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夜晚很漂亮。
落地窗前, 少女正低頭擦拭著一枚家徽,深紫色,上麵刻著優雅的鳶尾花, 霓虹燈光從玻璃窗裡折射進來,在家徽上映出漂亮的色彩,她把它舉起來, 放在燈光底下,仔仔細細地凝視。
好一會以後,她沉默地鑽進他的懷裡。
少年沒說話, 安靜地分享著她的情緒, 給她溫暖熟悉的懷抱。
她像是好受了很多,蹭蹭他, 然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開始睡覺, 黑澤陣一動不動,直到她陷入深睡,才站起來, 把她放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 然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這裡。
他穿著黑西裝,戴著帽子, 是很紳士的裝扮,長長的銀發也很是惹眼, 但卻像是一滴黑色的水那樣,很快就徹底融入了夜色裡, 不見任何蹤跡。
第二天早晨,又看見她的笑顏。
黑澤陣垂下眸,把她抱起來洗漱, 看著她慢吞吞吃早餐,然後吃掉她剩下來的東西,帶著她去看新學校和新房子。
一間溫馨的兩居室,並不算大,好處是有陽台落地窗和大廚房,還帶著小餐廳,格局很好,而且距離她喜歡的那個學校,步程隻有十分鐘,上下學十分方便。
缺點是沒有房子裡沒有任何家具和電器,一切都需要他們自己添置,而且房屋的主人不接受任何貸款的方式,需要一次性支付全款,這讓很多人都望而卻步。
中介走到陽台,給他們兩個人自己商談的機會,繪梨看了看房子,有點猶豫,湊到他耳邊小聲嘟囔。
“自己買家具的話,會不會很麻煩呀?但是就可以把家布置成我們喜歡的樣子了……”
“這裡離學校很近,到時候走路上學很方便……”
“但是另外一個臥室好小……阿陣阿陣,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
“您喜歡嗎?”
他隻是彎下腰,小聲問她。
她眨眨眼睛,摸了摸發燙的耳朵,低下頭:“嗯,我喜歡。”
少年的行動一向不會拖泥帶水,立即付了款,以黑澤繪梨這個名字購買了這間房子。
她第一次正式地使用這個名字,像是有點好奇,又像是感知到自己即將陷入那種無法擺脫的哀傷,所以自救般沒話找話地笑起來。
“為什麼父親和哥哥都沒有日本身份,但是我卻有呢?”
黑澤陣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抱著她去了東京最大的電器城。對比起房子來說,這些小家電的價格稱得上是十分便宜,他依舊信任著‘最貴就是最好’這個樸素的原則,但也給了她在最貴的裡麵挑最好看、最合眼緣的那一個的權利。
僅僅隻是一個下午,他們就把家裡需要的東西都買完了。
兩個人坐在家裡,看著空蕩蕩的小家一點一點被塞進他們一起挑選的東西,晚風從陽台穿進來,顯得愜意又溫馨。
逃亡幾個月以後,繪梨真正意義上,擁有了一個新的家。
她低下頭,感到一種悲傷的情緒蔓延到了整個身體,於是茫然地哭著,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哭。
少年沉默地看著她,跪在她的麵前,像是一直等待著主人愛.撫的狗。
很快,她圈住他的脖子,鑽進他的懷裡,和他緊緊依偎在一起。
“阿陣。”
她說:“我隻有你了。”
他沒說話,過了好一會以後,少年把她抱起來,坐在新房子的落地窗前,帶著她看月亮。
“請向前看,小姐。”
他扣住她的手,懷抱、手掌、呼吸、心跳,構成了很多很多的溫暖。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霧蒙蒙的。都市裡好像從來沒有星星。
“嗯。”
她努力笑了笑,把腦袋埋進他的胸膛:“阿陣阿陣,我們都要開心呀。”
他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什麼,隻是沉默地給她倚靠,安靜等了很久,她在他懷裡睡著了。
少年把她放到床上,蓋好被子,然後穿上風衣,戴上帽子,繼續走進夜色裡。
很快,黑澤陣弄到了那所學校的插班資格。入學前需要進行一場考試,繪梨以前從來沒有進行過程序化的學習,但那些題目對她而言稱得上簡單,因此她好像考了一個讓老師們有點震驚的成績。
“你之前都是在家裡上課,是嗎?”
他們捏著她的試卷,看起來有點激動。
“是的……”
她低頭攪著手指,有點不安地看了看窗戶外麵的阿陣,銀發少年接收到她的目光,立即推開門走了進來。
後麵的事情都是阿陣在和老師交涉,繪梨又做了好多張卷子,然後就發現老師的態度從‘好煩怎麼又來關係戶’的公事公辦變成了‘啊呀撿到大寶貝了’的滿臉笑容。
“這樣,我建議先讀一個學期的高一,下個學期直升高二,再進行一個學期的學習,剛好就到了高考的時候,這樣從高一開始入學,檔案也相對比較完整。”
到時候母校就是他們啦。
黑澤陣看向她,詢問她的意見。
繪梨哪裡能有什麼意見,既然阿陣不反對,那麼她點頭也就完全沒問題。
新的學校好大,也很多人,黑澤陣牽著她的手,帶她一起走進了班級。
自我介紹的時候,他們也依舊十指緊扣,沒有鬆開對方,班主任笑眯眯地想,雖然看起來很像是談戀愛,但這兩個小家夥一定是關係親密的兄妹吧。
畢竟姓氏一樣——雖然從發色瞳色到身高體型差距都不是一般的大,但一定是兄妹吧。
同學們也全都這麼想。
雖然身高差這麼多,但妹妹還是堅持要陪哥哥坐在最後一排——感情真好啊。
聽課的時候,桌子底下的手竟然牽在一起——感情真好啊。
妹妹打瞌睡的時候會鑽進哥哥懷裡旁若無人地睡覺——感、感情真好啊。
放學以後哥哥背著妹妹回家,妹妹把腦袋搭在哥哥的肩膀上,還會圈著他的脖子說悄悄話——感情、真!好!啊!
早上來學校,看見妹妹抽屜裡的情書,哥哥立即冷下臉,把它們全都丟進垃圾桶,並且在彆人來和妹妹搭訕的時候,會用那種真的殺過人一樣的眼神盯著對方看——感情真……這TM絕對哪裡不對勁吧?!
[如果是兄妹,我把手機吃了!]
班級群裡,因為遲遲要不到兩個人的聯係方式,所以大家還處在暢所欲言的階段。
[黑澤陣的眼神絕對不對勁,剛剛試圖去和繪梨說話的時候,有一種‘再多待一秒鐘就會立刻死掉’的恐怖感,我後背都出汗了,而且我還看見他偷偷親繪梨的手了,大家,我們要不要報警??!]
[該被捉起來的是你吧,混蛋,繪梨連話都沒和你說過,誰允許你喊她名字的?]
[說實話我也覺得很不對勁……他們兩個,不會是在……可是他們是兄妹沒錯吧?]
[我說你們啊!彆太齷齪了!彆人是正正經經的兄妹好嗎!不說了,磕骨科的拉小群,我們加密通話。]
繪梨發現同學們看她的眼神很不對勁。
有一些神情複雜,像是有話想說,又不敢過來,還有一些會捂住嘴,露出可疑的笑容。
“……”
她伏在阿陣的肩膀上,有點擔心:“阿陣,你覺不覺得同學們很奇怪?”
“嗯。”
黑澤陣掀眸看了不遠處的男同學們一眼,心裡滿是煩躁。
弱小的雞崽子,一根指頭就能捏死的廢物,竟然也敢情書裡對她說什麼喜歡、愛之類的話,黑澤陣真擔心那些臟字玷汙了小姐的眼睛。
他們眼睛裡的愛慕和蠢蠢欲動令他煩躁至極。
像是一群不自量力的蟲子。他想,他的小姐絕不可能與這些生物約會,這對她而言是一種侮辱。
“籃球比賽嗎?”
但總有蟲子膽子更大,跳得更高,然後蹦到他們麵前。
少女低著頭,看著男同學手裡的票,有點好奇地接了過去:“嗯……我還沒有看過籃球比賽呢,需要我準備什麼嗎?”
“不用不用!”
見她答應了,少年露出一個驚喜的笑來:“學妹隻需要到場就可以了!!!”
接著,他撓撓腦袋,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於是對著心上人的‘哥哥’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
黑澤陣冷著臉,也回了一個‘你馬上就會死’的眼神。
“哈哈,那我就先走了。”
男同學快速地逃跑了,繪梨圈住阿陣的脖子,小聲笑:“你不要嚇唬人家呀,這樣子我們很難交到朋友的。”
“他們都是沒有價值的人。”
黑澤陣說。
“但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她看看他,想了好一會:“說不定同學們那樣看著我們,就是因為我們很不合群呢,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試著融入校園吧?”
“……”黑澤陣沒說話,他真的沒辦法理解小姐腦袋裡裝著什麼。
星期六,他陪她一起去看男同學打籃球。
露天的場地,揮灑汗水的少年,肆意明媚的青春,這些沒有觸動他一絲半點。
他一邊想著晚上的任務,一邊給她撐傘,旁邊小個子的小姐有點興奮,學著其他女生一起大聲喊進球男生的名字。
黑澤陣攥緊傘柄,看了進球的那個家夥一眼,球場上的少年後背一涼,下意識摸了摸後脖子,感覺忽然冷冷的。
見她和她們一起喊加油,女生們很快湊了過來,黑澤陣皺起眉,下意識和彆的女生拉開距離,然後就被擠到了一邊。
他眉頭緊蹙,握緊口袋裡的槍。
“黑澤同學私底下竟然穿西裝嗎?”
少年身高優越,皮相絕佳,還是罕見的銀發綠瞳,放在哪裡都是絕殺,愛慕者自然也不少。
見他一個人落單了,立即有女生過來搭話。
黑澤陣懶得搭理她們,看也不想看一眼。
女孩們見他這樣,很快就離開了,接著又有男生湊上來。
“黑澤同學,沒想到你私底下穿得這麼正式啊,哈哈。”
比起女孩子,男的總是討人嫌得多,在他耳邊一直聒噪。
“頭發這麼長,很不方便吧?”
“關你什麼事。”
黑澤陣冷冷說道:“滾遠點。”
男生一愣,撓撓腦袋跑走了,黑澤陣有點煩躁,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裡,沒有點燃,隻是輕咬。
小姐從來不搜查他的口袋,所以也不知道他染上了抽煙這種陋習,在她轉頭看他之前,黑澤陣把煙丟進垃圾桶,然後撐著傘走向她。
“真好玩。”
她伸著懶腰,和他一起慢吞吞往家裡走:“以前和哥哥一起看球賽的時候……”
她的話說一半就頓住,笑容也凝固在臉上,黑澤陣低頭看她,攥緊了她的手。
他的小姐,遠比他想象中寬容,但又時常看不清自己,總是替彆人著想,完全忘了她也需要發泄。
要怎樣才能讓她真心實意地笑出來呢?
深仇血恨背負著肩膀上,將她壓得那樣痛苦。他沒辦法視而不見。
隻是這一次,他想,他不必告訴她。
直到將他們的敵人儘數摧毀,把仇敵的頭顱捧在她的麵前,使她展露笑顏。
家裡的餐桌上多了好看的桌布,落地窗前鋪上了好看的地毯,阿陣的臥室太小了,他又那麼高,擠在小小的床上顯得好委屈,繪梨想把自己的臥室給他住,但他堅持那是一種僭越,所以他們隻好睡在一起了。
小臥室被改成了書房,她擁有了第一台電腦,阿陣不喜歡學習,但成績還算過得去,老師知道她身體不好,所以特許她不做作業,於是放學以後的時間,她都用來遊覽網絡了。
兩個月以後,暑假到來,她徹底癱倒在家裡,半步也不想出門,黑澤陣找到一家公司,給他開了正式的入職證明,然後也有了光明正大出門的理由。
竊聽器裡的少女很乖,每天除了看書,在落地窗前打滾,就是敲電腦。
在高強度的搗鼓之下,她把電腦玩壞了。
“阿陣阿陣。”
下午四點,黑澤陣正執行著刺殺任務,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