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說謊(1 / 2)

酒店的被子很柔軟,但是有點重。

悄悄掀開被子,鑽進阿陣的懷裡,感受熱乎乎的體溫,和淡淡的煙草味道。

他已經不用之前那一款香水了,但閉上眼,好像還是小時候,阿陣總是出門幫她處理事情,她就留在家裡,把他的味道噴滿整個被子,濃鬱到嗆鼻子也不在乎。

喜歡阿陣。

她蜷縮著他的懷裡,悄悄抬起腦袋看他。

男人眉目深邃,睫毛很長,身上有一種冷峻的質感,從很小的時候就有,顯得那樣特彆。

她環抱住他的腰,深深埋進他的胸口,說:“過幾天,我想去見懷特叔叔。”

那曾經是父親的朋友,經營和管理著家裡的報紙媒體,她不確定現在他們的友誼還是否堅固,畢竟父親已經離開很久了。

“等我死掉以後,阿陣就把我送回西西裡吧,我想回家。”

她小小一隻,縮在自己的懷裡,黑澤陣閉著眼睛,還能想到小時候。

那是她第一次生這麼久的病,整天要他抱,要曬太陽,臉上滿是生機勃勃的怒意,抱怨著浴缸太大,抱怨著醫生好麻煩,抱怨著自己是個笨蛋,擔心趕不上哥哥的婚禮,說她好想做哥哥的小花童。

“墓碑上如果能夠刻花的話,我想要鳶尾花。”

他睜開眼,看著黑漆漆的窗戶,在黑暗中輕輕嗅聞她的頭發,張開嘴,努力了好幾次,才給出她想要的答複。

“好。”

四天以後,西部的一個農場,她見到了懷特叔叔。

那是一個戰地記者,一個英國人,在拍攝途中,他失去了他的雙腿,但臉上一直有著輕鬆的笑容,每次見到她,都會給她帶妻子做的食物——印象很深刻,因為那並不怎麼好吃。

此時此刻,這個人坐在輪椅上,看上去已經是一根腐朽的木頭。

“我尊敬的小姐,您長大了。”

他朝她彎腰,摘下帽子,尊敬地親吻她的手背,“請原諒,我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站著和您說早安了。”

繪梨看了看他空蕩蕩的半截褲子,輕輕應了一聲,垂下眸,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多年未見,她並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她小時候就不太擅長和人交際,長大以後已經失去了自己大半的靈魂,在組織這幾年,她很少說話,於是交際技能甚至倒退了。

但對於父親生前的朋友,她總是有一種強烈的親切和信任感,所以她低下頭,表現得像是一個孩子。

“對不起,懷特叔叔,我虛長了很多歲,不知道該怎麼開場。”

懷特看著她,慢慢說道:“當年,我是一個失去了雙腿的記者,他們拿著我拍下來的照片,說戰爭已經結束了,我的照片太殘暴,不適宜再刊登出去。”

“教父路過這裡,那時候他還是一個穿著背帶褲的孩子,個子不高,踮起腳看了看我手裡的照片,說他們家的報紙剛好缺新聞,問我想不想要一份新工作。”

“我當時的上司指著我的褲子,說我是個連拍照場地都不會選擇的蠢貨。教父沒有和他爭吵,隻是笑了笑,說他的眼光很好。”

“小姐,我是教父最忠誠的朋友,您不需要顧慮那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以後,他又對她說:“有一個年輕人對著綁匪侃侃而談,將他們策反,並捉到了背後的指使人。小姐,那是您的父親,您有著這樣的血脈。”

她有著這樣的血脈……

學醫以後,繪梨愈發清楚一件事:自己並不是爸爸親生的孩子。

但從小到大,周圍從來沒有人提起過,直到現在,懷特叔叔還溫柔地用這樣的謊言給她安慰。

眼眶發熱,她不知道從哪裡說起,隻能順著自己的心意,胡亂地開口:“我想要摧毀一個很強大的組織。”

沒有人是這樣做交易的,但坐在她麵前的不是彆人,是父親生前的朋友,所以懷特坐直身體,麵色凝重而又溫和地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那是一個勢力遍布全球的犯罪組織,我不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人手,大概他們在政界也有很多很多朋友……我需要媒體曝光他們的罪行,曝光我現在正在做的研究。”

她低下頭,說:“大約沒有媒體敢做這樣的事情,所以才來找您幫忙。”

“我尊敬的小姐。”

老人向後仰了仰,沉默了好一會,然後問她:“這個決定,發自您的內心嗎?”

“是的。”

她看著他,說:“發自我內心。”

他笑了一下,重新戴上帽子。

“遵從您的意願。”

他搖著輪椅,將她送到了門口,一直到兩個人快要走出家裡的小花園,靠近最外麵的鐵門,他才停下來,像是躊躇了很久那樣,小聲說自己還有一個請求。

“什麼?”

“我的孫女已經兩歲了,請您成為她在洗禮儀式中的作保人,她的教母。”

兩歲還沒有受禮嗎?

她愣了一下,看向懷特叔叔,老人也正看著她,神情殷切,那雙渾濁的眼睛裡寫滿了哀求,希望她不要拒絕。

於是她明白過來,他一直在等她,等老教父的孩子們回來。

眼淚掉出來,她捂住眼睛,感到身體好冷,濃重的苦味從喉嚨往上蔓延。

被塞進車裡,離家遠去的那一天,壓抑在心底不曾宣泄的痛苦,終於還是翻湧了上來。

黑澤陣走過來,按住她的肩膀,支撐著她的身體,給她心靈增添力量。

“手套先生。”

看見他,懷特很高興:“教父的眼光很好。”

黑澤陣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然後帶著她回到了酒店。

日落了。

她留在這邊的酒店裡,等待著懷特叔叔的邀請,月亮很高,很漂亮,她看著自己的雙手,縮在阿陣的懷裡,小聲問:

“阿陣,這雙沾滿罪孽的手,還有資格點在孩子們的額頭上嗎?”

“當然,小姐。”

他握住她的雙手,認真地說道:“教父的教子比您想象中要多。”

“……”她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爸爸是黑手黨的首領,但是教子也同樣多。

壞心情好像一下子消失了,她抬眸看看他:“你竟然敢這麼說爸爸。”

“嗯。”他也低頭看她。

繪梨紅著臉,把腦袋鑽進他的胸口,小聲說我要罰你。

他應了一聲,說隨便她怎麼懲罰。

“那……”她緊緊揪著他的衣領,本來想讓他親親自己的,但是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上一次探出腦袋要親親,這家夥竟然跑了,寧願去衝冷水澡,出來以後還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都不願意讓她看一下腹肌,明明小時候她就被他看光光了。

臭阿陣。

額頭被輕輕吻了一下,接著,手被捉住,他細細地不斷啄吻她的手指。

他總是這樣,不愛說話,但是她剛剛才說自己的手沾滿了罪孽,他就一寸一寸來吻她雙手的肌膚。

“阿陣……”

她圈住他的脖子,帶著哭腔,小聲問:“如果下輩子遇不到阿陣怎麼辦?”

“我會找到您。”

“如果阿陣忘了我怎麼辦?”

他從來不說浪漫好聽的謊話,隻是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如果忘掉您,那我就不再是我,那樣的我,也不再有資格得到您的任何眷顧。”

“哦……”聽著這樣的話,她感覺心慌慌的,抱緊他,不安地問:“那如果、如果我忘了阿陣呢?”

他思索了一會。

“我不知道。”

哪怕是虛無縹緲的話,他也願意陪她一起想,認真地對待這種小孩子一樣的話題。

“我希望那樣的事情不會發生。”

黑澤陣誠實地說道:“但如果您真的將我忘記,而我沒有忘記您,我不知道我會做什麼樣的事情。”

“……哦。”她鼓著臉盯著他看:“阿陣是傻蛋,都不知道講好聽的話哄我。”

“您想聽什麼?”他問。

“比如我們下輩子會當鄰居,我們兩個人的陽台連在一起,一打開窗戶就可以看見你,那樣的話,你晚上就可以背著大哥來找我了,因為他大概還是會討厭你,不讓你和我見麵。”

她抱緊他,嗅嗅他的味道:“比如我們會一起上幼兒園,如果有彆的小孩子欺負我,阿陣就會把他揍趴下,我們會一起長大,你不是我的手套,而是鄰居家的哥哥,到初中我們就開始早戀,然後你會被大哥打斷腿。”

黑澤陣笑了一下。“他不會真的動手。”

所以阿陣是同意和她早戀了嗎?

明明知道是不可能存在的下輩子,明明知道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但她還是感覺好幸福,眼眶紅紅的,又要哭了。

他把她抱進懷裡,用力抱著她,很認真地說:“我不會和您早戀的,小姐。”

“我會等到您真正明白愛情的含義,能夠憑自己的心意做出選擇的時候,再向您告白。”

告白……?

阿陣也會做這樣的事情嗎?

“我才不要等。?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伏在他的肩頭,氣鼓鼓地說:“要是你不和我早戀,我就去跟彆人早戀好了。”

“……那樣不太好,您覺得呢?”

“為什麼不好?”

“因為我會打斷那個人的腿。”他說。

“好凶。”她抱住他的脖子,“阿陣又不向我告白,又不許彆人和我早戀,怎麼這麼壞呀。”

黑澤陣頓了頓,扣住她的腰。

“愛著您。”

沒給她反應的時間,他捧起她的臉,墨綠色的眼睛看著她,語氣平靜,不帶絲毫羞澀和慌張,好像不是在告白,而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從很久之前開始,您拿走了我的心。”

她一邊抽泣,一邊害羞,感覺腦子暈暈乎乎的,往他的懷裡躲,黑澤陣摸摸她的頭發,又攥住她的手腕,細細吻她的手指。

洗禮儀式很快就準備好了。

聖潔的教堂裡,唱詩班的孩子們在一旁歌唱,純潔的女孩被牽著雙手,一步一步走過來,一點一點被清水浸染。

“快樂日!快樂日!”

幾家老報紙刊登了關於黑衣組織的新聞,並向政府發去了公開信,曝光了黑衣組織的罪行,和許多極其恐怖、超乎普通人想象的研究。

美國政府的回應極其迅速,為了避免事態擴大,為了安撫人心,他們將這些事情定義為謠言,說那些報紙和媒體往來密切,一切都是他們為了博取關注度所編排的恐怖故事。

直到他們收到匿名寄來的包裹,那裡麵是她這些年的研究成果。

“耶穌救我,使我歡樂!”

唱詩班的孩子們高聲歌唱著,女孩泡在清水裡,眨動著純潔的雙眸,好奇地看向她。

所有的媒體和報紙不再發聲,隻有最初的幾家還在堅持不懈地刊登各種事件,但他們的報紙賣不出去,就好像世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這些東西。

但天上多了許多直升機,就像多年前那場葬禮一樣,從天空中飄下來許多東西,那一次是紅色的玫瑰花瓣,這一次是印刷清晰的報紙。

“贖罪寶血洗我罪惡!生命活水解我乾渴!”

女孩被抱起來,潔白的布料將她裹住,繪梨用清水沾濕自己的手指,在她額頭畫上十字。

父親從來不苛待任何一個朋友,不論你是麵包師,殯儀館的斂屍人,還是下水道的清潔工,他給他們同等的尊重。

幾座城市開始爆發遊行,參與遊行的全都是中年人,還有很多已經滿頭白發,他們記得這是誰家的報紙,他們記得是誰在混亂的時代在這裡建立了秩序,他們記得是誰把毒.販和罪惡擋在了門外,他們記得是誰給城市修了路,捐款讓教堂重建。

他們記得那兩場葬禮,記得那

一天,滿天都是紅色,記得自己也曾經跟在黑金馬車的後頭,送走了他們的教父。

他們過去罵過他,懼怕他,覺得他是個壓在頭頂的魔頭,但是當他離開,當新的人闖進他們的大門,當紳士們從街頭消失,他們才記起了他的臉,想起了報紙上他的姓氏——盧西安諾。

他們不知道現在他要做什麼,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雖然他已經死了,雖然他們什麼也不是,但還能像葬禮上那一次一樣,用雙腳穿過這座城市。

葬禮送行的人會得到一粒金子。

現在他們沒有禮物,也比從前蒼老,但誰也沒辦法將他們阻攔。

“快樂日!快樂日!耶穌救我,使我歡樂!”

副歌臨近尾聲,小女孩抱著她的腿,滿臉仰慕地看著她,甜甜地喊她教母。

事態嚴重,美國率先公開了FBI臥底在黑衣組織獲得的情報和信息,並向國民承諾一定會讓這樣的犯罪組織徹底滅亡,隨後各國政府也立即公開表示,一定會將這樣的犯罪組織徹底摧毀。

整個城市都喧鬨起來,她低下頭,看了看剛剛受洗的稚子,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快樂日!快樂日!耶穌救我,使我歡樂!”

唱詩班的孩子們停下,銀發男人走進來,她朝他笑,牽起他的手,慢慢走出了教堂,走向了陽光燦爛的方向。

誰也想不到琴酒竟然會背叛組織,還是因為一個女人。

但伏特加卻恍然大悟——說不定大哥一開始就是臥底,怪不得總是偷偷去看黑澤醫生,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還這麼紳士,伸手去扶她,說不定那原本就是他的大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