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話,可能還是無法親自說出口吧,很膽小對不對?也有想過就等著神子大人回來告白好了,隻需要點頭答應,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您來做。]
[但是……我想了想,還是覺得那樣不太好。神子大人為我做了這麼多事情,一直一直在堅定地朝我走來,我也想勇敢一點,努力一點,也想要朝神子大人多走一點點。]
呼吸停頓,看著她在上麵寫道:
[所以,我也會向神子大人告白哦,也會在神子大人回來之前,和哥哥坦白我的心意,試著獲得他的認可和祝福,像朱麗葉一樣,做一個有勇氣的好孩子。]
[喜歡您,喜歡神子大人,喜歡悟,是想要嫁給您的喜歡,這一點,繪梨會告訴所有人的,我的戀心。]
仰起頭,靠著椅子的背,眼淚慢慢墜落下來,已經不能再破碎的一顆心,被人短暫地拚了起來,然後又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想到了那一天,少年也在練習著告白,在網上搜索了很多告白的詞彙,有些太傻有些太肉麻有些太傲慢,找了很多都不滿意,所以打算自己想,想一個世界上最完美的告白詞。
最後也就想出來幾句話。
喜歡你哦,愛著你,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確定了這件事。
怎麼想都不滿意,覺得自己至少也得湊出八百字來才足夠酷,於是一邊解決那些詛咒師,一邊在心裡東拚西湊告白詞。
可是他都做了什麼啊。
在外麵保護彆人的時候,全神貫注保護著彆人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呢?
看見彆的女孩子露出渴望的神情,所以提出在衝繩多留一天,一起喝椰子水在沙灘上瘋跑的時候,她又在做什麼呢?有沒有想他快點回去?
生命的最後幾天,隻有短短的三個電話,他忙著警惕四周,忙著在外麵扮演英雄,心裡還洋洋得意,纏著她一直一直誇讚自己。
在這裡坐了一夜,想象著她寫這封信時候的表情,不斷感到甜蜜幸福又從雲端摔下來,循環往複直到天亮,小孩起床,離開家去了學校。
他又在抽屜裡翻翻找找,找到一塊銘牌。
很幼稚很老土很過時的東西。上麵寫著教師,下麵刻著五條繪梨。
“真的要當教師嗎?”
夜蛾老師已經成為了校長,聽見他這樣的話,有點擔心地看著他:“悟現在……再承擔起教育孩子們的責任的話,肩負的東西會不會太重了?”
“試一試嘛。”他說。
今年的孩子稍微有點麻煩,有個沒咒力的天與咒縛,姓氏是禪院。有咒言師的末裔,完全沒辦法正常交流,另外還有一隻熊貓,是夜蛾老師最心愛的作品。
禪院家的小家夥拿著破破爛爛的咒具,在第一節體術課上就被他不小心弄報廢了,小孩坐在台階上,露出心疼又拮據的表情。
五條悟想了想,把禪院甚爾剩下來的遊雲給了她。
“……這個會不會太貴重了?”
小孩紮著高馬尾,和禪院家的所有人一樣,身上帶著一股令人厭惡的執拗和偏激,但歸根結底還是個孩子,他的學生,會喊他五條老師的好孩子。
收到傳說中的咒具,她連聲音都在發抖,透露著不安。
“借給你的喔。”
五條悟拍拍她的腦袋:“畢業以後還要還給老師的呐。”
她抿唇,收起咒具,鄭重朝他鞠躬,五條悟感覺有點好笑,後來在她茫然地坐在階梯上,說自己沒有咒力,對未來很迷茫的時候,他告訴她天與咒縛很強。
“……很強?”
“是哦。”五條悟站在她身旁,看著天邊慢慢飛過的鳥,說:“禪院家上一個天與咒縛,擊敗了年輕時候的我哦。”
“真的嗎?”她問:“那他現在呢?”
“因為做了點錯事,所以自裁了。”
他把雙手插在口袋裡,看著她:“好好長大的話,說不定你也可以到達那種程度哦。”
熊貓有夜蛾校長管,剩下的小咒言師倒是有點麻煩。
這孩子活潑得過了頭,但又因為術式原因沒辦法說話,一來二去憋壞了,竟然組織同期跑到他的宿舍裡探險。
他的宿舍裡能有些什麼呢?無非就是維係生存所必需的東西罷了。
這群孩子還真是不識貨,幾十萬的家具擺在那裡不懂得欣賞,專找一些不值錢的東西。
繪畫本小首飾,衣櫃裡的小裙子,高中時期的課本和作業,很多很多張照片,還有數不清的毛絨玩具。
這些東西堆在他的床上,學生們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傳聞中的咒術界最強,平日裡就睡在這種床上。
像是一隻……用東西築巢的大貓。
“呼……”
五條悟是瞬移回來的。
這些孩子好歹還算是有分寸。沒有敢真的伸手去碰,他掃了幾眼,確認那些東西上麵沒有沾染上彆的味道,才緩緩吐了口氣。
“你們啊。”
他笑了笑,想著她在這裡,說不定還會高高興興地送幾個玩.偶出去,於是怒意也壓抑了下來。
“下不為例哦?就算是想要了解老師,也最好彆用這樣的方式,免得一不小心做錯了事,世界就要完蛋啦。”
“嘁——”
孩子們做做鬼臉然後逃跑,跑到門口,又一起回過頭看著他:“五條老師。”
“您休息一會吧。”他們說。
他一愣,然後笑起來:“知道了知道了。”
解開臉上纏著的白繃帶——以前是用她剩下來的布條蒙眼睛,不知道那是她用來纏頭發還是係在什麼地方的,質量不太好,壞掉一條就沒舍得再用。
她總愛買這些好看但又不實用的小東西,就算再小心,這些年也弄壞了不少。
五條悟洗過澡,慢吞吞躺上床,把她最愛的那一隻大熊抱進懷裡,久違地睡著了。
“神子大人是很厲害很厲害的英雄。”
她坐在課桌上,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說會乖乖等他回家。
“在天上也會難過的……”
又聽見她在哭,所以立刻就醒了。
看了看手機,這次睡了十五分鐘。
沒多久,又遇見一個很特殊的孩子,因為無法接受青梅竹馬的死去,他將其詛咒成了咒靈。
高層覺得這孩子很危險,想要判處他死刑,五條悟說這是他的學生。
“五條老師。”
這孩子比其他的咒術師更加膽小些,一開始總是瑟縮著,也顯得有點不合群。
但同期的學生這麼少,四個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五條悟站在走廊上,看著訓練場內肆意歡笑著的孩子們,慢慢欣賞這樣的青春。
“您看起來很寂寞……”
憂太。好像是叫這個名字,比起彆的孩子,憂太總是比較細膩的那一個,他遞了汽水過來,說:“如果有事情是我可以派上用場的……哪怕隻是陪您說說話,也請給我一個報答的機會。”
“憂太是好孩子哦。”
拍拍他的腦袋,接過汽水,輕輕晃著,像是隨口一問:“當初是怎麼把裡香變成這樣的呢?具體的過程還有印象嗎?”
他的眼睛亮起來,儘力詳細地回憶著過程,五條悟慢慢聽著,忽然笑了笑。
要是變成咒靈的話,她會受不了的吧,說不定會變成世界上第一隻照鏡子被自己嚇死的笨蛋咒靈。
還是彆讓她出來再受一次罪了。
但有的人不這麼想。
想要知道把她變成咒靈的辦法,想要她回來,於是把所有的咒靈放出來,聲勢浩大,最後還是沒舍得真的奪走那些孩子的生命。
五條悟過去的時候,夏油傑正靠在牆角,低著頭,像是一隻終於快要解脫的困獸,散發著疲憊而又期待的情緒。
“對不起,悟。”
他抬起頭,朝他笑了笑:“我沒辦法像你一樣,朝她期望的那個方向走下去。我沒有你這樣堅定的決心,也沒辦法做到和你一樣理智。”
“和決心不決心的無關吧。”
他站著,解開臉上的繃帶,用屬於五條悟的眼睛看著他。
“還有彆的遺言嗎?”
夏油傑頓了頓,露出一個溫柔的、舒朗的笑,抬起手,把兩張學生證丟到他的手裡。
乙骨憂太、五條繪梨。
“傑是小偷麼。”
聽見這樣的話,夏油傑又笑彎了眼睛,和他說了一聲對不起。
世界上記得她的人又少了一個。
他走出去,把其中一張學生證交到學生手裡,然後他們看著他手裡另外一張,問這是誰啊。
“嘛。”五條悟想了想:“是我的妻子哦。”
“欸——騙人的吧,怎麼從來沒見過啊。”
“鮭魚鮭魚。”
“因為她去世了哦。”
時隔多年,終於能夠再和人提起來,終於可以告訴彆人她的存在。
因為記得她的人又少了一個。
五條悟把她的學生證拿出來給孩子們看:“很可愛吧?如果不是發生了意外,這孩子可能也會是五條老師哦。”
學生們沉默著看著學生證,把她的名字和容貌記下來,露出想要安慰,但又不知道怎麼安慰的表情。
因為站在麵前的這個家夥,是堅不可摧的咒術界最強,教導著他們的,好像永遠也不會疲憊的大人。
“好啦好啦,怎麼看起來比我還傷感啊。”
他笑著把學生證收起來,然後被學生們抱住了。
五條悟一愣,摸摸他們的腦袋,說他們是好孩子哦。
第二年,小孩也來了高專,戰鬥的習慣很不好,總是帶著強烈的自毀傾向,遇見困境就想著開大招,和他父親一樣,像是一顆想把周圍一切都摧毀,也一起炸死自己的自爆彈。
“這樣可不行啊。”
蹲在他麵前,慢慢說:“小惠如果沒有好好長大的話,你姑姑會傷心的哦。”
看見小孩嘴唇發抖,把臉埋進膝蓋,說他知道錯了。
摸了摸他的腦袋,禪院家的人身上都帶著極端的執拗和偏激,這一點,在不想她被人遺忘的時候,還是顯得有些可愛。
又來了一個被判處死刑的小孩,五條悟依舊說這是他的學生,這兩年的孩子們都很有個性,看起來也比前些年要強一些,所以可以給些磨煉。
依舊不斷出著差,偶爾把事情丟給學生們去做。孩子們抓狂地抱怨,說他是沒師德的無良教師,硝子問他到底還要把自己逼到什麼程度,是不是想要過勞死。
在逼自己麼?
其實沒感覺到。
早在很多年前,從她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五條悟就沒剩下什麼感官了。
硝子說他這樣還不如早點去精神病院,免得最後壓抑到極點,情緒徹底反彈,然後整個崩壞。
“我不想再有一個最惡詛咒師的同期了。”她的聲音有點哽咽。
“詛咒師?”
男人摸了摸下巴,語氣輕鬆:“不會的啦,現在也隻是想讓這些孩子好好長大,再過幾年就徹底撒手不管了啦。”
隻是覺得不應該再有孩子在十幾歲的時候死去,不應該再有孩子在生命剛剛開出最璀璨美好的青春的時候枯萎,那樣太殘忍了。
而且這不是一直在做她眼中有意義的事情嗎。
所以路過的小貓小狗也會救,看見可憐的小孩也會叫人收留,家裡那邊總有人囔囔著他這麼優秀的基因沒個繼承人實在是太可惜,於是全部都發配到非洲去幫農民耕種。
勉勉強強是在朝她期待的路上往前走吧,詛咒師那種事,無論如何都沒可能去做。
不想被視作隨時隨地會崩壞的危險人物,所以那之後刻意顯得輕浮了些。
“你這家夥彆這麼自戀啊!”
可愛的學生翻著白眼,指指他胸口的銘牌:“就是先不說彆的,你彆在胸口的是什麼啊。又土又過時,像是十年前幼兒園老師才會戴的老土東西。”
嘴角的笑抿了抿,聽見小孩們吵了起來。
“不要這樣說它。”
伏黑惠冷著臉,像是被觸碰到了逆鱗的少年期的龍,尚且不知道如何控製自己的情緒,於是語氣尖銳,聲音顫抖:“請你以後,都不要再對這些東西發表看法。”
“哈——?你的反應未免也太誇張了吧,我說的是實話啊。”
“好啦好啦。”
還處在磨合期的小孩們打了起來,等到差不多了,五條悟才慢悠悠地過來勸架。
“這個啊。”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銘牌:“野薔薇說的沒錯哦,的確是幼兒園的來著,正好你們都是一群幼稚小鬼嘛,要不然把咒術高專改成咒術幼稚園怎麼樣?這一點老師完全可以做主哦。”
收到了很多白眼,說他整天沒個正形,五條悟嘻嘻哈哈笑了笑,看見小孩紅了眼眶,和他說對不起。
“都說了和你沒關係呐。”
拍拍他尖尖翹翹的海膽腦袋,男人又笑了笑:“好啦好啦,待會野薔薇過來看見你這幅樣子,搞不好要被笑話一輩子哦。”
小孩完全沒接他的話茬,低下頭語氣哽咽,說他好想姑姑。
“……”
後來誰也沒說話,站在高專的走廊上看著外麵的天空,黃昏陷落,五條悟忽然想起那一天,自己站在窗前往下看,想要跟著跳下去的那瞬間。
“你姑姑說她會難過的呐。”
他說:“搞不好啊,等我死了以後,還沒法原諒我噯。一個兩個的,可饒了我吧。”
人的承受能力的確是有閾值的,所以那之後特地避開了學生們,免得又再次被提起關於她的事。
還好很忙,世界也亂糟糟的,需要他去戰鬥。
摯友的身體被惡心的咒靈偷走了,在澀穀戰鬥,被封印了起來,於是世界難得安靜,難得無所事事。
五條悟終於睡了一個長覺。
做了很多夢,但醒來以後都記不太清了,被關在裡麵,腦子裡不斷想著外麵的事,想學生想老師想咒靈想普通人,想偷了傑身體的家夥究竟想要做什麼。
後來想無可想了,於是這麼多年以來,真真切切地開始想她。
初見的時候,女孩慌慌張張拍打著身上的衣服,明明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她的那個眼神還是這麼清晰。
站起來,喊他神子大人,發著抖看著他,直到現在也會讓他覺得可愛,讓他的大腦身體心臟都快要化掉的一個眼神。
“因為我最喜歡神子大人了!”
好甜。
待在她身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幸福,哪怕是回憶,都會叫人忍不住笑起來,心甘情願淪陷在她的笑顏裡麵。
手臂下意識張開,想要把什麼攬進懷裡,抱了個空,五條悟才想起來,她已經死了。
也許在裡麵待了一千年,也許是一秒鐘,獄門疆裡沒有時間的概念,想了她很久很久,久到出來以後,呼吸著沒有她味道的空氣,看著沒有她存在的這個世界,感到陌生而又無措。
但是這個世界還需要他,需要咒術師五條悟,所以還要繼續戰鬥。
和宿儺打,千年前的詛咒之王,史上咒術師的最強,身上被接連斬擊一千次一萬次,五條悟站在那裡,心裡計算著咒力的多寡,感受著身體上的痛楚,靈魂冷靜至極。
他贏了。後來又打羂索,受了不輕的傷,也贏了。
被孩子們團團抱住,哭著說五條老師最棒了。
是麼?
一切好像都結束了。
學生們好像真的長大了,跟他說想要承擔責任,想要跟隨他的腳步,試著去照顧這個世界。
好像沒幾年,優秀的孩子們就徹底長大了。五條悟依舊帶著一年級的學生,聽見那些孩子回來說,說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他這麼忙碌了,讓他停下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已經……不需要他了嗎?
有點茫然,跌宕起伏過了半生,回頭看,自己好像還停留失去她的那一年。
如果不需要他再去做英雄的話,就回家做她的神子吧。
伊地知把車子一路開到了京都,跟著五條先生一起下車,停在一座庭院門前。
五條悟推開門,抬腳往裡麵走去,伊地知愣了一下,忽然感到慌亂,忽然有種這個男人永遠也不會再走出來的錯覺。
“五條先生!”
他叫住他,說:“一直以來……謝謝您的照顧,謝謝前輩,您、我們還會再見的吧?”
高大的男人沒有說話,一直維係著咒術界穩定的,可靠的背影消失在了眼前。
最左側的小院子,這裡十分空曠,他走進來,好像又看見了一團一團挨著的坐墊,看見了坐在一起,等待著他到來的小孩。
偷吃東西的女孩慌慌張張站起來,歪歪扭扭學著彆人行禮,偷偷拍打著衣服上的餅乾屑,眼淚汪汪,露出‘要完蛋了’的表情。
他走過去,蹲下來,一個人坐在這裡。
空氣裡滿是她的味道,這裡塞滿了她的氣息。
神子大人和他的小玩伴靠在一起,永遠也不會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