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瞧見雍正愈發陰沉的麵色,俯身喚殿側的小太監連忙架出四阿哥去。
雍正抬臂,指向弘曆,沉聲:她是你皇額娘,朕是你的皇阿瑪。今日,你對朕不敬,朕憐你算是沒了額娘,可他日,你便能生出更多的孽障心思。罷了,罷了。
他揮手:來人,把四阿哥帶回阿哥所,嚴加看管,不得去上書房上學,不得外出,婚事就此作罷。
弘曆聞之,突然仰天大笑,眸光閃爍,不知是憤恨更多,還是扭曲的仇怨更多。
弘晝緊緊握住椅邊的手鬆了又緊握,他看著弘曆被架出去,終究是沒敢出言替弘曆說話。
富察.妙慈立在殿外,漠視周邊人的或可憐,或冷嘲熱諷的目光,反而心裡舒暢了些。
她一靠近殿裡,便聞到了四阿哥身上濃烈的酒味兒。若是他在皇上的麵前都不顧體麵,想必日後出宮立府邸,也是不修邊幅的浪蕩子罷了。
今日出宮,想必日後所嫁之人,不會再是皇室貴胄。
可即便會麵對阿瑪和額娘失望的目光,她也欣喜無比。與其與他人共享夫君,還不如嫁與平凡之人相守一生,來得舒心。
隨即那拉.雅慧在宜瀾的話語中,許配給了和碩諴親王做嫡福晉。
自富察氏那列之後,又進了兩列入殿內,到了吳紮庫氏之女,雍正許其做了弘晝的嫡福晉。
很快,便到了元春所在之列。
隨著太監的高呼聲,元春麵色沉靜地入殿,她挺胸抬頭,表現得儀態大方。
與元春同列的最左側的秀女,恰是裕嬪的庶妹,管領耿德金之女。秀女頭垂得極低,甚至瞧不見額頭,隻留了柔順濃密的顱頂供人觀賞。
宜瀾眉頭微不可察地鎖起,看向秀女,柔聲道:為何頭低得如此之深?抬起頭來,讓皇上瞧瞧。
秀女微顫,隨之緩緩抬眸,瞬間,宜瀾的笑凝結在了臉上,她神色怪異地看向雍正。
宜瀾低歎:皇上。
雍正應聲,隨即看向台下的秀女,眼眸晦暗,幽深得仿佛有萬丈深淵。
弘晝瞧著此女,麵色也有些恍惚。
無他,隻因此女的容貌竟與年貴妃有七八分相似之處。
原本,裕嬪剛入王府時,生得便算個頂個兒的美。並非如芍藥或海棠般妖冶明豔,而是如春雨翠竹,蒙蒙江南細雨下的美人。
容色秀麗絕世,翹鼻杏眸,眉下小痣映在雪膚上,耐看且有十足的韻味兒。
不過是因為裕嬪性子木訥,後來才逐漸失了雍正寵愛。
直到年氏入了王府,眾人驚奇地發現這位側福晉生得與裕嬪竟有五六分相似之處,眉眼、體態皆相似。
可後來逐漸地,就發覺出了年氏性格更加爽利直率,又酷愛詩詞,有滿洲女兒家獨特的嬌憨與純澈。
再加上,年氏一入王府便有了身子,雍正更是如珍似寶地捧她到了高處,直到現在。
宮內宮外,誰都知道,除了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剩下頂頂尊貴的便是年貴妃娘娘。
可謂鳳儀萬千。
宜瀾指向秀女,輕聲問道:皇上,此女生得倒是極貌美,不知如何打算?
恰時,秀女鬢角竟停了一隻鳳尾蝶,與鬢邊的海棠釵子相輝映,不停扇動地翅膀。
弘景也停了吃梅子的動作,沾染了梅子豔紅色的小臉兒有些怔忡。
看了秀女一眼,隨即他又立刻低頭吃著梅子,再好看,哪有他在現世中聽聞過的林妹妹動人呢?
雍正摩挲著手底弘景的小光頭,啞了嗓音:著封秀女耿氏為答應,賜居鐘粹宮。
太監高呼:管領耿德金之女耿玉盼留牌子,賜香囊。
秀女神色並未體現出過分的激動與喜悅,隻沉穩地低頭叩首,眸色瀲灩閃過一絲未察的情緒,隨即退回原處。
宜瀾並未吃驚。皇上並非貪戀女色之輩,隻是若碰上這般的絕色,心喜也是正常不過的了,納入後宮,也算添了朵嬌花。
不過想起今早兒年氏稱心疾犯了,未能來看大選。宜瀾默默歎息。
年氏若看到此女,怕是會生了齟齬,心疾又要加重了。
隨即到了元春,元春雖跪著,卻不緊不慢地抬頭挺胸,微微低眉,直視雍正。
眼神並不倨傲,可也不怯弱。
雍正挑眉,這個秀女倒是大膽不怯場,他來了興致,問道:你竟不怕朕?
元春笑道:臣女先祖於開朝初隨帝征戰,有從龍之功。臣女是開國元勳之後,祖父賈代善繼承了輩公的爵位,並不停告誡臣女,皇上威嚴,是天下人之主,也是天下人之父。即是父,臣女更多的是敬重,而非畏懼。
刹那間,體元殿的空氣仿佛凝結了一般。
宜瀾和小弘景看向堂下的元春,宜瀾看到的是元春眸色中非一般年齡的心機,而弘景看到的卻是元春頭頂火紅色的雲朵。
隻有他才能瞧見的,赤紅色的火雲滾滾翻騰,昭示著宿主的野心勃勃和壓抑不住的欲望。
弘景看向元春。此女,絕不會像她所說那樣的謙卑與溫順。
過了良久,雍正開懷大笑,響徹殿內。他的眸子微眯,回憶起了懷恪,那時長女還活著,也是這般驕傲地撲在自己的懷裡,說著對自己的崇拜。
多年了,除了在弘景這體會到了孩子對阿瑪的親昵,再也沒有了。
可憐長女,他尚是親王時,把恰值芳齡的女兒嫁入納喇府,身弱亡故,連子嗣也沒有。
他想起長女,看向元春的目光也溫柔了幾份,開懷後索性直接問元春:此番入宮,你可有心悅的皇室宗親?
元春搖頭,看向雍正,眸光奕奕:臣女所求,同先輩一樣,為皇上鞠躬儘瘁,是臣女畢生的心願。
雍正輕笑,當真是有意思。封建門閥裡走出來的貴女,竟有如此心魄和願望。
他看向皇後,俯首詢問:弘景年幼,你宮裡雖有幾個貼心的人在,但朕總覺得顧看不過來。不若,讓這丫頭到你宮裡,從宮女做起。
宜瀾哂笑:皇上,這般不妥。好歹人家也是一等侯爵府裡嫡出的女兒家,哪裡能到臣妾身邊做個宮女兒呢?
元春看向宜瀾,垂頭:皇後娘娘,您是國母,臣女願做您的宮女,必定用心伺候,為您分憂解難。
瞧出了雍正沒有納她為妃的意思,宜瀾歎了口氣。
宜瀾揮手讓她起身:你小小年紀,何必想著入宮做個宮女兒呢?罷了,你誠心誠意,便也不用從灑掃宮女做起,便做本宮身邊的女史,替本宮抄錄書經等,也不算埋沒了你尚好的才華。
雍正笑著點頭:鳳藻宮尚書,倒是合了這丫頭的意。
元春垂睫,微笑。
若隻是靠著賈府繁華後頹廢的虛象,賈府無男兒在朝中擔重職,哪怕是入了宮,她不過是封個貴人便是頂天了的。
更何況,她的容貌並非一等一的出色,怎麼能脫穎而出呢?
她所思的不過是靠著皇後娘娘,靠近太子罷了。珠玉在前,太子爺金尊玉貴,登基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她又何苦扒著年過半旬的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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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指賈元春的官職。鳳藻宮指的是皇帝的後宮,尚書是指管理之人。此處意為皇後身邊的女史。
私設如山,請勿考究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