上次鬨了一場,於經重罪,定遠公脫罪。
這次鬨了一場,衛銘死了個白死,定遠公還是脫罪。
一對姐妹滿朝大臣麵前此起彼伏,每一次都能讓定遠公無事,難道這真是皇後運氣太差,腦子太蠢?若真如此,兩京世家是如何被她逼到女兒被掠進上陽宮也不敢吭聲的?
還有那薑假仙兒,儼然洞悉自己那皇後外孫女隻能依憑聖人,才對自己的國公外孫女避讓再三,可……他難道真的沒有辦法對付?那他陳伯橫這些年來是與誰鬨得你來我往?
怪哉怪哉。
自定遠公受他之邀請入朝以來,皇後退避,薑假仙兒按兵不動……陳伯橫本該欣喜,卻總覺怪異。
可,還是那疑問,若這三人本就是聯手,這小小大梁朝堂,區區趙家那隻剩了半個龍腦袋的,他們實在有些殺雞用牛刀。
聽耳旁之人還在聒噪,陳伯橫想自己下次該在袖中裝一珠子,待再看見了這等蠢人,就展開掌心,放珠於上晃一晃,讓他們“滾”。
罷了,這般蠢人怕是也不如他家仆從靈慧。
怕是自以為他掌上明珠呢。
被陳伯橫在心中反複思量的衛薔出來得更晚一些,跟在她身後,看著腳下石路,衛瑾瑜笑嘻嘻地說:
“姑母,原來你每次進宮都如此精彩?早知這般,一開始我就陪你來了。”
衛薔聲中猶帶冷意:“精彩?這幫人說來說去,最後怕的還是北疆刀兵之利,若要說精彩,他們好財而懼難,畏威而不畏德,一張張貪欲橫生還強作君子的臉才真是精彩。”
此話是將聖人都罵了進去。
抬頭見衛薔大步向前,全然不將這繁華宮室放在眼中。衛瑾瑜自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極大、極寬敞,雕梁畫棟,奇花異草,無一不精美絕倫。
這般,便是天下集權之所在?
十來歲時,衛瑾瑜曾來過這,那時誠惶誠恐,此時再看,卻覺處處都與從前不同。
應是她的心變了,她笑了笑,跟上了衛薔的步子。
走出紫微宮正要上馬回家,衛薔聽見一人喚自己“無終”,她看了一眼衛瑾瑜,道:“肅王殿下,我此次歸京至今,也是第一次見你。”
來者肅王趙啟恒,今年二十有六,他隻比趙啟恩略小幾個月,與總帶病色溫文爾雅的趙啟恩不同,肅王生得身形矯健,頗類其父,他生母出身河南侯氏,不僅身家顯赫,亦是一天下聞名的美人,他麵相清貴,唇薄眉清,偏偏總端著臉,仿佛生來就是個拙於口舌且生性執拗之人。
他對著衛薔點點頭道:“我奉旨督辦皇陵一事,一直未曾上朝,數年不見,無終身子看著還好。”
雖然是在客套,每個字卻都像是憋出來的,說得很是費勁。
衛薔也不以為意,她當年在宮中養病的時候先帝經常帶肅王來看她,他那是便是這般樣子,說起軍事攻防之類能侃侃而談,講這些客套之言仿佛要了他命似的,衛薔被先帝認作義女,有個無終郡主的封號,趙啟恒便一直稱呼她為無終。
也是知道這兒子當不了皇帝,聖人早早將他過繼給了自己無子的弟弟,讓他繼承了肅王的王爵,倒也僥幸在後來廢王逆亂中得以保全自身,他生母侯氏也能在紫微宮中頤養天年,沒有被送進上陽宮中。
當今聖人刻薄寡恩,對自己這弟弟倒是還不錯,讓他管理宗正寺,興建皇陵這等有些油水的差事也給他,當然,這位自幼夢想馳騁疆場的親王此生是不可能帶兵征戰了。
看向定遠公身後,他的臉色竟和緩了下來。
因為有人在衛薔身後對他揮手打招呼。
“王爺師父!”
“長大了。”
這是他時隔近七年看見衛瑾瑜之後的第一句話。
“那時才十二歲,如今自然長大了。”說完,衛瑾瑜嘿嘿笑了起來。
“這麵罩太難看。”
第二句話就讓衛瑾瑜接不來,也可說是本事。
“該用我送你的絲羅做。”
第三句讓衛瑾瑜又笑了起來。
衛瑾瑜笑了,這臉被凍了三層的肅王也勾了一下唇角,又對衛薔說:“無終,你若公事繁忙,可讓瑾瑜往我府上住幾日,他從前住的院子還在。”
衛薔點點頭,回身看孩子一般的衛瑾瑜,她說道:“我最近有些事要安排給他,待事了再說吧。”
當年十二歲的衛瑾瑜在衛燕歌的陪伴下入東都讀書,這“王爺師父”也是那時認下的。
看著是一副沒心沒肺的好脾氣,衛瑾瑜卻有談笑間翻臉的羅刹秉性,在太學讀了兩月書,打傷了四五個人,先皇當時在靜養,便將這定遠公世子之事都交給了肅王,沒想到肅王對著毀了臉的北疆小兒還真有幾分真心,不僅悉心教養了快兩年,後來衛瑾瑜返回北疆,他每年還送兩次東西,多是兵書、棋盤、馬鞍之類,真仿佛養了個兒子一般。
他用心如此,雖然將書卷之外的東西都換了糧食和馬,衛瑾瑜也時常寫信讓人帶回東都,這一聲“王爺師父”足足喊了九年。
“今日之事,無終不必放在心上,皇兄很是看重你,北疆……”說起這兩字,趙啟恒瞬時唇齒流暢起來,“軍屯應是頗為順利,如今各地府兵衰敗,軍屯不利,朝中軍資靡費沉重,真該將那些隻知克扣軍餉的將帥之輩都送去北疆好好學學。”
似乎是越說越氣,趙啟恒的臉上又如三秋寒風吹過。
“肅王倒是東都城裡難得想做實事之人,可惜身份如此,如在囹圄。”回府路上駕馬慢行,衛薔如此評價趙啟恒。
衛瑾瑜臉上的嬉笑模樣早就不見了,抬頭看著暮色將沉,她低聲道:“被這般困著,他還能好好做個親王,隻是有些不得誌,真放出去做事,怕是早就被世家寒門夾而攻之,再讓聖人當一顆廢棋給舍了。”
這話說得極刻薄,卻無錯。
衛薔點了點頭。
“姑母,二姑母一事……如今罪人皆死,也算仇怨得報,您不要再難過了。”
三次南下往長安,沒有尋到衛茵,最後隻得了她的死訊,對衛薔來說,算是心中一傷。
衛瑾瑜在東都讀書時年紀還小,不喜旁人因衛茵之事辱及自己姑母才幾次動手傷人,如今長大了,也忍不住想,自己姑母救了千千萬萬人,唯獨救不了自己的妹妹――大概也正因如此,她才想救了更多的人吧。
救那些被世人所棄之女子。
救了她們的身子。
也救了她們的心。
到了旌善坊門前,隻見一擔貨老漢與坊衛說著什麼。
衛薔翻身下馬,走上前道。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