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你想讓從蘭入宮,現如今又想讓衛薔做鏟除世家之人,你從來沒想過我,沒信過我。”
薑清玄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眼前這人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痛恨。
是恨他。
阿薇是新雪的小女兒,阿薔下落不明,阿茵身在地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阿薇,讓她能得幾分平安喜樂。
她什麼都不必做,有自己在,就算薑家上下化作灰燼,他也會保小阿薇一世安然。
這是他為自己半生庸碌無力護住女兒的贖罪,萬千謀算、時勢傾軋、日月變幻,他都要將阿薇牢牢庇佑。
直到從蘭被下毒,他才知道仇恨到底將阿薇折磨成了什麼樣子。
“是,十幾年來,我日日後悔,不該將你送進宮。”
薑清玄對年過三十成為了聖後的自己的小外孫女這麼說。
“哪怕是讓你不甘半生,我也該從旁處弄個女孩兒來替你進宮,薑家沒有,我去秦家跪求,也好過今日看你成了這般模樣。”
老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衛薇死死地盯著麵前的老者。
“哪怕我走到今日,你也是這麼想?”
“是!我悔、我恨!彆說你隻是做個區區皇後,你成了天下共主,你成了西天王母,我都不放在眼裡,我隻悔恨讓你成了這般模樣!”
薑清玄字字鏗鏘。
自從趙家小兒臥床不起,阿薇幾乎一日日變得更狠辣無情。
阿薔征戰天下,瑾瑜殺人如麻,可她們能看見前路!
她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的小阿薇呢?
深深紫微城裡,他的小外孫女越來越不擇手段,越來越走向死路!
“這般模樣?”身後後退一步,低頭看見了自己還站著鄭裘血的繡鞋,“這般不好麼?”
“從前在薑家,我每做噩夢就是大雨之中我一家一家求他們,可他們閉門不開,讓我阿娘死了。我哭,我喊,睜開眼睛都能看見你在陪我,外祖,你莫不是以為你拉著我的手,跟我煮安神湯我就能好了?我隻是學會了做噩夢的時候不再叫喊,不驚動你罷了。”
“你想要我在薑家做一輩子廢物,你讓衛家可能最後有機會報仇的女兒做廢物,外祖,這就是你的心疼,你的愛護?”
“我在紫微城中苦熬到今日,你見阿薔走了旁的路頓時心疼起我來了,外祖,你不覺得可笑嗎?”
抬頭看著文思殿層層的高聳的房梁,聖後還是笑:
“我在噩夢裡走到今日,你憑什麼說心疼我,憑什麼說完錯了?”
快步走到寶座前,聖後看著自己的外祖:
“尚書令,你逾矩了。”
薑清玄退後一步,喉中血氣上湧。
“……你,你看不見嗎?”薑清玄問高高在上的那個人。
“你看不見你親姐拚出性命走出來的路嗎?你這樣走下去,等阿薔令天下為之一新的時候,你又如何自處?!”
聖後沒有回答,她說:
“尚書令,你老了。”
刹那間,薑清玄眼前一黑,再不知人事。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薑清玄混混沌沌地睜開眼,看見薑從蘭正一臉欣喜地看著自己。
“祖父你終於醒了,瑾瑜也在等著呢,我去叫她。”
薑清玄努力動了動手指,壓在了薑從蘭的手臂上。
看見自己祖父搖頭,薑從蘭皺了眉頭坐下。
“今日,阿薇是說了什麼讓祖父難過的話?”
薑清玄喘了口氣,搖了搖頭。
“從……從蘭,走吧。”
薑從蘭瞪大了眼睛:“祖父,到底出了何事?”
薑清玄又喘了口氣。
“走,找、找阿薔。”
說完,他的眼角有一滴淚流了下來。
“告訴阿薔……”
猶豫了片刻,薑清玄仿佛想通了什麼,又道:“不必說了,走。”
薑從蘭取了些壺裡的熱水給他擦臉。
“祖父,好好養身子。”
她隻這麼說。
等薑清玄睡下,薑從蘭從主院出來,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繞過回廊到了一處院落前。
院牆上,衛瑾瑜裹著厚棉被仰躺著,她沒睡,聽見有人走近立時就睜開眼。
“瑾瑜,阿薇今日對我祖父說了些誅心之言,祖父讓我去找阿薔姐姐,他怕是知道阿薇要做什麼,想陪著阿薇同走絕路。”
“唉,老人家一貫偏心。”
衛瑾瑜一翻身從牆上下來,還裹著棉被:
“可憐我姑母,僅剩一個血親長輩還要舍她而去。”
不說“小姑母”,她嘴裡的“姑母”就是衛薔了。
薑從蘭低頭歎息:“祖父對阿薇心中有愧。”
“哼。”衛瑾瑜還是為自己姑母不平,見薑從蘭難過,連忙道:“表姑你也彆擔心,曾外祖有我護著。”
薑從蘭對衛瑾瑜行了一禮。
薑清玄想將衛薇庇護在臂膀之中,卻讓薑從蘭去選妃,從那時起,薑從蘭就知道自己的祖父為了給姑母報仇已經走火入魔。
真正讓自己祖父能有盼頭的是阿薔姐姐和瑾瑜。
定遠軍橫掃天下,立誌破除舊弊,其中剛好有祖父痛恨的一切。
“表姑,你早些回去歇息,我本手粗腳,曾外祖還得讓你照顧才好。”
薑從蘭走了,衛瑾瑜抬頭看了一眼天,正是陰雲蔽月。
這一天夜裡,躺在錦繡堆裡的聖後做了個夢。
夢裡她一家一家地跪過去,大雨澆在她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一把傘遮在她的頭上。
她抬起頭,卻見兩側都有人為自己遮雨。
一邊是外祖。
一邊是阿姊。
“你們來了?你們都來晚了。”
她聽見自己這般說,然後醒了過來。
天色還是黑的,聽見響動的宮女們魚貫而入,手持宮燈將她眼前照得如在晴日之下。
與此同時,高家世代鎮守的江陵城大門在定遠軍的重炮下轟然倒下。
炮火照亮了衝殺的前路。:,,.,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