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幾年因為諸事不順,鄭裘從前的癡肥少了兩分,到底還是一個壯肥之人,仰麵躺在地上,從脖頸湧出的血幾乎浸透了整個牢房。
繡金鞋踩在血泊裡,赤鳳金袍與裡麵的羅裙下擺都被血浸了下擺。
如玉雕琢而成的手指摸上了鄭裘的傷口。
“他是被割喉而死?”
刑部一員外郎跪在地上小心道:“應是如此,刺殺之人許是喬裝打扮混入天牢,伺機刺殺。”
聖後對著鄭裘的屍身笑了笑。
“好,大梁的天牢好得很,說混進來就混進來,說刺殺就刺殺,還剛好死在了大朝議的時候。”
刑部尚書在聖後身後道:“啟稟聖後,天牢上下已經搜查過,一眾人等已經收押。”
聖後沒說話,她站起來,隔著木柵看向外麵垂首肅立的刑部上下。
“謀逆行刺一案繼續查。”
將擦過手的絲帕扔在地上,聖後抬手扶了一下頭上的後冠。
“十日內查不出來,爾等皆是鄭逆同犯。”
午時,洛陽城中終於有了兩絲暖意,一輛馬車駛從城北的安喜門駛入洛陽。
安喜門距離洛陽的六部不遠,馬車停在吏部門前,一穿著裘衣的女子從馬車上下來,看著吏部的大門,她站定之後脫下裘衣整了整裡麵的紅色大袍,又裹上裘衣。
整理完畢,女子手中拎著一個小包袱進了吏部。
大朝議開到午後也是尋常,紫薇城中上下被皇後把持得如城牆一般,宮外也沒幾個人知道文武百官被困在了明堂,年末三年任滿入京述職各地官吏的多了起來,雖然向洛陽述職的人是越來越少,還是比平時要忙的,官幾名書吏抱著文書在廊下小聲說話,就見一女子孤身一人走進了吏部大堂。
一書吏在門口擋住了她:“這位娘子,此處是吏部,可不是讓婦人妄為之地。”
那女子麵如銀盤,眉毛極細,臉上沒有施脂粉,能看見她眼下有些許細紋,除了頭上金簪之外周身再無珠玉。
女子看著麵前書吏,沒有一絲怯懦之色。
“婦人?妄為?哦,我忘了,此處是洛陽。”
抬手點了點自己額頭,她垂眼一笑:
“婦人是不能進吏部的?”
那書吏上下打量女子一番:“吏部掌天下百官,朝廷六部之首,你是一婦人……”
女子拂開他又往前走了兩步,在一案前坐下:
“我舟車勞頓,你們吏部連水都沒有?吏部侍郎錢勝己可在?”
正忙碌的其他人都停了下來看向這個有兩分狂氣的婦人。
“門前護衛去了何處?還不將這人趕出去?”
護衛匆匆走進來,看看這婦人,笑著對發話之人說道:
“孫員外郎,她有文書,小人才將她放進來的!”
“文書?”孫員外郎皺眉看向那給自己倒水的婦人。
“自大梁立朝以來就沒有女子在六部登堂入室,就算有文書你們讓她在外麵等著便是。”
“啪”的一聲,一東西被扔到了孫員外郎的腳下。
他低頭一看,神色大變。
“聖旨?”
孫員外郎拿起聖旨一看,隻見上麵寫的是朝廷封駱月娘為正四品上的正議大夫兼領定遠公府長史。
扔了聖旨出去還沒完,女子一抖手中的小包袱,隻見一摞文書與印鑒落了滿地。
任命的文書、正四品的印鑒。
駱月娘看了一眼火盆,將身上的裘衣脫下來,身上正穿著正四品的大紅官袍。
“不知你們這吏部還要不要趕我出去?”
她笑著問呆立的男人們。
孫員外郎呆立原地不動。
正議大夫不過一散官,寫奏本罷了,又兼領定遠公府長史,可見是朝中將定遠公的屬官請來了洛陽,還毫不吝嗇地給了個正四品上的散官。
能在吏部做了快二十年雖然隻是從六品,也是差事極好的考功員外郎,又在素來勤謹的尚書齊行謹下做事,又怎會真是個愚人,他連忙讓人上茶,自己彎下腰將掉落在地的文書印鑒一樣一樣撿起來。
“駱大夫,在下吏部考功員外郎孫原,不知大人今日就到了,實在怠慢了。”
駱月娘看著他,突然一笑:“怠慢了?”
孫原沒抬頭:“怠慢了大人,還請……”
“真的怠慢了?”
孫原吞了下口水:“怠慢了,真的怠慢了。”
元帥選了自己來洛陽是有要事在身,能讓自己的驕橫之氣傳遍洛陽就夠了,駱月娘也不再與這人繼續計較。
將元帥給她的短劍放在案上,她笑著說:
“孫大人久在洛陽,沒什麼見識也是尋常,今日長了見識,想來以後不會再怠慢了。”
“是是是,駱大人教訓得是!”額頭上冷汗直冒,孫原連連點頭。
皇後並沒有真的將文武百官都關在紫微城裡,暮色四合之時,騎馬的坐車的,餓了一整日的百官匆匆忙忙回了各處。
隻有薑清玄被留在了文思殿。
“鄭家謀逆,妻族也該殺,怎麼到如今柳氏都沒投入大理寺?”
“柳氏已經休了鄭裘投往北疆,以法來論,若是夫休妻,妻家犯罪,夫家免刑,妻休夫也當是一樣。”
“一樣?錢勝己堂妹嫁給了鄭裘的弟弟,要是這時錢氏也休夫,豈不是錢家也能脫身?怎麼柳氏錢氏享了鄭家的富貴就不能同甘共苦?於家我這次不能儘除,錢勝己總該拿下才是。”
說完,聖後一笑。
“錢氏將女兒嫁遍了兩京,以錢氏為引,餘下世家也都難逃”
看著高坐在寶座上的自己的外孫女,薑清玄無聲一歎:“聖後娘娘,您此番行事有些太急。”
能扳倒鄭氏也是靠事發突然,世家還沒回過神,阿薇已經將罪名定死了。
想要再送走一個於家或者錢家,就是她貪心了。
“無妨,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衛薇慢聲說道,“除非他們舉家逃到我夠不到之處,不然隻能死在洛陽。”
薑清玄搖頭:“娘娘,您不必如此急迫。”
阿薔不會讓世家好過,看看陳氏、裴氏、駱氏……舉家投了北疆,從前的繁華日子也成過往,像於氏這等作惡多端的,阿薔絕不會放過。
阿薇隻要能穩定洛陽時局,就能有如意之日。
聽他說完,聖後抬頭看他。
“不必急迫?那這些世家何日能被處置?”
目光釘在自己外祖的臉上,聖後冷笑:
“你是不是指望衛薔能殺來洛陽用那些世家的血來告慰衛家上下的慘死冤魂?”
薑清玄也看著她:“以法度行事總是好的。”
“法度?”如果麵前站的人不是自己的外祖,聖後已經被這兩字逗笑了,“活埋我阿父阿兄的時候,有人說過法度麼?”
站起來走到薑清玄麵前,聖後低聲問:“還是我阿娘死後給你托夢,告訴你那些逼死她的人是以法度行事?”
刹那間,薑清玄仙氣儘退,眸光冷硬如鋼刀。
見他這麼看自己,聖後將雙手背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