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院惠皺著眉,捂住自己的小海膽頭,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大哥哥已經不見了。
和甚爾一樣奇怪又不靠譜的大人。
他踩在小凳子上又洗漱了一遍,才推開臥室門,慢吞吞爬上床,爬到她的身邊。
她已經睡著了。
臉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
想到她晚上哭得那麼傷心的樣子,禪院惠嚴肅著小臉,幫她把小毯子蓋好,然後決定自己一定要成為一個很可靠的大人,然後再也不讓她掉一滴眼淚。
這麼想著,小海膽又跑到客廳打電話把爸爸喊了回來,然後原原本本地把五條哥哥的話轉交給了爸爸。
男人坐在沙發上,聽見這樣的話,就知道妹妹已經又被哄好了。
他扯了扯嘴角,懶得做什麼回應。
狂妄自大的六眼小鬼。
他在沙發上坐著,睜著眼睛大腦空空,從來沒人教過他要怎麼處理親密關係,從來沒人教過他要怎麼經營羈絆,也沒人教他如何說服彆人。
他隻會戰鬥,也隻有殺人的經驗還算是充足,所以麵對這種情況,他心裡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五條悟,殺了那個家夥,妹妹就會醒悟過來。
“哥哥。”
繪梨半夜起來喝水,看見哥哥的樣子被嚇了一跳。
她揉揉眼睛,下意識往他懷裡鑽。
“哥哥看起來很難過。唔……是因為神子大人嗎?”
少女抬頭看他,眼裡滿是高興,說道:“我們誤會神子大人了哦,他沒有把繪梨當成小狗,也沒有在馴養繪梨呢。”
被緊緊抱住,聽見妹妹說:“我也可以讀普通人的學校,也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了……但是我有點害怕,哥哥會像是今天一樣陪在我的身邊、照顧我嗎?”
“……會的。”他試探著摸摸她的頭發。
沒有被拒絕。
於是心情又好了起來。
既然要去新的學校,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那麼她的名字就不能再是五條繪梨。
其實繪梨根本不在乎這個,她隻對繪梨這個名字有歸屬感,至於上麵是什麼姓氏,好像從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
所以在哥哥強烈的要求之下,她也沒有花費多少腦細胞去認真想姓氏,而是隨便寫了一大堆丟進去,然後和小惠一起抓鬮。
她抓了齊木,小惠抓了伏黑。
繪梨想了想,潛意識裡麵感覺伏黑更加新鮮,於是就選了小惠手裡的紙條。
然後哥哥和小惠也要一起跟著和她姓。
“好呀好呀。”
她沒什麼所謂地摸摸小惠的腦袋:“那以後就不是禪院惠,而是伏黑惠小朋友了哦,幼兒園老師喊你的時候,不要忘了答應呀。”
換姓氏的事情很快就被她拋到了腦後,但五條悟和甚爾的第一輪博弈才剛剛開始。
繪梨根本沒有察覺空氣裡彌漫的硝煙味,因為她這幾個月都很忙碌。
去了新的學校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功課一直都沒跟上,請了好多個補習老師,終於勉勉強強不是墊底了。
加入了繪畫社,有了三個可以打鬨的好朋友,雖然她還是經常被說‘太文靜太溫柔完全沒放開’……但總算,麵對朋友的時候不再抱有自卑的感覺了。
在學校附近買了房子,是她帶著小惠一間一間看的,考慮了哥哥的大塊頭,所以有大臥室和大廚房,神子大人常常要回來睡,所以一個房間的床要特彆定製。
她的臥室裡有方便學習畫畫的內置書房,還給小悟盆栽也裝了一個窩,小惠的兒童房是乾淨明亮的天藍色,還給毛絨玩具也定製了小床。
她和小惠一起接了狗狗回來,是一隻暴躁的比格犬,整天嗷嗷叫個不停,所以被取名鬨鬨。
哥哥經常對著鬨鬨沉思,繪梨覺得哥哥是在欣賞鬨鬨的可愛,但小惠認為他的好爸爸正在想著怎麼把它弄死,所以近日來很是防備。
但是他換了新的幼兒園,雖然離家很近,但是也需要背著小書包去上學,每當這個時候,小惠就會語重心長地跟狗狗說好久的話,完全沒有在乎它能不能聽得懂。
後來鬨鬨被神子大人揍了一頓。原因是神子大人說一句話,鬨鬨就叫一聲,神子大人氣壞了,覺得鬨鬨在挑釁自己。
後來鬨鬨就變得很乖,每次嗷嗷叫的時候,隻要神子大人和哥哥看它一眼,它就會委屈巴巴刨著爪子跑開。
夏油大人經常會來做客,他上門總是會帶禮物,不是很貴重,但是對於繪梨來說非常新奇。
小惠表示他最喜歡的就是夏油哥哥,想成為這樣子溫柔靠譜的大人,被神子大人錘了腦袋,嘟囔著要變成老子這麼帥的才行。
哥哥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
然後神子大人和哥哥一起走了出去,說要好好聊聊。
“感覺神子大人和哥哥的關係越來越好了呢。”
繪梨捧著臉頰,感覺很開心:“一開始見麵,他們還說什麼要殺了對方的話,把我都嚇了一跳呢。”
“是呢。”夏油傑撐著臉頰看她,年輕氣盛的摯友總是沉不住氣,好不容易相處一會又因為這麼明顯的挑釁就離開,還總愛和她認定的家人打架,實在是太不懂得人與人的相處之道了。
不過也沒關係,摯友和哥哥都不在的時候,有些事情就由他來代勞吧。
因為從小就是優等生,掌握了學習訣竅,所以無私分享了學習技巧的夏油傑很快和她拉近了距離。
到五條悟發現的時候,這家夥已經被她稱呼“傑”了,小海膽也跟著叫他“傑哥哥”。
“……”五條悟:“搞什麼啊?”
“在幫悟擴大優勢呢。”
黑發少年把一半的真心談露出來:“悟的話,和哥哥友好切磋之類的……包裝一下倒還說得過去,但你每次都不留手,贏了還要大肆嘲諷,這樣下去可不太好。”
“嘔——”
五條悟露出‘不是吧’的表情:“你怎麼也喊那垃圾哥哥了啊?瘋了麼。”
“……沒辦法啊。”
夏油傑聳聳肩:“我們很忙,一年有大量的時間在外麵救死扶傷,但哥哥桑是無業遊民呢,大把大把的時間待在一起,感情的黏著度不是我們可以比擬的,悟這樣鬨下去,最後可不太好收場。”
“哈。”
五條悟滿臉不屑地撇撇嘴:“傑是傑,老子是老子。傑不會真的以為那家夥在她那邊真的能和我比吧。”
“哪怕殺了他,也沒什麼不能收場的。”
這些話完全沒有壓低聲音,不遠處買完飲料的伏黑甚爾走出來,和他們冷冷地對視了一眼。
誰也沒有說話,擦肩而過,空氣中隱約快要冒出火星,但依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因為有個人在他們之間,正露出幸福的笑容。
為了這樣可愛的笑容,姑且可以忍耐——所有人都是這麼想。
至於能夠忍耐到什麼時候?
這種事誰能說得準呢。
至少現在,看著她因為自己終於考到了班級中遊水平,高興得在家裡和小狗狗一起跑來跑去轉圈圈的時候,誰也不會想打破這樣的笑顏。
“謝謝傑!”
她把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遞到他的手裡:“謝謝傑教我學習方法,成績能夠提升這麼多全都是你的功勞,超級謝謝傑!”
“不用哦。”
夏油傑把禮物接過去,摸摸她的腦袋:“繪梨很聰明也很努力,成績提升更多是因為你很用功呢,這一點大家都看得見。”
“嗚嗚……”她感動得一塌糊塗,又往人懷裡鑽。
五條悟坐在沙發上,雙腿交叉搭上茶幾,臭著臉翻白眼。
伏黑甚爾站在她身後,心裡想著如果這崽子敢摟她的腰,就立刻把他的手擰下來。
還好夏油傑很有分寸,隻是又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了一些誇讚的話,提供了足夠的情緒價值,就帶著禮物走到了一邊。
於是繪梨又開始了下一個送禮環節。
“謝謝哥哥。”
伏黑甚爾沒想到自己會是第二個,一時間身體變得有點緊繃,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收到妹妹的道謝,甚至還有謝禮,這讓他興奮、焦躁,很想現在就把禮物搶過來拆開。
但好歹還是忍住了,因為妹妹還要對他說話。
“謝謝哥哥小時候保護我……謝謝哥哥還記得我,謝謝哥哥這幾個月在家裡給我和小惠做飯,謝謝哥哥每天都帶著鬨鬨遛彎。”
除了第一句,其他的話聽起來都像是辭退保姆的時候,主人家禮貌的致謝詞。
因為她先選了甚爾而感到不爽的五條悟輕嗤一聲,然後毫不留情地笑了出來。
“……”伏黑甚爾看了他一眼,抿緊唇,沒說話,又回頭看向妹妹。
禮物和妹妹一起撲進懷裡。
她抱著他的腰,認認真真說道:“謝謝哥哥和我相遇,謝謝哥哥成為我的家人。”
“……”大狗在這種時候一向笨嘴拙舌,說不出什麼彆的話來,繪梨抬頭看的時候他的眼眶都有點發紅,像是有點想哭。
哥哥雖然這麼大了,但有時候還和小孩子一樣呢。
她踮起腳,努力摸了摸哥哥的腦袋:“喜歡哥哥哦。”
接著是小惠。
小海膽沒想到自己也有,眨著水綠的眼睛盯著她,像是一直等待著投喂的小貓。
她搓搓他的海膽腦袋,從房間裡抱出一隻小貓。
“登登——要謝謝小惠這麼可愛,謝謝小惠在好好長大,謝謝小惠有乖乖吃飯,所以小貓心願也達成了哦!”
在新年開始前的幾天,幼兒園小朋友伏黑惠掉下了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次金豆豆。
“欸欸欸——”慌張叫著“怎麼哭了呀”,一邊圍著他團團轉哄他,反而把他弄得更感動更想哭了的是姑姑。
冷眼旁觀,抱著手臂就好像在哭的那個不是自己親生兒子的是爸爸。
抱著小貓湊到他麵前,表麵在哄他其實在趁機和姑姑接觸的是傑哥哥。
閃光燈亮起,語調拖長喊“茄子——”,讓他順手比個耶的是五條大魔王。
這一桌大人沒法好了。
伏黑惠抹抹眼淚,鑽進姑姑的懷裡,鄭重地對她說:“我一定會變成可靠的大人的。”
“好哦。”
她親親他的額頭:“我們家惠呀,快快長大,一定會變成姑姑心目中最棒的小孩。”
笨蛋姑姑。
長大了就不是小孩了,她好像根本不知道。
蹦蹦跳跳地把最後一個禮物拿出來,跑到大魔王身邊,眨著眼睛不說話,完完全全像是一個小孩。
“什麼啊。”
五條悟看了一眼自己禮物盒子——全場最小。
這讓他很不爽。
“除非裡麵裝的是婚戒,不然拒不接受哦。”
“欸?”
她眼睛睜大,像是完全沒想到自己的禮物會被拒收,委屈巴巴往後走:“那好吧……”
“喂?”
扯住領子揪回來,把她懷裡的小盒子搶過來打開,裡麵是一雙手套。
“醜死了。”
大少爺穿的都是高定,哪裡見過這種醜東西,抬起頭剛想繼續挑刺,就看見她像是受傷的小動物一樣把禮物盒子和手套一起拿了回去。
“不要送給您了。”
好好的一個慶祝之夜硬是被一個人破壞了。
伏黑甚爾用想殺人的目光看了五條悟一眼,走進臥室哄妹妹——擔心自己哄不好,還扯上了小海膽。
夏油傑歎氣,對摯友忽上忽下的情商感到時有時無的絕望。
“悟就沒想過,那雙手套有可能是她親手織的嗎?”
“……”
白毛眨眨眼睛,站起來,沒意義地‘哈’了幾聲,像是還想嘴硬說點什麼,最後眨眨眼睛,踹開臥室的門,也不管最討厭的伏黑甚爾還在這裡,張口就來:
“剛剛六眼稍微出了點問題,現在回想起來,你那雙手套也沒這麼醜,老子勉勉強強還是能接受的吧,如果你非要送的話。”
“……”夏油傑摸了摸自己的麵皮,輕輕‘嘖’了一聲,同樣是最強還是摯友,他的臉皮怎麼就沒法修煉到悟這種厚度。
但他依舊是最被偏愛的那一個。
不管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哪怕氣到掉眼淚,她也總是很快就會原諒他。
所以整個冬天,五條悟都帶著那雙蒼藍色的手套招搖過市。
硝子好好上著課這人非要把手套往麵前晃,她翻白眼,問:“多動症犯了?”
夏油傑憋著笑轉頭,就聽見白毛摯友驚訝地說道:“硝子怎麼知道的。因為她親手給我織了手套,親手織的哦,那家夥手很笨嘛,戴著很不舒服所以差不多是有多動症了。”
家入硝子:“……他這樣多久了?”
夏油傑:“……一星期吧。”
高專最後一天的課,所有的同學和老師難得聚在一起,五條悟故意撐著自己的臉頰,把手套露出來,果然收到了很多詢問。
“這個啊,是繪梨織的哦,沒辦法啊,纏著老子非要收下。”
“哈?繪梨是誰?那是老子正在追求的未婚妻啦。”
“什麼?正在追求和未婚妻這兩個狀態怎麼會並在一起?那孩子還沒答應和我結婚,也正在被我追求,有什麼問題嗎?”
“……”
家入硝子站起來換了個座位。
夏油傑緊隨其後跟著表示和這個人不熟。
然後看見摯友笑眯眯指了指他:“老子是有婦之夫,聯係方式不方便留啦。你們要是想約會去問傑哦,他啊,人很好,最喜歡關心美少女了。”
然後從高專灰溜溜地逃跑,五條悟看著他放肆地大笑,夏油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揍了上去,最後無意義的打鬨變成了打雪仗,兩個人都帶著滿身的雪去她那邊,得到了安撫的抱抱。
好想一直這樣下去。
至少擁有完整的青春。
12月過了很多生日。
最開始是神子大人的生日,大雪。
繪梨沒有爸爸媽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於是從來都是和他一起過。
他們一起吃蛋糕,一起許下心願,這次陪伴在身邊的人更多了,這是她過得最開心最幸福的一個生日。
蛋糕訂了好幾個,最大看起來最好吃的那一個隻有她和小惠切了一塊,其他都被五條大壽星拿來抹在了彆人的臉頰上。
因為他在過生日,所以誰都讓著他,繪梨神子大人舉著蛋糕追著人跑,在一旁傻乎乎的笑,許下的願望是希望神子大人永遠這麼開心。
臨近聖誕節是小惠的生日,小海膽邀請她一起切蛋糕,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許願,然後被五條大魔王抹了滿臉的奶油。
作為哥哥和父親的還擊,伏黑甚爾直接把蛋糕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最後是伏黑甚爾。
一年的最後一天,她特地囑咐了神子大人不要搗亂,和小惠一起幫哥哥戴上壽星帽,拍著手掌給他唱生日歌,然後讓他吹滅蠟燭許願。
超大隻的哥哥像是被他們擺弄的大型毛茸茸玩偶,略顯笨拙無措地照做,許願用的時間很長很長。
然後一起大掃除掛門鬆,買大豆買屠蘇酒,在新年第一天的淩晨,一起去神社初詣。
穿著正式的和服,踏進鳥居,繪梨認認真真地許下心願。
“許了什麼願望啊,你這家夥。”
神子大人戴著她織的醜醜手套,拿著熱奶茶貼她的臉頰:“站這麼長時間,臉都要凍壞啦。”
“我希望神子大人、小惠和哥哥,傑和硝子,加茂禪院還有前輩們……希望我認識的每個一人都健健康康的。”
她仰起頭朝他笑,像是小蝴蝶一樣撲進他懷裡:“想和大家一直在一起,永永遠遠這樣下去。”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但她當時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