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一根一根窗棱,映在蘇桃的背後,她背後曬得發暖。
她二叔聽她說了這次來並不是找他做主,而是替她婆婆家的弟弟說情,想讓他開介紹信的,蘇鐘武反應了好一會兒,還是有些懵。
“桃子啊,你彆怕,有什麼委屈,跟叔說,叔一定替你做主,哪怕跟你爸鬨翻,也一定為你做主。”
周牧野伸手撓了撓後腦勺,,蘇鐘武看到他指頭上都裂了口子,就這麼一雙手,配得上捏他們家小桃子的臉蛋嗎?太不配了。
蘇桃抓著他的大手,哭笑不得道:“二叔,我和牧野挺好的,你彆耽誤時間了,現如今,各大公社的民兵隊該解散的都解散了,上頭不是也不主張抓老百姓去勞改了嗎?你給我開個介紹信,我帶到我們公社去,讓公社的主任放人,冰天雪地的,弄出人命來可就不好了。”
蘇桃推著她二叔到辦公桌旁,拿起紙和筆塞到他手裡:“你快寫,我和牧野飯還沒吃呢。”
蘇鐘武擺擺手,對周牧野說:“小子,你先出去,我和我侄女有些話要說。”
周牧野看了蘇桃一眼,蘇桃點點頭,他便轉身走了出去。
蘇鐘武一邊寫介紹信,一邊壓著嗓子道:“這小子……”
“這小子挺好的,我願意和他過日子。”
蘇鐘武急了:“桃子,你是有什麼短在他手上還是咋的啊?你怎麼這麼替他說話呢?”
蘇桃按著他的肩膀:“二叔,快寫,今天時間比較趕,今天正好上來了,一會兒我還得去百貨商店裡置辦一些年貨呢,過年的時候我會帶牧野回家的,到時候再和你細說。”
蘇鐘武筆尖飛快地走在紙上,一邊寫還一邊歎氣:“現在農村過的可是苦日子,特彆是這冬天,物資極度匱乏,桃子,你在那,吃得飽嗎?穿得暖嗎?”
說話間,蘇鐘武已經寫好了介紹信,蘇桃拿起來,一目十行地念了一遍,然後對折再對折,放到了貼身的口袋裡,笑眯眯道:“二叔,我一切都好呢,時間緊,我先走了啊。”
說完,一溜煙地跑了,門口恍惚閃了一下,那丫頭拖著那傻大個的膀子,直往樓下衝去。
蘇鐘武歎了口氣,訕訕地套上了鋼筆,這孩子,性子單純,可彆再被農村人的花言巧語給蒙騙的心甘情願留在那過苦日子,給那男人生孩子啊。
過年的時候,還得好好說道說道她。
蘇桃帶著周牧野去了縣裡唯一的一家百貨商店,周牧野很是捉襟見肘,他知道這裡的東西都是好東西,他來得匆忙,沒有帶錢,確切地說,是他根本沒有錢,家裡隻有一些口糧,年底的工分還沒分下來,沒能拿到錢呢,花媳婦兒的錢,這又讓他覺得臉上沒有光彩。
蘇桃小聲道:“我現在給你和小花小草買東西,等你有錢了,你再給我買,我們是一家人,不用分得那麼清楚的。”
周牧野想,他什麼時候才能有錢呢?他會有有錢的那一天嗎?
偌大的商店裡,燙著頭,穿著大衣的婦女們挽著手走來走去,每家店麵都門庭若市,和他們農村,就仿佛是兩個世界一樣。
這裡的人們好像是他夢寐以求的小康社會,而他們那,仍然還是窮苦的舊社會。
蘇桃給周牧野買了一頂帽子,可以把兩邊放下來扣在下巴上,這樣能擋住耳朵,男人頭發短,耳朵上容易生凍瘡,有了這頂帽子,就暖和了。
又給小花小草買了兩個綠帆布的斜跨書包,上麵映著主.席的頭像,還寫著世界大團結萬歲的字樣,是這個時代最時興的書包了,逛了逛,蘇桃又買了兩朵粉紅色的頭花,丫頭們頭發很長,綁個大辮子,係上頭花,彆提多嬌俏了。
一通采買,東西都是周牧野拎著,錢他出不了,但力氣能出,蘇桃也想拎兩樣,他沉著聲音嘟囔:“就彆和我爭了。”
蘇桃就笑眯眯的沒再搶著乾活。
兩人去到高中門口等林大媽一道回鄉下,校門口就有館子,西北來的人開的牛肉麵,蘇桃帶著周牧野進去吃了兩碗刀削麵,吃得身上暖呼呼的,周牧野想,他真的要想法子掙錢了,媳婦兒好像挺會花錢的。
他得多掙點錢,不至於讓蘇桃以後花錢的時候束手束腳的。
在村裡,肯定是不行的,難道要來縣城謀生活嗎?他一時之間有些茫然。
麵館門口放著一大鍋,鍋蓋一揭開,白霧騰地繚繞起來,老板甩著手中的麵,一邊甩麵一邊招呼客人,蘇桃結了賬,又和周牧野去學校門口等人。
三點半的時候,家長們都出來了,大部分是城裡的家長,個個都穿著體麵,至少身上不帶補丁,帶補丁的家長一看就是農村來的,蘇桃其實也有一些些理解林寶光的虛榮心,十六七歲的少年,人生觀價值觀,沒有完全雕琢好,渴望得到尊重,便以為貧窮拖了他的後腿。
他以後會明白這些道理的。
林寶光和吳桂鳳走在最後麵,林寶光垂頭喪氣的,大約是覺得一夜回到解放前,他不止貧窮,他還對同學撒謊,他的人格受到了同學們的質疑,他以後在班級上,在學校裡,都抬不起頭來了,他覺得很悶悶不樂。
四人一起去了公交站,上了車,蘇桃拿出裝桃酥的油紙袋,給大媽和林寶光一人拿了一個。
吳桂鳳中午就吃了自己帶過來的一截乾餅,不頂什麼事兒,這會兒確實早就饑腸轆轆了,看著那黃澄澄上麵還嵌著黑芝麻的桃酥,她這眼睛都看直了。
但她還是擺了擺手:“蘇桃,我不餓,你把這好東西收起來帶回家給孩子們吃。”
蘇桃塞到了她手上:“沒事的,我買了好幾塊,你吃就是。”
又塞了一塊給林寶光,然後才坐下去。
蘇桃和周牧野坐在他們後麵一排,沒人盯著,他們才吃得自在些,吳桂鳳一口一口小小地咬著吃,吃進嘴裡,滿嘴的香氣,她隻吃了一口,就小心包進了手帕裡,得帶回去給孩子們吃,又把褂子上掉的一些屑屑合攏進掌心然後倒進嘴裡。
林寶光壓著聲音道:“媽,你乾嘛啊?”
這樣的舉動在林寶光眼裡無疑又是丟人的,就好像一輩子沒吃過桃酥似的,萬一被蘇桃看見了,他又要覺得臉上火燒火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