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的層層鬱結竟已然解了。
這十幾年間,她縱被人心鬼蜮追殺千裡,也總能被赤誠人心所救。
這是她的幸,
滿朝文武何足重?天子無心又如何?她又不為他們而活。
殺當殺之人,救該救之人,總有一日,不當死的就不會死,該好好活的,就能好好活。
右手托著甘瓜,袖中揣著佛穀,左手的手指在刀柄出摸了一下,她抬起頭,笑著進了定遠公府,對著迎上來的崔姨和衛清歌說:
“我借瑾瑜的錢買了幾十個甘瓜,你們看看怎麼分了。”
衛瑾瑜站在之前衛銘被殺之處看了看,血已然被洗了個乾淨。
倒退幾步,看向高高在上的“鎮國定遠公府”牌匾沐浴在這暮色之中。
“哼,連個賣瓜老農都知道我定遠公是個真英雄,是可信之人,這大梁朝廷上下竟然不知?又是如何對她的?用之,防之,防之……又恨不能她將骨血心肝也一並奉上,究竟誰是虎豹豺狼,魑魅魍魎?”
沒了平時的嬉笑模樣,她喃喃低語,無人聽見。
紫微宮內,皇後呆坐在床前,今日她欲因擊殺衛銘之事問罪於定遠公,最後被聖人申斥的卻是她。
飛香殿內一眾宮人屏聲靜氣,越發顯得四下靜謐如死地一般。
皇後已在床上坐了足足一刻了,顯然是氣得狠了,這時敢弄出聲響,怕是連命都要賠出去。
有宮人輕手輕腳想要換香,也被女官琴心阻了,無聲地退了出去。
層層輕紗幔帳之後,衛薇抱膝坐在床上,她麵前的錦被上擺著一把短刀,一顆核桃。
當年她當庭指出衛薔乃是假扮男兒身,有欺君之罪,衛薔一口血吐了出來,待當時還是範陽郡王的如今聖人,帶著她去山齋院去看望衛薔,流水似的禮送了進去,衛薔卻不肯見她,隻送了一把刀出來。
刀鞘上纏帶汙濁,猶帶著血腥氣。
範陽郡王見了,搖搖頭說:“阿薇,我知你忠心事國,可你終究傷了定遠公的心,這刀,是有斷義之意吧。”
那是的衛薇已懂了該如何憤懣不甘,紅著眼委屈難堪地說:“依著軍中規矩,送帶血的刀是為敵的意思。”
範陽郡王信了,信到如今。
今日這核桃也是一樣,沾了黑紅之色,一聞也有血氣。
衛薇聞了聞,笑容燦爛。
“殺了申榮的刀。”
“沾了衛銘血的核桃。”
“你知道我是故意讓你殺了他,就又送這些古怪玩意兒給我。”
就像當年才十歲的衛薔從北疆回來,給阿茵的是玉雕的小羊鎮紙,給她的就是一顆被風乾了的鹿頭。
衛薇一打開箱子被睜著的鹿眼嚇得哇哇大叫,繞著國公府內院追打衛薔,眼睜睜看著衛薔直接爬到了樹上嗎,她跳起來也夠不到。
那時衛薔站在樹上怎麼說的?
“我親手殺的鹿,好辛苦才帶回來給你看,你若不喜歡,下次我將殺鹿的箭頭帶回來?”
氣焰囂張!
衛薇氣的話都說不出。
到了十二歲,衛薔再回來,竟果然帶了一把奇奇怪怪的彎刀給她。
十二歲的衛薔,親手殺了兩個蠻兵,其中一個就是用著奪下的蠻族彎刀。
可憐的小阿薇目瞪口呆,再看阿茵收到的竟然是一西域琉璃瓶,上麵還有一條與小紅點兒仿佛的魚,她險些氣暈了過去。
那時候,衛薇恨恨地想,要麼阿茵和她是同母所生,要麼阿茵與阿薔是同母所生,隻有她和阿薔,定然是前世的冤家,絕對不會是同母所出的!
她氣哼哼念叨此言,被她娘聽到了。
遂被罰抄了三日的《禮》。
誰也沒想到,這些嬉鬨的過往,竟成了她們姐妹之間牽絆聯係的唯一之法。
國公,皇後。
北疆,東都。
阿薔將殺了申榮的刀給她,她養著阿茵生前最愛的魚,她們便還是姐妹。
十餘年歲月不變。
數千裡山河不改。
裡外清退所有宮人,琴心將一燈放在窗前,才小心將一蠟丸遞給衛薇。
衛薇將蠟丸捏開,抽出一紙條看了,片刻後,她看著琴心將紙條吞下去,捏著那枚核桃笑了:
“青州呂氏私開的鹽礦一日殺了上百鹽工連同家眷……阿姊,又到我該送你回去北疆的時候了。”
眸光看向燈影,身為皇後的女子笑得極冷。
鎮國、定遠公……是這大梁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