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虹有過很多設想,最壞的想法是,女兒根本不願意見她。
女兒嫁人前,隻留了一句話給她‘媽,我恨你,我永遠都沒有辦法原諒你’。
收到這張紙條,於虹哭得快要斷了氣,她何嘗不想留她下來,可孩子她爸固執,說是人家爺爺對他們家恩重如山,既然是兩位老人定下的承諾,那就一定要實現,排除萬難都要實現,不管那孩子哭得地動山搖的,還是堅持把她送了出去。
所以,桃子應該恨極了她。
她下了車,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蘇桃放下了手中的籃子和鏟子,走到她身邊去,然後,一把抱住了她……
“媽媽……”
於虹的眼淚便奪眶而出,聲音顫抖:“桃子啊,你在這裡受苦了。”
蘇桃領著三人進了大屋,於虹這心始終抽著,這條件多麼艱苦,一路從公社下來,基本都是泥路,隻有一條鋪著石子兒的公路能開汽車,所到村莊,連基本的磚房都不是所有人家都住得起的,很多人家住的土角屋,甚至還有茅草房的。
蘇桃這屋算是還可以,可屋裡隻有兩張桌子,一個櫥子,空空蕩蕩,家徒四壁。
胡先進和蘇果把帶來的東西都放在了牆根,蘇果拎了一小包東西走過來,然後親熱道:“桃子,你看你,在農村沒待幾天,皮膚都皴了,姐給你帶了一些雪花膏,你每天都要記得塗,不然就跟農村婦女一個樣了。”
蘇桃抬頭看了一眼她的姐姐,一樣是多年未見,可她並不想念她的姐姐,她的姐姐是極度利己主義者,本來定親的是長女,應該是她出嫁的,可她偏選在要嫁人之前,跟胡先進扯了證。
蘇果喜歡胡先進嗎?
不見得,胡先進個子不高,隻比蘇果高一點,長得也一般,要不是縣城革委會副主任兒子這個頭銜,當真是沒有任何出挑的地方。
還不是想要享受豐裕的物質,還不是怕吃苦,所以她才臨時抓瞎抓了個胡先進嘛。
雖然如今蘇桃想和周牧野好好過日子了,但也不耽誤她仇恨她那利己主義的姐姐。
她扯了扯嘴角:“農村婦女怎麼了?上麵都說,農村是第一生產力,姐姐你這是瞧不起農民嗎?你這是要反動嗎?”
蘇果被她噎了一嘴,心裡直犯嘀咕,以前在家裡,拌嘴蘇桃是拌不過她的,蘇桃性子偏嬌軟,也沒什麼心眼,不然哪怕逃到天涯海角去,也不可能願意嫁到農村來啊。
怎麼現如今再見她,倒是感覺有些不一樣了?
罷了罷了,嫁到農村,她心裡怨氣大,嘴上不饒人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一個吃機關商品糧的人,就不跟這麵朝黃土背朝天的人一般見識了。
於虹抹了下眼角,拉住了蘇桃的手,哽著聲音道:“竟然還要你去地裡摘菜嗎?”
蘇桃輕鬆地笑笑:“我是來當人妻子的,不是來當大小姐的,牧野他在其他村挖河,比我更辛苦,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能做就先做了,不是什麼體力活,你不用難過。”
於虹就更難過了。
倒是蘇果,多看了蘇桃一眼,在家嬌滴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丫頭,怎麼來農村幾天,就這麼勤勤懇懇了?蘇桃這麼認命的嗎?
倒是想見見她男人是什麼樣。
於虹拉著她的手走到牆根那兩大行李袋:“給你帶了一些鹹魚鹹肉,又炸了些肉丸子,這些能吃的日子久一些,你放在這大屋的通風口裡,還剁了兩隻活雞,這得儘快吃完,不經放,還有兩大塊五花肉,你弄個竹籃,也掛在通風口,能吃個幾天,家裡有麵粉嗎?我給你包點包子,再包點餃子,放在家裡讓你慢慢吃。”
蘇桃拍拍她的手:“媽,不用忙了,牧野他什麼都會做,想吃的話,我會叫他做的。”
於虹又抹了把淚:“怕你不肯見我,所以沒有事先通知你,沒撈著牧野在家,真是可惜了。”
蘇桃笑笑:“過完年,我帶他去縣城。”
“好好好,媽做飯招待你們。”
說著話的功夫,外麵下起了雪來,蘇桃心裡緊了起來,他還在水溪村挖河呢,這都下雪了,應該要放工了?他會不會為了逃避她,連雪天都傻乎乎地留在那裡出工?
蘇果看了看外麵細碎的雪花,語氣有些焦急:“媽,咱該走了,一會兒雪下大了,不好開車。”
“你和先進上車等著我,我馬上就到。”
蘇果和胡先進出了屋,於虹忍不住抓住了蘇桃的手,又紅了眼眶:“桃子啊,你和媽媽說,如果你當真不願意在這裡生活,媽媽會想辦法的。”
女兒越是這個態度,越是讓她覺得恐慌,這太反常了,臨行前,她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她那麼激烈反抗,她那麼堅貞不屈的,可來了幾天,突然就變成這樣。
魯迅先生說過,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她……特彆害怕女兒想不開,故作平靜。
她害怕她的心已經死了。
蘇桃搖了搖頭:“媽,我的丈夫周牧野,他雖然是個農村人,但我相信,以後他會大有作為的,我願意和他過日子,我會和他把日子越過越好的,你不用擔心我。”
蘇桃把她那將信將疑的媽送到了大堤上,就看到了不遠處走過來的高大男人,他肩上還挑著一副柳框,雪花紛紛揚揚地下著,他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