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混蛋們 “爸爸說了,我可以信任我的……(1 / 2)

爸爸去世了。

繪梨這才知道家裡其實一直都在準備他的葬禮。

她意誌消沉, 爸爸給她留下來的東西又太多了,她完全沒有心思學著打理,索性就全都交給了阿陣。

少年擁有了一個姓氏, 黑澤。

這是她的日本姓氏。

有幾個名字這對黑手黨家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很罕見的事情, 她一出生就有好幾個名字,家裡的人從來不呼喚她的姓名,外麵的人稱呼她為盧西安諾小姐,但現在, 她才十二歲,就接管了家族的一些生意,所以也應該擁有自己的印章和簽字筆了。

她不想理會這些, 一口氣通通全都交給了阿陣, 哥哥們對她甩手掌櫃的行為有點不放心, 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父親的葬禮。

如果是在西西裡,整個城市都會為他送行,但這裡是美國。

大哥想要一場極其盛大的葬禮,古董馬車會踩上新修的瀝青路,穿過一整座城市, 直升機要載著紅玫瑰伴行,在天上降下紅色的雨, 家族的媒體會將這場葬禮大肆報導出去,整個城市的人都會前來為他送行,這是盧西安諾家族老教父應得的禮遇。

“這樣太冒險了, 弗洛德。”

可惜二哥和家族的顧問不太同意, 幾大家族的混戰才結束不久,黑手黨們和警察的關係也十分僵硬,在這個節骨眼上大張旗鼓, 很顯然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沒人會在葬禮上鬨事,我親愛的。”

大哥坐在寫字桌上,手裡端著一杯酒,“那是我們的父親,他會從教堂出來,我沒辦法看著他像是一個平常老人那般死去。”

“但這裡不是西西裡。幾年前他們甚至毀壞了一場婚禮,拜托,弗洛德,美國佬可不會和你講禮節。”

家族的顧問把腳搭在了小圓桌上——父親去世之後,他顯得頹廢散漫了許多,像是一隻失去了主人引導的大型犬,對一切都顯得敷衍極了。

他實在不想和新上任的教父爭論這種無意義的小事,雖然沒有遺囑,但老教父絕對不會在意這種無用的禮節。

想到這裡,他頓時更加不耐煩了。

“你這樣做是在給教父的朋友添麻煩,我們的朋友絕對不會缺席,但他們不一定希望自己會如此惹人注目,弗洛德,教父不會希望你這樣消耗家族的友誼。”

大哥深吸口氣,坐在了高背椅上,開始和顧問爭論。

繪梨撐著下巴安靜地聽,這是她第一次參與這種會議,她有點不適應,阿陣去處理彆的事情了,現在她隻有一個人,這讓她感覺有點孤單、無措。

她看向年紀最小的三哥,試圖從他那裡找到什麼支持,但三哥隻是悶頭喝著酒,就好像和這個書房裡發生的事情毫無關聯。

她又下意識看向高背椅,但那上麵坐著的已經不是父親了。

再沒有人會朝她笑,朝她伸開雙臂,將她納入寬闊的懷抱了。

書房門被兩個小侄子打開,他們拿著玩具跑進來,大哥看起來火氣很大,揮著手把他們趕了出去。

繪梨低下腦袋。

從她有記憶起,不論她什麼時候闖進書房,不論來見父親的人是誰,不管坐在單人椅上的客人到底是在痛哭流涕,還是臉色陰沉扭曲,父親的臉上總是不會有太大的表情。

她不合時宜地忽然闖進去,父親也從來不訓斥她。

他總是會和彆人開玩笑,說我的小天使過來了,你真該謝謝她給你帶來的好運,又或者把她抱進懷裡,捂住她的耳朵,輕聲說一些事情。

爸爸的手很大、很暖和,上麵有著厚厚的繭,繪梨現在知道阿陣手上那些繭子怎麼來的了。

“那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當然沒法理解!”

爸爸不會坐在那張椅子上跟人吵架。

“我隻是以家族為先罷了,我親愛的小蠢蛋,你真該打開百葉窗曬曬太陽,說不定能把你的腦門照亮。”

顧問也從來沒有露出過這副樣子。

他要麼站著,又或者坐著,像是父親放在書房裡的一個擺件,和環境完全融在一起,就連抱著她的時候,也像是一把恒古擺在那兒的座椅。

他從來沒有像這樣把腳翹在小圓幾上過。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說話。”

二哥舉手做出投降狀:“不過你們確定要在我們可愛的妹妹之前露出這副模樣?拜托,稍微有點風度,紳士們。”

顧問看了她一眼,把腳放下來,薅了薅頭上不剩多少的頭發:“抱歉,小親愛的。”

繪梨搖搖腦袋,走過去鑽進他的懷裡。

小時候,父親沒空抱她的時候,她總是和顧問待在一起,裡卡多哥哥有時候會捂住她的耳朵,有時候會和她說一些俏皮的話。

她有點想念那個時候的書房了。

“好吧,我想你說得對。”

大哥站起來,把雪茄盒子打開,看了她一眼,又把盒子關上,挫敗地揉揉自己的額角。

“但維係完友誼以後,我想送父親回西西裡,那裡是我們的家。雖然你身上留著英國佬的血,我不確定你能不能理解這種感情。”

顧問扶額,深深吸了口氣,沒說話。

後來總算可以好好商議葬禮的事情了,在美國辦完以後,教父會被送到西西裡安葬,負責人是三哥,這樣的解決方式總算勉強讓大家都滿意了。

晚餐的時候,大哥略顯笨拙地一直向顧問找話題,但顧問顯得不太想理會他,時不時就丟出一句‘我是英國佬我可能不懂’,把大哥堵得夠嗆。

繪梨覺得有點好笑,戳了戳阿陣的肩膀,示意他快點來看大哥的笑話。

黑澤陣看了她一眼,把放著蔬菜的盤子放到她手邊。

……笑話彆人,總有一天會笑話自己。繪梨鼓鼓臉頰,即使已經快要長大了,她還是不喜歡吃蔬菜。

“我說,小親愛的。”

在顧問那邊碰了滿鼻子灰的大哥見不得妹妹也露出和他一樣的表情,抬抬手:“沒人規定必須每天吃蔬菜,我們小時候父親從來不在意這些小事。”

他接著看向黑澤陣:“拜托,小崽子,你真該學著對你的主人尊敬一些,你不是營養師也不是她的哥哥,沒資格這麼命令她。”

黑澤陣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地點頭:“我知道了。”

他把盤子拿了回來,大哥見他這樣,隻感覺更看他不慣了。

繪梨抿抿唇,看著阿陣一個人吃了兩份的蔬菜,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逃過了討厭的西藍花,但她還是沒有多麼高興。

晚上,她洗過澡,趴在飄窗上看著阿陣。

他很高,也很苗條,頭發已經留到了肩膀。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開始留長發,想了想,把手裡的書放下,和他說:“大哥隻是嘴巴有點壞,但其實他很喜歡你的。”

少年好像笑了一下,那笑容轉瞬即逝,於是顯得有點諷刺。

接著,他用深綠色的眼睛看著她:“您在擔心什麼呢?不論如何,他是盧西安諾家族的教父,您的哥哥,我會聆聽他的教誨,並不會生出怨言。”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跑下來,用力抱住他,把臉埋進他的胸口:“我隻是不想你不高興,阿陣,最近你都很不開心,是太累了嗎?”

他沉默了一會。

“我的忠誠被輕易地丟棄,顯得那樣一文不值。”他沒再接著說話,像是單純在回答她的問題。

“……對不起。”

比他矮了一整個腦袋的女孩抬眸看過來,用一張過於可愛的臉,和不該給予他的、過分柔軟的表情。

“我隻是、我隻是想著反正你還留在家裡,我們還是在一起的呀,而且那是爸爸……家裡需要你,我、我沒有辦法拒絕他。”

他移開目光:“您該睡覺了,小姐。”

“晚一點再睡覺好不好?”

女孩露出慌亂不安的表情,踮腳抱住他的脖子,哭著說:“我最依賴阿陣了,我怎麼會把你的忠誠丟掉呢?沒有阿陣的話,我該怎麼辦?我什麼都做不好的……嗚嗚,你不要生我的氣,不要這麼凶好不好?”

“嗯?”他低頭看著她,平靜、緩慢地問道:“您隻是把您的家族和家人放在了我的忠誠前麵,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呢?”

“因為阿陣不僅是我的手套,還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生命中最親密的人,我不想你不開心,也不想你生我的氣。”

“我以後再也不會那樣做了……”

反正現在阿陣也被允許參與家族的事情了,沒有人可以再從她這裡將他奪走。

她蹭蹭他的臉頰:“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再把阿陣給彆人了,我們永遠都在一起,好不好?”

少年抬指觸碰她的臉頰,像是在給她擦眼淚,但摩挲的力道很輕,很慢。

“但願如此,我的小姐。”

親人的離世是很哀傷的。

但這種哀傷好像總是走得要緩慢一些,大腦好像知道它們會留在身體裡很久很久,所以在學著和哀傷共存,讓它顯得不那麼尖銳。

葬禮上,前來吊唁的人很多,繪梨穿著黑色的裙子,站在哥哥們身邊,脊背挺得筆直,一整天下來,隻感覺腳都要廢掉了。

一進小轎車,她就和阿陣抱怨著自己的腿到底有多麼痛,少年姿勢鬆散了一些,任由她鑽進自己的懷裡,然後低頭給她按摩小腿。

“總是有傻蛋盯著我看。”在盧西安諾家族長大的女孩理所當然地認為隻有家裡的男人最好,外麵的男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還有一個臭家夥纏著我想和我說話,天呐,爸爸才剛死,我看著那家夥臉上傻乎乎的笑,隻想給他一拳。”

他沉默著聽著她的抱怨,感覺車裡鑽進了一隻小百靈鳥——意識到自己在用這樣的詞彙去形容主人,他愣了好一會。

那天的話無疑在他的心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她誠實地坦白了她的依賴,說他是她生命中最親密的人,她唯一的朋友,並且給了他承諾。

再怎麼樣終究還是一個14歲的少年,黑澤陣已經有段時間沒有睡好覺了。

閉上眼睛,黑漆漆的世界裡就會浮現她的臉,她的眼淚,會想起,她哭泣著說有多麼依賴自己。

可愛的,柔軟的小生物,他將要一生侍奉的主人。

回過神,她又親昵地抱住了他的脖子,用臉頰蹭他:“阿陣最近是不是好辛苦?感覺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睡不好?”

他一直都在自己的床底下打地鋪。

女孩摸摸他眼下的烏青:“你長大了,也應該有一張自己的床了……”

他看了看她蔥白一樣嫩生生的手指。

“您才12歲,我的小姐,等您進入青春期,我會退到您的門外。”

“哦……”她把小腦袋埋進他的胸口:“我不喜歡那些意大利男孩,他們為什麼就不能像是阿陣一樣呢?”

不說話,酷酷的,也不會傻裡傻氣地笑,說一些憨頭巴腦的東西。

少年沒說話,沉默地幫她捏著小腿,她有點困,很快就蜷縮在他的懷裡睡著了。

“我親愛的,你不能這樣依賴你的手套。”

葬禮之後,三哥送爸爸回了故鄉,大哥二哥忙了半個多月,才終於找到空閒來教育她。

大哥按著她的肩膀,很認真地說道:“聽著,寶貝,你該學著處理一些事情了,尤其是父親留給你寶石生意,這絕不能交付給一個外人。相信我,那些錢多得足夠引起任何人的貪婪之心。”

“外人裡麵也包括阿陣嗎?”

“當然,我的甜心。有人可以眼睜睜看著財富如同流水一般在眼前離去,卻不伸手挽留嗎?我親愛的,這種人當然有,那就是家人。”

她皺起眉,不是很明白:“但是我不想處理那些事,哥哥認為我應該把寶石生意還給家裡嗎?”

“弗洛德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二哥看著她,認真地說道:“寶貝,那是你的下屬,你可以派他去做任何事情,但前提是將權力牢牢掌握在你自己的手裡。”

“阿陣和我又有什麼區彆呢?”

她今天穿著很漂亮的淺綠色小裙子,頭發已經長到了腰間,完完全全像是一個小少女了,但臉上依舊滿是天真,和還來不及散去的哀傷。

“爸爸說了,我可以信任我的手套,這是他送我的禮物之中,最重要的一件,我不想做,也做不好的事情讓他去做,有什麼關係呢?”

兩個哥哥沉默了一會。

寶石生意,這對任何一個黑手黨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金錢鏈條,但他們今天說這樣的話,發心絕對不是想要將它拿回來,雖然她不是他們的親生妹妹,但沒人覺得這會有什麼影響。

他們隻是擔心——妹妹看起來太依賴她的下屬了,這在任何時候都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弗洛德,他總是沒辦法完全信任外人,尤其那小子是個混血,而且沒有半點西西裡人的模樣。

他們的沉默卻讓她有點誤會,惴惴不安起來。

再怎麼笨,繪梨也知道,爸爸送給她的這些東西究竟有多麼珍貴。

“那……那就讓大哥來處理這些事吧。”

她低著頭說:“但是我希望哥哥們對阿陣好一點,不要再懷疑他、刁難他了。”

她攪著手指,想到之前大哥對阿陣的態度,又小聲加了一句:“尤其是大哥你,你彆再對他說那樣的話了好不好?”

弗洛德怔怔地看著她:“你在用一種什麼樣的語氣和我說話?難道你在埋怨我嗎?”

她眨眨眼睛,茫然地看著他,接著被大哥他捧起了臉頰。

弗洛德看著自己的妹妹,滿心憐愛:“天啊,我可憐的寶貝,這不是你的錯,我會幫你解決的。”

再這樣下去,他們家的小公主就要對一個驅車的馬夫言聽計從了。

繪梨很快就知道了大哥的意思。

晚餐的時候,大哥帶了一對雙胞胎男孩進來,比她的侄子們稍微大一點,他讓他們坐在了她的身邊。

她有點困惑,摸不著頭腦,但黑澤陣卻立刻看向了主座,臉色有點難看。

“沒錯,就是你們想的那樣。”

看來今天的晚餐不會太愉快了,大哥坐在主座:“我替妹妹物色了兩雙新的手套。”

繪梨一愣,放下刀叉,看向了顧問。

顧問顯然也沒有料到這一茬——他簡直沒辦法明白弗洛德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大小姐對於這雙手套的依賴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老教父臨死前也在擔心著這一點,所以才給了黑澤陣成為他養子的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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