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你說我今日穿這身可好?”馮梔拎著自己素白色的羅裙裙角轉著圈朝馮母笑盈盈問道。
馮母看了她一眼,目光頓了頓,小聲說道:“顏色是不是素了些?”
馮梔人本來就瘦弱纖細, 現在一身白衣,頭上發簪是支很素的桃木簪,櫻唇塗是檀色, 整個人素雅又顯得若柳扶風的孱弱。
馮母看著自己嬌嬌女兒如此柔弱素淨, 心中一陣心疼, 以往馮梔裝扮也清雅, 卻不會如此窮酸,想著定是兩人來了京都城日子更加不如以往了。
“你姨母是不是待你不好?”馮母眼含水光朝著馮梔輕聲問道, 心中也難免對她姐生出了幾分埋怨, 將她母女接來京都城也不好好照顧她們。
馮梔鳳眸輕閃, 大姨母對她是沒得說的, 各樣首飾頭麵都往她房裡送, 可是一想戴上若是碰見了高家兩位姑娘,總覺得低人一等,嗟來之食的感覺,她便從不戴。
其實哪有什麼嗟來之食?
高黎母親往馮梔院裡送的首飾比她兩個嫡親女兒都要好,她可從不知道馮梔麵上笑盈盈感激涕零,其實內心鄙夷厭棄。
“還好吧。”馮梔突然眸光暗淡, 像是認可了高家對她不好的事實。
馮母見女兒如此傷心,壓根咬得發緊,心如刀絞, 都怪她不好嫁了個沒出息的,不然她貌若天仙的女兒定過著金枝玉葉的生活,她抹了抹眼角,抱住馮梔,聲音低啞:“娘的梔梔,是娘對不起你。”
“娘,你是對我最好的,梔梔心中都記得。”馮梔轉而抱住馮母,斂下眸中的精光,嬌聲勸慰道:“梔梔以後榮華富貴第一個孝敬的就是娘。”
“娘的好女兒。”馮母感動得眼圈兒更是紅了,又看了一下馮梔輕聲問道:“娘這裡還有一兩支金簪,梔梔簪上吧。”
說著她就轉身去衣櫃翻找自己的家底。
“娘,不用。”馮梔拉住了她,眼眸亮晶晶自信道:“大將軍夫人一生榮華肯定看不上我們的金玉簪子,她皈依佛門清修幾載,素雅清淡方才貼合她心意。”
馮梔這幾日一直在研究大將軍夫人的心情,可謂為了今天的拜見,她從頭發絲都開始裝備,妝容衣著力求越是淡雅越好,清淡出塵才是適合佛門清婉淡薄的性子。
馮母一向沒有主見,聽著馮梔這麼自信得解釋,她便覺得馮梔說得在理,點頭應道:“梔梔聰慧,娘愚鈍了。”
馮梔和馮母又整理了一會兒,兩人最後戴上了兩提子馮梔帶來的核糖酥家的糕點,一同朝著嘉福寺後禪院走去,腳步輕快,心情洋溢欣喜。
“咚,咚咚。”馮母抬手敲開了大將軍夫人所在的禪殿大門。
餘嬤嬤,隨著大將軍夫人一同上山的陪嫁丫鬟,李樞瑾幼時的乳母,打開了門,迎著馮梔母女進去,含笑輕聲道:“快請進,夫人一早便等著馮夫人和馮小姐。”
馮梔轉頭看馮母,朝著馮母透過意思雀躍欣喜地眼神,兩人對視一眼慢慢跨過門檻。
“大將軍夫人,民女帶女兒梔梔來拜見您了。”馮母還沒跨進廳堂便笑盈盈輕緩出聲。
大將軍夫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聽著馮母得聲音她便禮貌地起身抬眸去看,目光輕柔落在跨進廳堂的馮母身上,卻頓在了馮母身後一步的白衣女子身上。
“哢嚓!”大將軍夫人似乎聽到頭頂耳邊五雷轟鳴,整個人像是被雷電劈著,目光呆滯,身形搖搖入墜。
“夫人。”餘嬤嬤見大將軍夫人身子有些搖晃,忙快步上前扶住了大將軍夫人,將她扶著坐在紅木椅上,緊張得問:“夫人,你沒事兒吧?”
“大將軍夫人。”馮母和馮梔也麵色焦急得圍在大將軍夫人身旁,急聲問道。
馮梔的眼睛在不著痕跡在大將軍夫人的麵容和頭發上停頓了一瞬,她心下有些驚奇,大將軍夫人年歲四十有五看上去也不過三十餘歲,麵色姣好妍麗無有老態,卻滿頭青絲儘成銀發,無有一絲黑發。
大將軍夫人眼前人影晃晃,耳朵中轟鳴聲不斷,她掐著旁邊餘嬤嬤的胳膊緩了一刻鐘,才堪堪緩過來。
她撐著勉強的笑容,朝著目光灼灼焦急望著她的馮梔母女,輕聲道:“讓兩位見笑了,近來身子有些不好。”
“沒有沒有,大將軍夫人身子要緊。”馮母溫聲勸道,目光有些擔憂。
她見大將軍夫人麵色蒼白,雙手握了握沉思片刻後覺得此刻要善解人意,來日方長,以後再帶梔梔拜見大將軍夫人,此時要讓大將軍夫人好好休息。
念此,馮母目光擔憂得虛虛扶住大將軍夫人的手,柔聲道:“大將軍夫人身子要緊,我和梔梔改日再來拜見大將軍夫人吧。”
“是的,大將軍夫人您身子要緊,我一會兒和娘去喊寺中醫者來給您問診吧。”馮梔眸光幾轉,快速理解了她娘的意思,主動開口說道。
大將軍夫人的目光落在馮梔的臉上,目光灼灼,眸色複雜,她認得這個姑娘,這是上一世八年後日日來同和談禪的姑娘,最後不知道怎麼說服自己倔強的傻兒子,被納入了武親王府。
大將軍夫人緊緊掐住餘嬤嬤的胳膊,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她溫聲對著馮母道:“那改日再同馮夫人話閒。”
看著馮母和馮梔雖然都溫柔應著卻眸中難掩失落,大將軍夫人眸光一動,笑著道:“我看令千金極合眼緣,能不能讓令千金陪我聊一會兒。”
“當然可以。”馮母抬眸亮晶晶望著大將軍夫人,見大將軍夫人抬眸看她,忙按捺住心中的激動,柔聲笑笑道:“梔梔的福分。”
說罷,她朝著大將軍夫人行禮告彆,又仔細叮囑了幾句馮梔便離開了。
“餘嬤嬤,你去送送馮母.”大將軍夫人差了餘嬤嬤去送客.
餘嬤嬤愣了一瞬,倏爾反應過來應是大將軍夫人想支開她,便點頭乖順應了去送馮母。
“大將軍夫人,您要不要喝一口水。”馮梔朝著大將軍夫人細聲細氣得開口,展顏柔柔一笑,禮貌又溫柔。
大將軍夫人定定看了她一瞬,馮梔麵上的笑容險些維持不住了,大將軍夫人才輕聲應了句:“好。”
馮梔見大將軍夫人理她,又單獨將她留下來,心中大喜,麵上卻是按耐住隻餘一個晚輩對長輩的親近和溫柔。
大將軍夫人目光沉靜,不言不語望著馮梔抬手斟茶,左手抬起茶柄,右手緩緩托著壺底,同上世那姑娘一樣是個慣用左手之人。
細小顫顫的流水聲在廳堂回響,馮梔眉眼低垂,麵色柔和,動作細致,一顰一動溫婉賢淑,她放下青瓷茶壺,抬手將一青瓷小杯的茶轉身緩緩遞給大將軍夫人。
茶香嫋嫋,熱汽氤氳,對麵的姑娘眉目清婉,笑容純淨真摯。
可,大將軍夫人上世早已知道這姑娘的心有多黑、多狠,這姑娘精於謀略、心思深沉,日日與她談禪品茗半年有餘,從不提及提及她的兒子,隻歎大將軍馬革裹屍舉國皆悲,隻欽羨大將軍和她的真摯情誼,稍稍歎惋武親王府子嗣單薄、大將軍後繼無人。
“大將軍夫人,您請。”馮梔抬手將青瓷小盞遞給大將軍夫人,細致得避開了杯沿,垂眸輕聲道。
“你叫什麼?”大將軍夫人接過杯盞,沉聲問了句。
馮梔唇角浮上淺淺的幅度,抬眸似羞似怯望了眼大將軍夫人妍麗端莊的容顏,輕聲問道:“大驚軍夫人,民女叫馮梔。”
原來叫馮梔,上一世她說她一心向佛,自稱一空,待她讓瑾兒納她為妾時自己竟然還沒參透一切都是馮梔的計謀,真是枉讀佛法十餘載。
大將軍夫人搖頭低歎一聲,目光複雜唇角閃過輕嘲,是自己愚笨。
“大將軍夫人?”馮梔見大將軍夫人突然歎氣,眸光驚疑,輕聲開口。
大將軍夫人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抬手將手中的杯盞擲在了地上:“哢!”
質地上乘千金不易的青瓷茶盞碎在了馮梔腳邊,小瓷片和熱茶濺在馮梔的腳麵,熱氣自腳邊地麵和腳麵騰騰升空。
馮梔眼瞳驚得一縮,雙腳不敢動,雙手掐在一起抬起巴掌大的小臉眸光溫潤得望著大將軍夫人,聲音低緩稍稍有些委屈道:“大將軍夫人莫不是梔梔茶沏得不好?”
“馮梔。”大將軍夫人喊了她一聲,聲音很淡,麵容端肅。
她身為大將軍夫人,雖然侍奉青燈古佛幾年,卻歲月不掩芳華,麵容妍麗,氣質高華,此時她沉下臉,矜貴的氣質純然天成,讓馮梔背後驚起一陣細密的冷汗。
大將軍夫人看著馮梔戰戰巍巍的身姿,眸中滑過輕嘲,馮梔此時青澀不如上世百年後老道沉穩,眼中的心機也不如八年後掩得深沉。
“馮梔。”大將軍夫人冷聲道:“收住你的心思,如果你膽敢破壞我瑾兒的婚姻,我定讓你五馬分屍車裂而亡。”
大將軍夫人聲音如洪,震得馮梔“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膝蓋直接摔在了剛才細碎的茶盞上,聽得“哢嚓”幾聲,地麵緩緩流出殷紅的血跡。
大將軍夫人冷冽的目光讓馮梔不敢抬眸起身,她順勢雙手落地跪伏在地麵,脊背顫顫巍巍,聲音誠惶誠恐如訴如泣道:“還請大將軍夫人明鑒,梔梔不曾有妄心。”
大將軍夫人的目光落在地上殷紅的血跡上,不夠,這些血跡遠遠不夠,不及她瑾兒一口咳嗽的血量。
大將軍夫人腦海鋪麵蓋地染上殷紅,她心中驀然升出衝天戾氣,眼底通紅通紅,恨不得此時將馮梔碎屍萬段,她朝前一步,踩在了茶盞碎片上。
“哢嚓。”一聲細碎的聲響。
大將軍夫人驀然一驚,回過神來,額角脊背升出層層冷汗,她忙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朝著心口低聲輕念:“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念了數十遍,心中衝天的戾氣和殺氣消散了,大將軍夫人才睜開眼睛,眼神輕蔑望著馮梔冷聲道:“滾!”
馮梔臉色煞白,心口如萬鼎洪鐘擊撞,剛才大將軍夫人衝天的殺氣讓她雙股顫栗,雙手雙腳綿軟無力,比茶館裡李樞瑾給她的感覺要恐怖百倍,她頸項涼颼颼,像是已然不在。
此時聽了大將軍夫人的大喝,她抬手想要爬起來,“啪!”得一下她雙手無力又跌跪在地麵上,雙手和膝蓋深深陷在茶盞碎片上,鮮血橫流,她卻無心關注這些,連滾帶爬出了廳堂。
餘嬤嬤在門口望著馮梔像見了鬼似得麵色煞白跌跌撞撞的身影,心下閃過疑惑,她抿唇思索了一會兒,朝著廳堂走去,廳堂已然空蕩蕩無人。
餘嬤嬤仔細打擾了廳堂地麵上細碎的茶盞和殷紅的血跡,用清水衝淨了地麵,才抬步朝著主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