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三(1 / 2)

晉曉這句話, 也讓雲岩萬萬沒想到。

他驚異地說:“先生?”

晉曉卻隻是安撫似的,對他頷首點頭。

她提出要走,和沈遊離開可不一樣。

沈遊侵占雍州軍將領的利益, 可晉曉,一來沒有職務,二來這三年體恤士兵,獻出無數關鍵計策,在雍州軍間早就有威望。

這一走,或許軍中會有一些閒話。

王榮國字臉,中庭窄,絡腮胡子, 今年三十有八,從軍二十載, 爬到副將的位置,本以為此次穆邵會把佩劍給他,卻沒想到, 被沈遊這個毛頭小子搶先一步。

所以,他對這個因為晉曉的緣故,被穆邵看好的沈遊, 沒有任何好感。

昌平侯之事,隻是一個小爆發而已,他勢必會把雍州的軍務拿回自己手裡。

但他也沒想到晉曉會要走,直截了當地站沈遊。

他收拾了下臉色, 挽留晉曉:“先生倒不必如此,以先生之才, 留在雍州軍, 才是正道啊, 莫寒了遠在國都的穆將軍和侯大人的心。

“軍內待先生會如往常,請先生留下。”

其餘人也都開口挽留晉曉。

替王榮幫腔的杜子衿,倒是說出大多數人的心聲:“秦先生,大可不必這麼著急為沈遊站隊吧!”

晉曉抻一下袖子,嘴角噙著絲笑意,翩翩如佳公子,對在座同僚一揖手,態度無可挑剔:“大家都知道某為人,再多的,也不多說了。”

“隻不過,某在雍州軍三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知,王副將可否答應某的一個請求?”

這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短短八個字,把其他幕僚碾壓到地上摩擦,若晉曉真“沒有功勞”,那就沒人敢說自己有功勞!

因此,此話一出,沒人再說什麼。

王榮懂晉曉的話術,勉強笑了一下:“先生的請求,王某怎麼能不敢答應?就是不知道先生是想……”

晉曉說:“我與沈遊情重,煩請允我帶著他離開軍營。”

王榮麵露難色:“這……可是,昌平侯之死該如何辦?”此事紙包不住火,雍州總該推出個替死鬼。

晉曉心中早有成算,這條罪不攬,沈遊就離不開這裡,不如認下來:“那就請將軍網開一麵,當沈遊畏罪,連夜潛逃離開雍州軍。”

王榮私心裡,還是不答應,看了圈幕僚,希望有誰能出來阻止:“可是……”

然而包括杜子衿在內,都沒人說話,若晉曉對雍州軍的貢獻,稍微少那麼一點點,或許都會有人反駁。

此時,人難免以己度人。

沈遊到底和晉曉關係好,晉曉在雍州軍這些年鞠躬儘瘁,若連這麼一個請求都無法達成,連一個人都保不住,未免令人寒心。

王榮被晉曉一步步設計到如今這局麵,架著他,如今答應這個要求,也說不過去了。

他重重歎口氣:“先生都這樣說了,本將也不得不允。”

晉曉見好就收,又對所有人一揖:“願此一彆,雍州軍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沈遊一直僵硬地站著,直到晉曉說最後一句話。

他猛地攥住手心。

他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無能,他連累了晉曉。

便看晉曉朝他走過來,她神色如常,身後跟著雲岩,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對沈遊說:“走吧。”

整個議事廳裡,無數對眼睛,目視著他們離開。

亦或者說,目視著他們被趕出雍州軍。

到了營帳,雲岩給晉曉收拾東西,淚眼汪汪地看著晉曉:“先生真的要離開嗎?”

晉曉站起來,視線和雲岩平齊,隻笑了笑:“是,我和沈遊走了後,軍中的傷員,還得交給你了。”

雲岩抹掉眼淚:“我也要和先生一起!”

晉曉說:“彆鬨,你還得在軍中。”

雲岩在軍中是文書,沒辦法隨手撂下事務,不像晉曉,能想走就走,這便是沒有職務的好處。

雲岩一邊掉眼淚,一邊說:“先生是不是早料到有今日,所以侯大人怎麼安排職務,先生都拒絕了……”

他在一旁掉著眼淚,一直沉默著的沈遊,閉上眼睛。

另一頭,議事廳散會,隻留下幾個關鍵人員。

杜子衿說:“王將軍,秦晉曉還真把自己當一個東西,以為雍州軍沒了他就不行了。”

王榮剛不得已答應晉曉的要求,臉色正黑,沒說什麼,杜子衿又說:“不過,他不能留。”

王榮一錘敲在案幾:“趁他們還在雍州城,全部捉拿。”

晉曉留不得,逐鹿天下的時代隱隱有了苗頭,定不可讓她成為他人麾下的謀士。

是夜,沒有任何聲張,晉曉和沈遊,像三年前剛來雍州軍營那樣,她在前,沈遊在後,身上背著簡單的行囊,徒步走出軍營。

唯一不一樣的,估計是沈遊身上多了把遊曳,晉曉身上多了把止戈。

王榮還要點臉,沒把這些收走。

晉曉沒有先回她在雍州城的宅子,而是拿出錢袋子,帶沈遊去客棧。

說來也是巧,客棧正是晉曉最初來雍州城時住的地方,客棧掌櫃的認得晉曉,忙恭敬地迎上來,說:

“秦先生,真是好久不見!不知道這麼晚了,您和這位……將軍,為何在此打尖啊?”

掌櫃看沈遊氣度不凡,又跟在晉曉身邊,理應是某位小將軍才是,這麼晚,不在軍營裡,怎麼出來住客棧。

沈遊沉默著,根本不打算回話。

晉曉客氣地說:“我和沈校尉……沈遊,今日起,就不再在雍州軍任職。”

原來這小郎君不是將軍,是沈校尉。

掌櫃打量沈遊。

素來聽聞沈校尉學穆將軍用兵如神,這還是掌櫃第一次把這個名字和臉對上號。

但過了一會兒,他才聽懂是什麼意思,追問:“不再在雍州軍?為何呀,雍州軍敬愛先生,是什麼情況……”

晉曉隻笑了笑,不再滿足掌櫃的好奇,隻問:“掌櫃的,你們這還有兩間房麼?”

掌櫃忙說:“有有……呃,不是,就剩一間,要不先生和校尉湊合著?”

晉曉倒也不挑剔:“可以。”

最後,掌櫃還是沒弄懂晉曉和沈遊為何離開。

晉曉這話說一半,把他的求知欲都勾出來了,半夜躺在裡間怎麼都睡不著時,卻聽門外有人錘門:“開門!官府的!”

掌櫃連忙爬起來,讓夥計開門,結果一看,還真是平日雍州城的捕頭,捕頭身後帶著至少十二個捕快,陣仗大得很。

掌櫃的膽子都嚇飛了:“官爺這是?”

捕頭說:“殺害昌平侯的罪犯沈遊,是不是住在你們客棧?我等奉命捉拿殺人犯沈遊!”

掌櫃反應過來:“沈校尉在樓上房子……”

十幾個人呼啦啦地衝到客棧二樓,弄得其餘打尖的客人都不敢出聲。

捕頭踹開晉曉和沈遊共住的房子,火把照亮漆黑的屋子,空無一人。

掌櫃的咋舌:“我親眼看著他們入住的……”

捕頭:“搜!”

然而除了敞開的窗戶,屋子裡其他什麼東西都沒有動過的痕跡,看來,兩人早就料到這一幕,跑了。

最終,王榮下令,分出一撥士兵,沿著去兗州、冀州和國都的路追查。

其他幕僚問:“西南梁州呢?”

杜子衿說:“梁州鬨旱,天公不作美,不過,這不是主要原因,因為去那三個地方,尤其是國都,沈遊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九月的雍州,夜涼如水。

一輪新月垂墜在西北方向,漫天星辰閃爍不已,寂靜的官道上,兩匹棕褐馬匹疾馳,馬蹄聲陣陣,揚塵幾許。

馬背上之人,一個似青竹颯然,一個沉穩俊美,正是晉曉和沈遊。

因為知道王榮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沈遊,定一直派人跟蹤他們,他們去客棧,隻是一個假象。

緊接著,他們回到晉曉本來的宅邸,騎走養在那裡的馬。

出城門時,守城的是沈遊的兄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他們通行。

一切還算順利。

直到這一刻,沈遊終於是忍到喉嚨發澀。

他第一次覺得如果能像雲岩一樣,哭出來,也沒什麼不好的,不是為他自己受委屈哭,而是,他連累晉曉。

穆邵把劍交給他,他沒做好統籌軍務,無法讓眾將歸心,是他的原因。

怪隻怪在他還是太幼稚了,晉曉這次,是為了保他。

如果不是她帶走他,或許他現在,就要被押去國都,背上害死昌平侯的死罪,即使這國君早就逐漸失去對各州的控製,但他還是得以死,成全表麵功夫。

這是第二次,她給他新生。

他攥緊馬的韁繩,問晉曉:“先生,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晉曉略一回頭,聲音被風吹過來,飄到他那裡:“梁州。”

梁州地處西南,便是之前昌平侯去建立“功績”的地方,大燕北有戎狄,西南卻多是小國,對大燕造成不了多大的影響,有也是極小規模的戰爭。

梁州軍主要以震懾為主。

而如今,西南旱災,情況並不樂觀。

沈遊揣度著,王榮杜子衿等人,會以為他們離開雍州,會往兗州、冀州而去,最大的可能,是去國都。

因為隻有去國都,聯係上侯策和穆邵,他才能有翻身的機會,亦或者兗州和冀州,也是兵強馬壯的州府,以沈遊和晉曉的才華,是可以過去謀生,以期再有成就。

晉曉卻毫不猶豫,就帶著他往貧瘠的西南走,一來是為了甩開王榮派來追殺的人,二來,他卻也想不出晉曉有什麼打算。

事實上,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晉曉比誰都看得清楚,王榮眼裡的野心。

係統突然嘖嘖兩聲,插了一句:“你早看出來了,也不多提醒沈遊兩三次。”

晉曉腦海裡回複係統:“太過順遂,則難以成為天下之主。”

她扶持沈遊,而不是揠苗助長。

他們跑了四天三夜,才跑到梁州的地界,在一個小村莊停下腳步。

晉曉拿出地圖,看了一眼:“今天就在這裡歇息吧。”

她說什麼,沈遊都聽她的,一口答應:“好。”

二人引馬往村裡走,地圖上標著有幾座幾千人口的村落,如今,卻是一派蕭條之相,十分安靜。

有人院子外門口放著幾個水缸,晉曉和沈遊走過去,驚動老鼠,老鼠吱吱吱跑走。

他們一邊打量村落,一邊走街道上,不多時,才終於看到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