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四(1 / 2)

沈遊剿匪的動靜,不多時,傳到這附近的鹹安縣。

鹹安縣縣令全高飛聽著,皺著眉頭:“怪哉,梁州軍怎麼會有將軍到我們這種小地方?”

“嘶,沈遊,沈遊……”全高飛思索著,問縣衙師爺,“梁州軍中,有這麼個將軍?”

師爺說:“不確定,梁州軍都幾年沒動靜了,”隨後,又徐徐歎口氣:“然因為沈遊這一打岔,以後少了一份孝敬。”

全高飛也是心疼不已。

林嵐跟晉曉說過,山賊不為難縣裡人,所以縣令無所作為,卻不知道,山賊還賄賂全高飛,定時供上金銀。

西南山高皇帝遠,梁州比雍州的版圖大上幾倍,這幾年來,監察禦史也沒個影,梁州軍和州府更管不著底下的事,全高飛自認自己做的並不過分,有些縣衙,甚至還有官府的人混進山賊內呢。

如今聽說,這一片鄔江的山賊被梟首示眾,梁州軍來了個將軍,既是帶兵的將軍,那至少得是從四品,全高飛是正五品,處於下位,那還是得警惕點的。

全高飛坐著馬車,親自到林家村。

村裡人見到縣令,沒有好臉色,還有的人在全高飛走過的地方,偷偷吐口痰。

全高飛仗著身邊帶了一堆捕快,倒不怕這些他眼裡的刁民,隻是見到沈遊時,心下不由吃驚。

沈遊身量高,體魄強健,麵容英俊,劍眉下一對狹長的眼睛,黑白分明,不怒自威,他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後,一副習慣派兵遣將的將軍之態。

再看沈遊一旁那位相對文雅的男子,他膚色白皙,臉上無須,卻生得並不弱氣,眉目間是這個世道少見的英氣,隻著青衣,立在那裡,便讓人難以忽視。

簡直看不穿。

全高飛本來對這突如其來的梁州軍沈遊,心裡還十分不滿,隱約懷疑是假貨,然而如今見到人,方知道可不是山賊那種頭子能比的。

即使真不是梁州軍的將軍,也大有來頭。

他心下先信幾分:“沈將軍來鹹安縣,下官居然不清楚,是下官怠慢了將軍。”

又問:“不知道將軍可有梁州軍的令牌……”

沈遊理直氣壯:“沒有,來的路上丟了,正要在你們縣裡寫信回軍營,便看到這林家村的慘狀。”

話語一頓,他忽的喝道:“全高飛,你可知罪?”

先發製人,這一聲中,含著在疆場曆練出來的殺氣,平日裡士兵見了都害怕,何況全高飛這種外強中乾的軟蛋。

他膽子嚇飛半截,連忙跪下磕頭:“下官冤枉,下官為民兢兢業業,然縣衙事務繁多,總有一些地方顧及不到,還望將軍理解,體諒一下做百姓父母官的不易啊!”

沈遊嗤笑:“起來吧,你最好是真心為百姓。”

全高飛站起來,提著袖子擦汗。

沈遊又拋個問題給他:“如今鄔江不再被山賊把控,歸順的山賊共有一千八百九十四人,你說,該怎麼處理這些人?”

全高飛立刻說:“這些山賊,多是這一帶的村民壯漢,因天災走了錯路,不如就放歸,讓他們回家好好種田……”

完全就是不想管的意思。

又或者說,全高飛甚至覺得,匪禍再起來一次,也與他乾係不大,隻要他還是鹹安縣令一日,就不會受到匪禍的影響。

沈遊哪看不透這無能縣令的想法,哼了一聲:“若放歸,恐又聚集成匪禍。”

全高飛說:“將軍的意思是?”

沈遊攤開地圖,手指在鄔江處點了點:“如今天公不作美,西南已有許久沒降雨,鄔江是重要水源,這附近還是需要人把控起來。”

全高飛:“那……”

“這些本來的山賊,就把控鄔江吧,”沈遊說,“至於口糧,還得全大人幫忙出了。”

全高飛:“……”

被坑了千人的口糧,他臉色十分不好,不過仔細想,沈遊也就這樣,也沒什麼好怕的,等把這尊爺送走,鹹安還是他的天下。

待回到縣衙,全高飛對師爺說:“沈遊想讓那群歸順的山賊,重新把控鄔江。”

師爺露出懂了的神情:“這也就好笑了,這個沈遊,不過就是想自己當‘山賊頭子’,還整這麼多名堂。”

全高飛說:“罷了,他想當匪頭子就給他當吧,反正他離開梁州軍定是有軍務,不會在鹹安縣留太久,到時候,我們再把鄔江這一片重新攬回來就行。”

如今這世道,為官者不為民,才是正常。

本以為沈遊是個難搞的,全高飛還打算提起全部精力對付他,然而,沈遊整了這麼一出,他就不再把沈遊放在眼裡。

回頭,全高飛還往沈遊那裡送一個美姬。

美姬歌喉甜,舞姿絕,在鹹安縣也是少見的佳人,然而她一來沈遊房裡,便看沈遊沉著臉:“滾出去!”

沈遊如今住在林進山院子裡的東偏房,和晉曉同住一個房間。

林進山的家中,正院的留給自家用,東偏房給了沈遊和晉曉,西偏房改成議事堂,平日裡,他和晉曉就在議事堂處理事務。

此時,美姬被喝退,心裡直打鼓,這小郎君就算長得再英俊,她也絕對不敢再靠近他半步,可這樣的話,她今晚宿在哪裡呢?

卻看另一張案幾上,坐著一位翩翩佳公子,那氣度也是絕無僅有的,而且看起來,比小的好說話多了。

美姬心想,小的不行,大的總可以試試吧。

她打量著晉曉,走到她跟前坐下:“這位爺,可需要奴家做點什麼。”

晉曉放下山賊收編的名錄,她抬起眼睛,朝美姬笑了笑。

那一瞬間,美姬心跳得很快,她說不清這感受,明明麵前郎君如竹清朗,她卻好似看到遍地山花爛漫。

到美姬這年紀,見過的男人也不少,卻不得不承認,晉曉絕對是她見過,最心動的。

什麼少年郎就算了,溫柔的郎君才是她們心之所向。

她難得露出點局促:“敢問爺貴姓?”

晉曉回:“秦。”

不過,沈遊不適時插入的聲音,冷冰冰的,倏地打碎這種旖.旎:“先生,這種女子就讓她出去吧。”

美姬有點委屈,這小郎君脾氣壞得很,如今竟然慫恿麵前的秦先生趕走她。

可是她也沒做錯什麼,她隻是想給秦先生帶來“溫暖”。

哪個男子不喜歡這種溫柔鄉?

她欲語還休地看著晉曉,晉曉確實不和沈遊一般,朝她招招手:“來,坐下。”

美姬立刻心花怒放,柔柔和和坐到晉曉身邊,隻聽晉曉問:“會磨墨嗎?”

美姬:“?”

美姬拿起墨條,慢慢地研磨起來。

一開始她心裡還有點怨言,心想梁州軍男子難道都是柳下惠不成,但沒過一會兒,她瞅著晉曉,心也慢慢沉寂下來。

無他,看著這郎君,總有種舒服的感覺。

這一晚上,美姬隻磨了墨,其他什麼都沒乾,隻顧盯著晉曉閱書卷。

最後,她困到趴在案幾上睡著,第二天醒來之時,房中無人,她肩膀上搭著一件墨青色外衫,正是昨日晉曉穿的那件。

美姬抿了抿唇,終究是沒忍住,眼淚倏地從眼眶沁出來。

流落風塵這麼多年,她第一次覺得,若天下都是這樣的官,她或許也不用到今日這地步。

***

不過幾天,鄔江要重新被管控的消息,傳遍附近的村莊,黃老太頓時捶胸頓足:“本以為來了個好官,到底還是個狗官!”

是的,沈遊剿匪,村民們本以為是好事,結果,隻是換一種方式管鄔江,乾旱的日子仍沒多少水。

卻有一個去過鄔江回來的村民,告訴老太:“黃老太,你彆太擔憂,去看看就知道了。”

黃老太心想,確實得去看看,趁鄔江還沒被完全包圍,她得連夜打水儲水。

她家裡,就一個孫女兒了,老漢死了,壯漢幾年前都被朝廷征走,沒個音信,如今家裡就靠她,她不能再倒下。

所以這日夜裡,她擔著兩個空桶,摸黑剛走到鄔江,便看附近燃著明明火把,許多男子穿著紅色短褐,正一桶桶給她家隔壁那對母子提水。

母子麵露感激:“謝謝,謝謝你們!”

男子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呃……將軍說是應該的。”

那頭有人發現黃老太,便走過來問:“老婆婆,你也要打水?”

黃老太愣愣地應了聲:“是啊,這地兒不是要重新管控嗎?我這是連夜打以後用的水呢。”

男人回:“秦大人和沈將軍要我們在這裡,管控鄔江,是為了防止鄔江又被彆人占走,讓咱百姓喝不到好水。”

“對,何況乾旱時節,家家戶戶用水不容易,我們也得盯著打水的人,控製水的分配。”另一個人說。

黃老太驚訝:“原來是這管控!”

她大喜:“秦大人沈將軍,當真是菩薩心腸,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她看著壯小夥給她把水擔到家,從家裡翻出兩個饅頭,要塞給小夥:“替我把這吃的帶給秦大人和沈將軍……”

小夥謹記規則,怎麼也不能收,拔腿跑遠了。

黃老太眼角沁出淚水。

她熬了這麼多年,有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那時候吏治還算開明,縣令可不敢這麼造次,老天保佑,希望她能在這把老骨頭還在時,見到盛世重來。

不多久,附近百姓都知道這管控和山賊霸占水源不一樣,沈將軍是真心為了百姓好。

他們一個個奔走相告,喜悅溢滿每個人的心腔。

沈遊的管控,有明確規則。

從原來的山賊裡,挑出品性相對好的百餘人,分布在鄔江,主要防止有心人拿水源做文章,其次替民眾打水、監察水質、記錄民眾用水。

乾旱時節用水,每個人都有限額,莊稼地用水另說。

針對莊稼地,沈遊說:“莊稼地總該用水,不然大家會吃不飽飯。”

晉曉回:“可以用,不過,要改變灌溉方式。”

沒多久,一種新的灌溉方式,在林家村開始試驗——

用乾竹編的管道,鋪在田裡,呈網格狀,排在作物左右,再針對作物打好孔口,這樣,水就會落在作物的根莖,一滴都沒有浪費。

村民們一開始將信將疑,後來,看到成功實驗的田地,那作物苗子照樣能發,而且比以前灌溉省好多水!

作物種得活,日子就有盼頭了,再也不用擔心吃不飽。

他們爭相學這種方式,晉曉挽著袖子和褲子下田,在教百姓,一遍遍地說著辦法,她眉眼從沒表現出不耐煩,每個聽者也都全神貫注。

沈遊立在遠處看著她,他看著她的身影,忍不住一笑。

他終於明白晉曉為什麼要往西南走了,因為她所到之處,就是希望。

她教會十個人後,十個人教一百個人……如此一來,“滴灌法”剛推出來沒一個月,附近所有村莊,乃至其他縣,農民們都開始用這種方式。

但是,這也隻是暫時的辦法,再這樣旱下去,鄔江的水,遲早不夠這麼多人口使用。

林進山開始發愁:“那可怎麼辦,好不容易有水能用,百姓們可再受不起沒水了。”

既已經“節流”,那就得“開源”。

晉曉問:“你們之前挖的井在哪裡?”

林進山讓林嵐、林家寶帶著晉曉,逐一排查挖過的井,可以看出,選址是根據鄔江的地下暗流,但如今鄔江水量減少,也沒有暗流,就再挖不出水。

晉曉騎著瘦馬,在林家村和隔壁村中間,劃出一塊地:“就在這裡,分洞口往下打,至少要打二十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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