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45】(2 / 2)

邵軍在旁邊點爐子,墊了底火,夾著煤球往爐子放,然後坐在爐子邊扇風。

一邊扇著風看著爐膛裡冒火星兒,一邊小聲對董嬸兒說:“媽,你有沒有發現,這孟梨跟以前完完全全就像變了個人,一點兒也看不出假小子氣了。”

董嬸兒讚同這個說法,“當過兵的就是不一樣,你看人家那氣質。彆說以前沒覺得,現在看起來,這丫頭長得是真俊,咱們胡同裡怕是沒有比她更好看的了。”

邵軍突然又感慨起來了,“你說顧嬸兒,怎麼忍心對她那樣兒呢。”

董嬸兒聲音越發小,“你顧嬸兒不喜歡她,她和她爸又拖累了你顧嬸兒,自然就那樣了。”

邵軍這會兒倒正義凜然了,“要不是顧嬸兒,她也不會出去混,咱們也不至於那麼不待見她。我記得她過來的時候,雖然也是假小子模樣,但脾氣性格還是不錯的。”

董嬸兒伸頭往外看一眼,看到孟梨仍和程奶奶在聊天,臉上笑容燦燦,她縮回頭來,又小小聲說:“這是他們程家的事,咱就彆管那麼多了。”

說著又不解,“你說她當兵好好的,不熬著等提乾,早早退伍做什麼?往前十年那學校裡就沒幾個學習的孩子,她之前幾年連學都不上,天天在外頭混,現在跑回來高考做什麼?”

邵軍把爐子燒旺起來,讓董嬸兒做飯。

他站到一邊,捏著扇子衝自己打風,“部隊哪是那麼好混的地方,熬多少年能出頭?這樣對比起來,考大學分配工作,更穩一點。”

董嬸兒嗤笑一下,“可大學也不是好考的,你和永梅最清楚。在部隊,好歹有個盼頭,不過生熬著找機會立功等提乾罷了。考大學要是考不上,就什麼都沒有。”

邵軍聲音微高了一些,“那也是人家的選擇。”

董嬸兒愣了愣,往邵軍看過去,眼神疑惑,“你怎麼為她說起話來了?”

邵軍目光忽閃了一下,猛重搖了幾手裡的下扇子,“我哪是為她說話,我說的是實情。部隊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混的,比考大學更挑人。去當兵可以走關

係,想當乾部,那隻能靠自己。”

董嬸兒堅持己見,“我看她不如當兵,在部隊裡挑個乾部嫁了,這也算不錯的。退伍回來考大學,就複習了一個星期,那是不可能考上的。”

對於能不能考上大學這件事,邵軍心裡也是這麼想的,覺得孟梨考不上。

不過他沒說什麼,隻道:“今天考不上,明年再接著考唄。”

董嬸兒懶得再和他辯,把他攆出去,自己安心做飯了。

邵軍也沒再賴著,拿著芭蕉扇到院子裡往孟梨看了一眼,然後便轉身出院子去了。

剛出了院子的大門沒走兩步,駱永梅在後麵追了上來。

追到他和他說話,說的自然還是孟梨的事情,話裡話外都很酸。

然邵軍卻很是反常,又“正義”地幫著孟梨說了兩句話。

駱永梅聽得心裡越發堵,盯著邵軍道:“你什麼時候站在她那邊了?護著她是什麼意思?”

邵軍閒閒道:“什麼護著不護著,就是說點實話而已。”

駱詠梅氣得眼眶發紅,狠跺一下腳,轉身回院兒裡去了。

***

孟梨在北屋前陪程奶奶擇完菜,又陪著她把飯做好。

等到顧慧娟和程春良回來的時候,她便起身直接走人了,連聲招呼都沒打。

顧慧娟看到她的時候還愣了下,問程春良:“這是誰呀?”

程春良反應了一下,“不是孟離嗎?”

被程春良這麼一提醒,顧慧娟才把孟梨現在的模樣,和她從前的模樣對上號。

她沒想到,不過短短兩年,這丫頭變化這麼大。

坐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顧慧娟就問了程奶奶,“白眼狼一個,人都不叫,她回來乾什麼呀?”

糖圓兒出去玩了,還驚訝了一下孟離回來了。

程奶奶把剛睡醒不多久的老三程塵抱懷裡,一邊哄一邊說:“退伍回來的,今天剛參加完高考,買了東西來家裡看看。真是變化太大了,一開始差點沒認出來。”

顧慧娟把筷尖兒上的黃豆粒放進嘴裡,“退伍了?高考?開玩笑呢?”

程奶奶拿饅頭咬一口,“怎麼開玩笑呢?今天都考過了,她自己感覺考得還不錯。”

顧慧娟嗤一下笑出來,“她總共上過幾天學啊?還去高考,也不怕丟人現眼。

您就看看邵軍和永梅,打去年回來就報了輔導班,大課沒少上,考上了嗎?”

程奶奶還想護著孟梨再多說兩句,但懶得和顧慧娟爭,索性也就閉嘴不說了。

考上考不上的,到時候放榜不就知道了麼?

顧慧娟也沒和程奶奶多說這個,晚飯後帶著程塵到院子裡納涼,與幾個鄰居在一起閒聊天,才又說起這個話來。

她拉著程塵的手讓他走路,嘴上說:“我自己生的我能不知道?她能去當兵,那有運氣在裡頭。但你們看,她即使去當兵了,也沒能力,做不了乾部。義務期一結束就回來了,有什麼出息?這會兒又去考大學,不是想一出是一出,還是什麼?考大學可不靠運氣,靠實實在在的本事。”

邵軍在旁邊聽得不得勁,先出聲道:“嬸兒,您怎麼就這麼看不起孟梨呢?”

顧慧娟瞥他一眼,“我不是看不起她,是她有幾斤幾兩,我心裡門兒清,不愛護短罷了。我這是實事求是有話實說,她打小就不是有出息的料。”

邵軍搖頭,笑了一下。

駱永梅在他旁邊看他一眼,無語地小聲說:“你是怎麼回事?魂兒丟了?”

邵軍看向她小聲回一句:“胡說八道什麼呢?誰丟魂兒了?”

駱永梅黑著臉抿抿氣,轉身回自家屋裡去了。

幾個大人還在繼續閒聊,這會兒不說孟梨了,開始說邵軍和駱永梅。

駱永梅的爸爸看向邵軍說:“邵軍你和咱家永梅,你們倆這一回,非得考上不可了啊,這又複習了一年,再考不上,就真丟人了。”

顧慧娟在旁邊接話,“邵軍和永梅多刻苦啊,天天上大課做題,這回一準沒問題。”

董嬸兒歎口氣,“但願吧,這回再考不上,可不能再在家裡呆著了,得給我找工作去。”

邵軍轉頭就說:“這才剛考完,就給我說喪氣話。”

顧慧娟放開了程塵的手,笑著道:“邵軍和永梅有出息,沒問題的。”

話雖這麼說,不過都是叫彼此心裡舒服。

有出息沒出息的,不是靠彆人一張嘴說出來的。

高考結束以後,但凡參加了高考的,都在等著放成績。

隻要能考上,九月份就可以去上大學,說起來還是挺美的。

顧慧

娟每天上班,和學校裡的同事也會聊這個事。

她這樣關注,倒不是為了孟梨,而是為了邵軍和駱永梅。在她心裡,孟梨和“大學”這兩個字完全沾不上邊兒。倒是邵軍和駱永梅,她一直覺得會有出息。

這樣等了快一個月,到了放成績的時間。

邵軍和駱永梅結伴一起去教改委拿了成績單,回來後又是一臉喪氣。

就瞧這臉,不用問都知道,今年又沒考上。

他們兩個人都報的師範學院,結果距離錄取分數,一個差了六分,一個差了十八分。

顧慧娟早上上班走的時候就知道他倆今天要去拿成績單,所以晚上下班一到家,就興高采烈來問邵軍和駱永梅是不是考上了。

聽說沒考上,她還笑著補了句:“彆鬨了,這事開什麼玩笑?”

董嬸兒表情喪得很,“他嬸兒,沒開玩笑。”

顧慧娟臉上的笑意全部僵住,半晌緩過來,乾笑一下說:“沒事兒,明年再考。”

說完這話就站不住了,好像之前她笑得那樣,是故意嘲笑兩人來的。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還懊悔,說自己不應該那樣問。

程奶奶白天就知道這事,早感歎過了。她這會兒心在孟梨身上,聽著顧慧娟和程春良聊了幾句,便開口問了句:“也不知道孟梨有沒有考上。”

顧慧娟對這事的結果也不懷疑,隻道:“邵軍和永梅都沒考上,她怎麼可能考上?”

程奶奶歎口氣,對這事也不抱什麼期望了。

看看身邊人就知道了,哪有幾個考上的,費了那些勁,照樣考不上。

顧慧娟也沒多管孟梨的事,晚上睡覺的時候,在房間裡和程春良低聲說悄悄話,說起邵軍和駱永梅,忽然又有點看不上了。說自己看走了眼,這兩人怕也是個沒出息的。

程春良沒多評價什麼,隻道:“現在返城知青太多了,城裡工作非常難找,能安排的都安排了,連掃大街都有人搶。他倆磨蹭到現在,找工作都成問題。”

顧慧娟轉頭看看他,“你廠裡不缺人麼?”

程春良仰麵看帳簾兒,“眼下這種情況,怎麼可能缺人?他們要是想來也行,勉強塞進去。但隻能做最底層的工人,讓人瞧得起的好崗位可沒有。”

顧慧

娟想了想,“興許他們家裡有安排,咱們先不管。”

程春良點頭,“需要了再說吧。”

顧慧娟沒把這事兒放心上,說到底是鄰居,不是自己家。

第二天正常早起上班,備好課去上課。

上完早上第二節課,她回到辦公桌,拿桌子上的白色烤瓷茶缸倒了熱水。

剛放在嘴邊吹了兩下,還沒喝呢,她前麵的溫老師忽然轉過頭來,對她說:“顧老師,今天的報紙你看了沒有?”

顧慧娟沒有看報紙的習慣,喝口水道:“沒看,怎麼了?”

溫老師轉頭看著她,“我記得你兒子……不……女兒,是叫孟梨吧?今年咱們市的高考狀元,是不是你女兒?”

顧慧娟聽了這話一愣,端著茶杯的手愣住。

溫老師繼續說:“子皿孟,梨花梨樹的梨,是吧?”

聽到這話,顧慧娟繃起的神經忽又鬆開了。

她表情輕鬆起來,坐下來說:“那不是,我家的是離彆的離。”

溫老師點點頭,“我說呢,一直聽你說那孩子不行,我還納悶,怎麼會考個狀元。不過今年這狀元還真是厲害,才二十歲,小小年紀居然考這麼高的分。要知道,這兩年考上大學的那就沒多少年齡小的,甚至有不少結婚帶娃的,都是老三屆。她這不僅年齡小,長得還非常漂亮,你看報紙上的照片……”

顧慧娟聽著溫老師說話,隨手拿起辦公桌上的報紙。

隨意翻兩頁,翻到溫老師說的本市高考狀元那一版麵。她原本打算看個熱鬨,結果看到報紙上的照片,瞬間便愣住了。

呼吸在一時間緊到不行,心跳也堵到了嗓子眼兒。

顧慧娟仔細去看照片旁邊的文字,一再確認信息,然後猛地想起來,孟梨在去當兵的時候改過名字。

目光在“北京大學醫學院”幾個字上停留片刻,又上移落到照片上。

顧慧娟壓著報紙的手都抖了起來,手指一根隨一根地顫,還用右手在左手大拇指根部掐了一下。

掐完告訴自己這不是在做夢,她繃緊呼吸壓住狂起的心跳,從嗓子眼兒裡擠出來語調怪異的幾個字:“是……是我的女兒……”

溫老師本來還在絮絮叨叨,聽到這話猛愣了一下。

然後她回了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