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雲獨自站在門外,雖身影消瘦,氣場卻很強大,令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麵對王秋雅,他點點頭。
“我來找你父母。”
他一向話少,對除了妻子以外的人不苟言笑。
王秋雅有點怕他,連忙讓出路。
他走進客廳,看見坐在沙發上的四人。
眾人都站起來,程梅蘭問:“你怎麼來了?”
他平心靜氣地坐下,左手放在膝蓋上,右手仍然拿著拐杖。
“我來談談家產的事。”
四人心裡莫名有些發怵,畢竟老人還沒死,爭錢爭得不光彩。
程自建悄悄握住媳婦的手,抬抬下巴。
“你想怎麼談?”
顧青雲道:“事到如今,再說挽回的話已經沒意思,我相信沒有人願意接受。既然如此,就直接提解決辦法吧。我這裡有一百二十萬,是之前拍賣一幅畫得到的……”
他拿出一張銀行卡,輕輕放在茶幾上。
“家裡的房子和存款不能動,那是夢芝的保障。想分家產,就分這裡的錢。”
程梅蘭蠢蠢欲動,“三人平分,一人四十萬?”
他搖搖頭,“晚歌不要,你們分,一家六十萬。”
六十萬?!
四人眼中齊刷刷冒出精光,一旁的王秋雅也激動起來。
“好啊,就這麼說定了!”
程梅蘭要去拿銀行卡,顧青雲右手一動,拐杖擋住她手前進的方向。
她愣了愣,不大高興,“你反悔了?”
顧青雲的視線依次掃過這些臉。
“拿錢可以,但有條件。”
程自建暗道果然天底下沒有白吃的晚餐,對方也果然沒有拿他們當親生骨肉,沒好氣道:“什麼條件?”
“你們拿了這筆錢,得去公證處公證,跟她斷絕關係。”
“什、什麼?”
“你們不是要分家產麼?家產拿走了,跟這個家自然也沒有關係了,以後不再是她的兒女。”
趙菊香腦子轉得快,第一個反應過來。
“這不行!彆的不說,光那套房子就能賣三百萬呢,分到每人手上少說一百萬,憑什麼用六十萬趕我們走?”
“是麼?”顧青雲勾了勾嘴角,眼神寒冷入骨,“你覺得自己有本事拿到那筆錢?”
她頓時不說了。
當然沒本事,否則何必鬨得這麼難看。
“做人,最重要的是會審時度勢,抓住該抓住的機會。省得最後雞飛蛋打,什麼都沒撈著。”
說完他不再開口,靜靜地看著麵前的人,等待答複。
四人需要商量,轉移場地去了臥室關上房門。
王秋雅被留在客廳,本來拘謹地站在一邊,見人都走了,膽子大起來,好奇地問:
“爺爺,你一幅畫真的能賣那麼多錢嗎?能不能送兩幅給我啊?”
臥室裡,程梅蘭和趙菊香的想法產生分歧。
趙菊香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程家的家產絕對不止這麼點兒,他們不能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程梅蘭則說:“這世上的錢,得到手後才能算自己的。他說得也對,舍不得有什麼用?拿不到啊。我看有個六十萬也差不多了,再多甭想。”
程自建一直在旁邊憋著,過了將近半小時,忍無可忍地問:“咱們真的要跟媽斷絕關係嗎?那可是我們的親媽啊!”
這段時間相處得不愉快,可說到底兩方都有錯,不全是因為她。
無論如何,媽打小就對他好,好吃的好玩的都省給他。上學時寧願自己吃一個月鹹菜,也要省錢買雙新鞋給他當生日禮物。
以後這世上可沒人會對他那麼好了,媳婦也不會。
程梅蘭被他這句話弄得臉頰發燙,不好意思。
“你說這話有什麼意思呢?是我們主動想斷絕關係的嗎?明明是他們逼的。那老頭看著雲淡風輕,其實心裡壞得很,處處給咱們下套。你要怪就怪他,彆怪我,我可不是白眼狼。”
趙菊香乾脆擰著他的耳朵罵起來。
“你有點出息行不行?這種時候顯擺什麼母子情深。那可是六十萬,你存款有六十萬嗎?你存多少年才存得到啊?舍不得你那偏心眼的親媽是不是?行,咱倆離婚。兒子我生的,歸我!房子用我嫁妝買的,歸我!你什麼都彆想帶走!”
程自建被她這麼一威脅,心裡難得冒出的那點不舍消失得無影無蹤,立刻賠禮道歉。
程梅蘭對自己這個妻管嚴弟弟算是徹底看穿了,眼神輕蔑,轉移話題。
“你們到底打算怎麼辦?快決定。”
那麼多錢擺在眼前,誰能忍住不動心?
房子雖然很誘人,但長在羊身上的肉到底比不上已經紅燒好送到嘴邊的香。
經過長達四十分鐘的討論,結果出來了。
他們同意公證。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抵達律師事務所。
所來人員為顧青雲、阮林林、程梅蘭夫婦、程自建夫婦。
程晚歌還在拘留,王秋雅與程初旭在上學,後者被父母瞞在鼓裡,對此事一無所知。
阮林林本來還挺擔心見麵後不知該如何麵對他,發現他沒來鬆了口氣。
律師已準備好合約,主要內容為兄妹二人及其子女願意主動放棄財產繼承權,以後無需履行贍養義務。
各方麵都撇得很清楚,隻要簽下字,以後他們便形同陌路了。
合同一式三份,需要簽字的地方很多。
程梅蘭第一個拿起筆,簽字簽到手發酸,放棄了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母親。
其他人依次上前,最後輪到阮林林。
她拿著筆,閉上眼睛在心裡默念。
“老太太,如果你不願意簽,那就恨我吧。到了陰間我給你賠禮道歉,但我不想勉強自己跟他們爭來鬥去了。”
程夢芝自然不會回應她,她定定心神,簽下第一個字。
顧青雲微不可見地推了下她胳膊,輕聲說:“看看你,太久不練字,連自己名字都筆畫都忘了。”
阮林林定睛看去,紙上赫然是個雙耳旁,嚇了一跳,連忙改過來。
簽完字後她站在顧青雲身邊,心臟砰砰狂跳,一直偷看他,擔心他已經發現什麼。
但顧青雲神色如常,仿佛真的隻以為她是提筆忘字。
她咬著嘴唇,心裡不安。
—
華城市第一中學,物理老師正在講台上課,程初旭麵無表情地看著黑板,突然有人拍他肩膀,遞過來一個小紙條。
晚上去看電影嗎?
字跡娟秀,顯然是女生的。
他搖搖頭,丟進垃圾桶,抬頭繼續聽課,眉宇間鎖著一抹憂愁。
這兩天家中氣氛奇怪,先是媽媽眼睛莫名其妙腫了,緊接著奶奶不接電話不回消息。
最後今天早上,他聽見爸爸在房間打電話跟經理請假,說是要去見什麼律師。
他見律師做什麼?奶奶是不是出事了?
數個問題在腦海盤旋,令他壓根沒法聽講。
下課後向老師請假,背著書包獨自衝出校門。
他給程自建打電話,逼問對方在哪兒。
程自建支支吾吾不肯說,他威脅道:“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回家把你的私房錢全翻出來!”
“彆彆!我在xx律師事務所,你現在來也沒用……”
話沒說完,電話已經掛了。
程自建看著手機,默默咽下最後半句——合同都簽完了。
最後確認了一遍合同,律師說道:“恭喜,從今天開始,你們不再是彼此的家人了。”
這話怎麼聽都像諷刺,但又是可笑的事實。
一行人走出大門,正打算分道揚鑣時,有個白色身影衝下出租車,氣喘籲籲地跑到他們麵前。
目光掃到阮林林,他非常驚訝,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圓圓的。
“奶奶,你怎麼也在這裡?你們來做什麼?”
趙菊香一把將他拉了過去,“瞎叫什麼?她現在不是你奶奶了。”
程初旭不解,“她怎麼會不是我奶奶?我小時候還是她帶大的,你們瘋了嗎?”
“我可沒瘋。”她揮揮手上的文件袋,“人家為了財產不要你了,從今往後,咱們家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知道嗎?”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不信!”
他奮力推開她的手,跑到阮林林麵前,近乎懇求地看著她。
“奶奶,她是騙我的對不對?”
眼前的他像個被人遺棄的小孩,迫切需要彆人安慰。
阮林林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什麼,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聲音沙啞。
“小旭,好好念書啊。”
顧青雲握住她的手,帶她坐進車裡。
程初旭呆呆地看著他們,等車開出十多米,突然發瘋似的追過來,任憑趙菊香怎麼喊都不回頭。
汽車不停,逐漸超過他的速度,駛入滾滾車流中。
他再也追不上了,站在路邊望著車水馬龍,放聲痛哭。
“奶奶!奶奶!”
灰暗的家庭生活裡,她像一縷冬日暖陽,令他生機勃勃。
可是從今天開始,那縷陽光已經不屬於他了。
驕傲的白衣少年低下頭,衣袂隨風飄揚。
半小時後,阮林林已經到家,手機震動了一下,收到他發來的短信。
“奶奶,很高興能與你當這麼多年的家人。我知道自己能力太小,沒資格讓你回心轉意。但是請等等我好嗎?將來有一天,我一定會成為讓你驕傲的孫子。”
—
程晚歌被拘留了三天。
長這麼大,她還從來沒有過這種遭遇,其中滋味不必多說,對自家那幾個親人更加充滿厭惡。
出去的時候,她穿著一套沒熨燙的皺巴巴的衣服,頭發數天沒梳洗,問女民警借了根發繩,隨意地綁在腦後。
走出拘留所大門,外麵燦爛的陽光曬得她晃了眼。
一片白茫茫之中,有個紅色影子迅速接近,發出一聲刹車聲,準確無誤地停在她麵前。
車門打開,瞿天成跳出來。
“晚歌姐,我接你來啦!快上車,叔叔阿姨在家等你呢,說是要給你弄桌好飯。”
他永遠那麼年輕、時尚、朝氣蓬勃。
而自己呢?一身狼狽,簡直就像掉進泥坑裡爬不出來了。
程晚歌不願被他看見自己此時的模樣,條件反射地撇開臉,低聲道:
“我自己回去,不要你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