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相信你的手套,不要再……(1 / 2)

不知道等了多久。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 也許是一個小時,她不知道。

或者隻過去了短短的幾分鐘,因為死去的盧卡叔叔, 身上的血液還是一直一直在往外噴湧。

她一直盯著看, 不敢移開眼睛,好像一旦將目光從這裡移開, 盧卡叔叔就會真的、永遠地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血泊裡出現一雙乾淨的鞋子。

那是屬於男孩的腳, 腳踝很細, 好像隻是輕輕動了一下, 就把盧卡叔叔的腦袋踢開了。

接著, 桌布被掀起來, 銀發男孩試探地朝她伸手,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於是他乾脆利落地將桌子踢倒,把她嚇了一跳。

他摸摸她的頭發, 沉默著把她抱起來。

“臭崽子, 那可是盧卡, 誰允許你這麼對待他?”

大哥從他們背後走過來, 怒氣衝衝,臉氣得漲紅, 額頭滿是汗水, 直到看見他懷裡的她,臉上可怖的怒意一滯,頓時變得柔情下來。

“我可憐可愛的小寶寶,躲在桌子底下嗎?真聰明。”

女孩臉色慘白,對他的話沒有反應,臉上掛滿了眼淚, 那雙小貓一樣的眼睛裡麵還蓄滿了水,男人彎腰輕輕親親她的臉頰。

“沒關係,盧卡隻是去了天堂,我們會為他舉行安魂彌撒,也會替他以血還血,讓他的靈魂得到安寧,彆害怕,小親愛的……”

他還來不及多哄幾句,就聽見了有人喊他的名字,好像這裡已經變成了他主事。

“親愛的,請原諒我在這時候離你而去。”

他滿臉愧疚地吻了吻妹妹的額頭,轉身的時候已經換了一副狠戾的表情,披上手下遞來的風衣,快速地離開了。

她怔怔看著哥哥高大的背影,又掉下幾滴眼淚,把臉埋進阿陣的懷裡,下意識像是溺水那次一樣去揪他銀色的頭發。

他頓了頓,握住她的手幫她捉住自己,然後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一觸即分。

婚禮很快清場,阿陣帶著她坐上了去教堂的車,教堂裡陸陸續續進來一些人,今天的新娘已經換下了婚紗,坐在深色的長凳上麵哭泣,其他的女人圍繞在她身邊安慰。

二嫂坐在她的身邊,小侄女不諳世事,伸開手想和姑姑玩鬨,繪梨呆呆地看著她的眼睛,感受到嫂嫂親吻自己,說沒關係,天主在這裡,什麼事情都不會再發生了。

她含著眼淚看看她,沒說話。

過了一會,主教也過來了,她依舊沒什麼反應,反而還因為他長得有點像死掉的盧卡叔叔,而有點害怕地把腦袋躲進了阿陣的懷裡。

接下來,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探出腦袋了。

醫生過來看過,因為她不太配合,所以沒有看出什麼有效的結果,女仆們泡了花茶,她也扭著腦袋不肯喝,緊緊抱住阿陣的脖子,好像全世界隻剩下他了一樣。

男孩沉默地站著,像是一個真正的座椅和玩.偶,太陽慢慢下墜,夕陽透過漂亮的玻璃花窗灑進來,照出五顏六色絢麗的光影,門大敞著,金色的陽光斜斜打在他的身上,將他的變半身體徹底打入了陰影裡。

過了好一會,他抱起她,走向了那道金色的大門,外麵是無儘的斜陽,灰塵在陽光下浮動,像是一道聖光。

他在小花園陽光最好的地方坐下,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看這個漂亮的世界,看近處振翅飛過的蝴蝶。

女孩看了好一會,終於扯開嗓子,嚎啕大哭起來。

接著,她像是被自己的哭聲嚇了一跳,下意識收起聲音,男孩低頭看了她一眼,將扣住她下巴的手鬆開,轉而捂住了她的耳朵。

耳邊的哭聲變小,繪梨隻感覺到耳朵上的手很熱,很溫暖。

她哭了好久好久,後麵的男孩一動也不動,沒有安慰,也沒有安撫,隻是沉默地捂著她的耳朵。

一直到哭累了,哭不下去了,感覺全身力氣消失,眼淚都要流光了的時候,她才停下來,滿臉困倦地蜷縮在他的懷裡。

“阿陣。”

她小聲問:“還有、還有誰?”

“死的人不多,小姐。”他的語氣是那樣的平靜、淡漠,就好像那些死去的人不值得一提。

“哦……”她看看他的綠眼睛,不敢再問下去,而是像隻縮頭烏龜一樣抱緊他的脖子,用臉頰貼著他的臉頰。

男孩一頓,從口袋裡拿出手帕給她擦拭起眼淚來。

在太陽徹底墜落之前,他們被接回了家,繪梨坐在阿陣的臂彎裡,一個一個看過去,數著人頭,今天的晚餐叫的是外送,她看了好一會,沒敢問爸爸去哪裡了。

二哥的臉上沒有往常那樣輕浮的笑容,三哥哥是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現在麵色蒼白地喝著酒,顯得有點驚魂未定,大哥麵色陰沉地切割著牛肉,用一種殺人的神情。

今天的晚餐很快就結束了,這一座大房子從來沒有這麼寂靜過。

哥哥們上二樓的書房談事情,繪梨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我的寶貝。”

大哥把她抱起來親了親,接著像是想送她出去,但二哥抬了抬手:“父親從來不攔著她進書房。”

大哥皺了皺眉,然後把她放到了一邊的單人椅上,接著看向站在她身後的阿陣:“好吧,我是說好吧,我親愛的妹妹當然有權利坐在這裡,但是你。”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像是一隻盛怒的獅子,示意男孩出去。

男孩站在原地沒有動。

“這是父親挑選的人,弗洛德。”二哥幫他說話。

“我管他是誰!哪怕是我們的妹夫也沒門!更何況他還是個混血的雜毛……”

男孩看了他一眼,平靜地離開了。

“你該改改你的脾氣了,弗洛德。”二哥歎氣,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高背椅上沒人落座,哥哥們各自找了地方,繪梨把臉趴在單人椅的扶手上,聽著他們講話,好半天才把事情理清楚。

有人趁著婚禮的時候進來搗亂,爸爸身上中了槍,但現在傷勢已經穩定下來。

經過一個下午,家裡已經揪出了內鬼,現在要做的就是懲戒叛徒,以及以血還血。

她今天受的驚嚇實在是太多了,強撐著精神聽到這裡,知道了爸爸沒事的消息,隻感覺鬆了口氣,失去了最後一點點力氣。

妹妹蜷縮在單人椅上睡著了。

二哥使了個眼色,立即就有人把她抱了出去。

後來的事情,繪梨都是在報紙上聽說的。

大哥殺了敵對家族的長子,讓人知道盧西安諾家族的尊嚴不容挑釁,有人想要去醫院刺殺父親,但那邊守備森嚴,他們沒有討到什麼好處,於是周圍的幾座城市都亂了起來,警察很快加入其中,呼籲幾大家族停手。

“黑、手、黨……混戰。”

她慢吞吞念著報紙上的標題,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阿陣,原來我們家是黑手黨嗎?”

“是的。”

他的頭發變長了一點,給她削著蘋果,好像這件事情沒什麼值得驚訝。

這讓她不滿極了,感覺自己為這種事情大驚小怪顯得很丟人。她抿抿唇,垂眸看著報紙上的黑白照片,鼓起臉:“他們真討厭,為什麼要把死人的場景拍下來登報呢?”

“那是家裡的媒體,小姐。”

他把她手裡的報紙抽走,換成了小蘋果。

“弗洛德在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彆人,即使教父不在,盧西安諾依舊如同往日一樣不可撼動。”

“哦……”

但是怎麼可能呢。她啃著小蘋果,走到窗戶麵前,說:“自從爸爸不在,家裡就變得不一樣了,我也每天都好不安,阿陣,你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去探望爸爸?”

爸爸是那樣高大、可靠,像是一座巍峨的,永不傾塌的大山,他不在,就好像這座房子一下子被抽走了骨頭,讓人惴惴不安。

大哥實在是不太像爸爸。這已經是他這個月第六次發火了。

家裡的人裡麵,他罵的最多的是他的兩個兒子,其次就是阿陣。

繪梨有的時候會忍不住幫阿陣說話,但她這樣完全是在火上澆油,好像反而讓大哥更加生氣了。

“噢我的甜心,我真該好好物色一下,幫你換一雙更好的手套。”

大哥總是愛說這種氣話。

繪梨知道他的性格,所以完全沒有當真,但坐在她身旁的男孩卻一瞬間抬起了腦袋。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男人上樓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很快,父親就從醫院裡回來了,他的傷還沒有養好,房間裡點著明亮的燈,小孩們挨個親親他,給予最真摯的祝福,他比往日更顯得慈藹、溫情一些,挨個看了看小豆芽們,然後揮揮手,讓他們走了出去。

房間裡就隻剩下了他的幾個孩子,三個兒子,一個養子,和繪梨。

她趴在爸爸的床頭,心裡很高興,因為爸爸回來得比她想象中要快上許多。

爸爸摸了摸她的腦袋,像是暫時沒辦法說話,男人們輪流彎腰湊近他的耳邊,小聲說著什麼,他的臉上瞧不見絲毫被傷痛折磨的脆弱,隻是一如既往地沉穩,偶爾做幾個手勢回應。

繪梨隻感覺找到了主心骨,在旁邊等了好久,感覺腦袋都快冒煙了,爸爸和哥哥才看向她。

“我親愛的小留聲機。”二哥開著玩笑,把她抱起來:“我知道你塞了一肚子話想要和父親說,但現在父親大概已經累了,明天怎麼樣?明天我們家的小公主將有一整天的時間。”

“……好吧。”

她看了看爸爸,雖然沒有從他臉上讀到一絲一毫的疲憊,但也很懂事地點了點腦袋。

但可惜第二天爸爸沒有醒。

她等了又等,又過了幾個生日,大哥變得越來越獨斷專行,經常和家裡的顧問爭吵,但又會長餐桌上笨拙地找著話題試圖哄他,對家人也一如既往地溫柔。

爸爸醒來的時間很短,大多數都用來和大哥還有顧問交流,她滿肚子的話暫時是說不出去了。

她每天都去看爸爸,隻是待在他的身邊,就感覺很安心,哪怕是看書都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在一天天長大,兩個小侄子依舊像是傻蛋一樣到處橫衝直撞,好像一年前的事情沒有在他們小小的腦袋裡留下任何印記,總是衝進來打擾爸爸的休息。

“難道我小時候也這樣嗎?”

繪梨氣鼓鼓地關上門,把他們趕走,看著兩個小混蛋臉上無憂無慮的笑臉,和扭著沾滿泥巴的屁股朝她做鬼臉的模樣,隻恨不得把他們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