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我們終究會將自己所信之...)(1 / 2)

衛家女 三水小草 6770 字 3個月前

冬日裡萬物沉寂, 大片的田地看過去是一片的蕭索寂靜。

穿著棉衣的小孩子的踩著棉靴從屋裡噠噠噠衝出來,後麵還跟著阿娘叮囑的聲音和關門聲。

雙手揣在棉袖中,裴道真隔著一片田野眺望著村落, 他麵色紅漲,心中難掩激蕩。

在他身後, 是北疆的一處冶煉坊, 半個時辰之前,他從裡麵出來,渾身熱氣終於有些散去,心裡的熱卻是散不掉的。

此時的北疆,礦山各種鹽、鐵、織坊都還在運作, 在麟州這家冶煉坊中,裴道真看到了北疆最新的的刀槍,真正的鋒利無比――這是他少有能看懂的部分。

生鐵和生鐵脫碳成鋼,其中變化對於裴道真這從未接觸過其中門道的人來說實在太過奇妙。

有匠人在仿製西域的镔鐵, 造出來的鐵器上竟然有花紋。

還有匠人以泥做模具, 用鋼鐵鑄成了很多裴道真看不懂的東西, 一塊一塊看似完全相同的鐵塊似乎能夠組裝成什麼東西。

甚至還有匠人在嘗試將鋼和銅混合在一起。

入冶煉坊之前裴道真還以為經過這數月磨礪, 世上再沒什麼能讓自己如此驚訝的了,沒想到, 自己又又又低估了北疆之奇妙。

“阿七,他們竟然還想用鐵造織布機,以水流驅動, 這是何等神奇之事?那些黑色的部件據說是要用來以煤生火之力磨麥粉, 竟然以鐵代驢。若是按照他們所想, 豈不是有一日鐵牛遍地,鐵馬滿道, 鐵鷹騰空?”

說完,裴道真對著遠處的空地大笑了起來。

剛剛從屋中跑出來的小孩子原本在追麻雀,聽見笑聲轉頭看向他。

麻雀飛走了。

裴道真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我都忘了,阿七你還在城裡沒跟出來呢。”

丟孩子丟習慣了,裴道真又是哈哈一笑。

卻聽身後有人笑著說:“裴侍郎丟兒子丟得名滿北疆,今日我出城時正好撞見了令郎,還想給你送回來,不成想他有心去州學看妹妹,隻讓我替他傳話,你們父子二人從此天各一方便是。”

裴道真轉過頭來,丟兒子丟到了此人麵前,他臉上有些赧然:“元帥在豐州辛苦許久,回了麟州怎麼不修整兩日?”

“裴侍郎這段時日在北疆各處巡視,不知可有所得?”

穿著一件黑色對襟大氅,隻在領口處一大片白毛,將衛薔的一張臉襯得像是筆墨勾勒在了素絹上一般,越發顯得她眉目修長、黑發如鴉羽。

也許是被風吹得,此時的北疆之主唇色淺淡,身上的肅殺之氣比平時重了許多。

從她回北疆,裴道真隻與她匆匆見過幾麵,此時經曆了營州一戰再見,雖然明知她並未上陣殺敵,也覺得她身上似攜風帶雪,氣勢如刀。

他深深行禮道:“元帥,從我來了北疆至今,所見皆是未見之物,所想皆是未想之事,就如剛剛所見的冶煉坊,從前隻知刀劍之利,鐵爐熾熱,未知這鐵爐如何熱,鐵劍如何利,就如我想見江山萬裡清明,又未想過這江山如何清明,從前我求豐收,求的是天,到了北疆,方知其實千千萬萬百姓,所求在己。”

是棉紡廠裡千百的織機日夜不歇,是高聳的水車提了水澆田,是每縣每鎮書聲不絕,是失了一臂的老婦擔著水,在這世間也能安穩存活。

授民以技,苦研器利,普學而惠民……裴道真看不清北疆的前路,卻知這路是前人未有之路,一人去走,難於登天,以千萬人之力去走,他信定會有走到“天下大同”的那一日。

衛薔看著他,又看向田野,兩隻麻雀又落回了枝頭,小孩子匆匆忙忙跑了過去。

“裴侍郎,你方才說鐵牛遍地,鐵馬滿道,鐵鷹騰空……這話也有人對我說過,那人說,終有一日,鐵牛馳騁於田野,鐵馬載人日行數千裡,鐵鷹直衝雲霄,轉瞬間帶人往千萬裡之外,月亮上會真的有玉兔,熒惑上真的有祝融,嫦娥飛舞於瓊宇之外,卻並非神跡,而是人力所成,我們終究會將自己所信之物成就為現實,即使你我此刻還不過是田野間兩隻為粟米奔波於寒風的鳥雀,但我們所行之路,終會通向那一處。”

隨著衛薔的話,裴道真忍不住抬起頭看向天,晴天高遠,隻有煤煙直上。

可那些比天更渺遠的想象,在衛薔的話語中,竟然仿佛觸手可及。

再看衛薔,裴道真突覺自己比自己所以為的,還要看不懂這位年紀輕輕鎮守一方、名震天下的天下第一凶兵。

她看似錙銖必較,實則心胸寬廣,看似有些好頑笑,遇事卻比旁人想得更細也更遠……看似凶狠,那還是比看起來要凶狠千萬倍的。

這樣的一個人,她心中的刀鋒在這一刻,似乎指向高高遠遠世人不可見之處。

仿佛有人在那裡放了一顆星,她便隻見了那顆星,可一縷微光之外,這天這地對她來說又是什麼呢?

世間又有哪有這般的人?為千百年後的願景而披風飲露奔走於世間?

那些連想都想不出的景象,為什麼在定遠公這裡,仿佛真真切切曆曆在目?

大氅之下,衛薔的手指從刀鞘上拿開,她長出一口氣,笑著說:“久遠之事要我們夜以繼日一件一件將眼前之事做了……裴郎君,羌人欲賣馬給蠻族迭剌部,如今迭剌部精銳正欲占下海東國|頡府等地,想來是顧不上羌人的馬了,我打算另外派一批蠻族去,趁機將馬收了。”

北疆派出的蠻族?聽元帥這般促狹,裴道真差點笑出聲來。

衛薔接著說道:“冰天雪地,迭剌部派人橫跨草原接馬是說不過去的,但,若是他們想要在西北刺殺一個人,這個人死了能解了他們的危局,這便是另一回事了,於是便有一群迭剌部勇士到了西北想做刺殺之事,卻又知道馬匹交易之事,就想攙和一腳,最後與羌人得兵戎相見,讓整個西北和北疆都知道羌人與蠻族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