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都給我哭(1 / 2)

陳雙知道屈南憋著一場哭, 但是他沒猜準,屈南會控製不住在走廊裡,在公眾場合裡, 這樣控製不住地流眼淚。

但是他也放心了,因為這個人終於重新學會了哭泣。

淚珠幾乎是瞬間湧出,終於不再被活生生地憋回去, 而是獲得了掉落的允許。仍舊是每一滴都很大顆,仿佛告訴所有人, 這個人其實很愛哭。

沒錯,這一刻, 屈南終於記起來了,或者說他敢記起來了, 自己到底有多容易眼睛紅。

淚珠往下走,他抬起頭看向照片。

臉部的肌肉還不適應情緒的外放, 完美的麵具碎了,裡麵是一個真實的自己。眼皮眨動, 很小孩子的哭法, 委屈的臉像等著彆人去哄。鼻子開始發紅, 是情緒醞釀到了最大值,當一個人激動的時候, 哪怕不哭, 鼻子也是紅的。

屈南忽然牽強地扯動嘴角,朝著照片笑了笑。

“彆哭啊,小南。”曾經有個人安慰過自己,“彆哭。”

對不起,哥,我做不到了, 我太沒用,我永遠成不了你。屈南開始擦眼淚,用手掌,用手背,用手指,甚至用上了腕口。對不起,我還是那麼愛哭,我一點都沒長大。你到底在哪兒啊?

照片空著的座位,像是在和他說話,像是有個人在勸他。

一次沉重的呼吸之後,屈南原本起伏不明顯的胸口終於按訥不住,風箱一樣鼓了起來。它開始深度呼吸,腹式呼吸,將那口不敢深喘的氣喘完,將那口長久留在肺部深處的氣呼出去,全部騰空。

騰空之後,才有新的空氣輸送進來,才開始新生。

屈南的右手還壓在那張照片上,他低著頭,眼淚順著直線掉在地上,肩部被胸口的起伏帶動,開始微微聳高,逐漸能看出肩胛骨的輪廓。他知道自己和哥哥長得不像,但是他們的背影應該是像的,他披著另外一個人的影子,活到現在。

現在那層影子,開始撤退,像退潮,撕裂般要從他身上退下去了。有東西再次漸行漸遠,逐漸模糊,竟然這麼疼。

他開始哭出了聲,從最開始的靜靜抽泣變成了小聲的哭,每一次的吸氣、抽氣都像一個提醒,告訴走廊裡所有學生,這裡有個人哭了。他筆直的腰開始彎曲,手肘開始內收,兩隻手一起摸向照片。

他再抬起臉,照片裡空著的那張座椅被自己的記憶,補完了。坐著一個朝他微笑的大男孩。

“哥。”屈南又笑了笑,慢慢地湊過去,親在那張椅子上。椅子上明明就有一個人啊,隻不過其他的人都看不見。

親完後,屈南的兩隻手貼著牆麵往下滑,像剛剛用光了全力,現在不得不蹲下。他從站著哭變成了跪著,兩隻手壓在牆麵上,頭頂壓在手背上,臉朝下,深吸氣,後背高高地弓著。

他還沒來得及和哥哥說再見,說保重,說彆走。他接受不了,無論怎麼想都不能放下。他要抓住哥哥,隻要抓住了哥哥的手,那天下午就不會推進。

自己還沒來得及長大,你為什麼要走?

“哥!”哭聲比剛才大,已經被喚醒的能力開始釋放十幾年的積累,像是一片積雨雲如影隨形跟在屈南的頭頂,直到降下一場大雨將霧氣衝散。他的手臂也開始顫抖,深呼吸時胸腔像要撐破肋骨了,連肩胛骨都要被撐開,讓裡麵的人出來。

走廊裡回蕩著屈南的哭聲,哭聲當中除了失去親人的哀痛,也在哭運動員的傷痛。他們隻是一群想要拿金牌的人而已啊,20年後,誰還記得他們。無聲的遺憾除了英雄遲暮和美人老去,還有運動員的退役。

金牌又是什麼?屈南始終不明白。他隻知道這個接力棒從姥爺的手裡到了父親手裡,從父親手裡到了哥哥手裡,現在在自己這裡。

“哥……”屈南抬起頭,仰望著跳高界的前輩。他要把這張照片補完,他要讓哥哥重新坐上去。

陳雙蹲在他的旁邊,時時刻刻注意著屈南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讓他哭到底對不對,更沒想到屈南藏得這麼深。

隻要他的眼淚沒流完,就永遠不會放下。

他怕屈南把眼睛和嗓子哭壞,也怕屈南扛不住換成北哥。他太脆,脆到自己和他說幾句重話,都要逃走。

可是沒有,一直都是屈南,北哥像是沉寂了,在主人格最崩潰脆弱的時刻,沒有出來保護他。

陳雙抓住屈南的手腕,手腕都哭濕了,他們的項圈碰在一起。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屈南拉到懷抱裡,馬上,熱淚就流進了自己的領口,沾濕了鎖骨。

“哭吧,周圍沒有彆人,隻有我。”陳雙也覺得走廊裡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他們相互訓練,一同進入了隻屬於兩個人的地方,“隻有我。”

屈南摟緊了陳雙的肩膀,放聲大哭。

眼前發生的一切讓其餘的人始料未及。十幾分鐘前還覺得南哥無比堅強並以此為榜樣的程丹啞口無言。陶文昌和白洋幫著疏散周圍看熱鬨的學生,騰出一個空間來,讓屈南哭完。

陳雙一直抱著他,聽著他一聲接一聲的換氣。

快上課的時候,學生都散了,他們等到了聞訊而來的黃俊。有幾個學生剛剛衝到了他的辦公室,說屈南崩潰了,他趕緊過來找人。

他以為屈南昨天的狀態已經調整好了,沒想到……

“教練。”白洋攔住了他,“讓他哭完吧。”

黃俊停下腳步,站在屈南幾米之外。

“唉。”走廊裡隻有屈南的哭聲,斷斷續續,卻一直沒停下,黃俊又看了看陳雙,像是明白了什麼,“等他一會兒好了,跟他說,給他放一天假,批準他回家休息。晚上回來,不許在外麵吃東西。”

“謝謝教練。”白洋說。

“讓陳雙送他回去,再一起回來。”黃俊又說。

白洋停了一下,黃俊估計已經看出來了。“謝謝教練。”

哭到什麼時候,陳雙不清楚,隻知道自己的隊服胸口、肩膀都濕了。北哥沒有出來替屈南扛,屈南紅著眼睛起來,一言不發。

他陪著他去宿舍簡單收拾行李,換了衣服,拿著黃俊親手寫的請教條離開了學校。大街上的人好像變多了,高考結束,四處可見結伴而行的高三學生。他們高中時期的最後一個假期正式開始,臉上洋溢著終於解脫的笑。

出租車停在了小區門口,陳雙拉著屈南下車,生怕他眼睛睜不開。屈南的眼睛確實酸得睜不開了,眼皮很沉,隻是沒有開始發腫。

包裡裝著一大卷衛生紙,擦了一路的鼻涕。

到了家門口,屈南把家鑰匙遞給了陳雙,讓他來開門。

“叔叔,阿姨,姥爺,我們回來了。”再次擰開門鎖,陳雙已經不再拘束,“我帶屈南回來了。”

來門口迎接他們的人是張玉蘭。

“你們怎麼回來了?”張玉蘭明顯沒想到兒子會回來,但是一看屈南的眼睛,也沒有多問,“你爸吃了藥睡覺呢。你上樓休息吧……今天在家吃飯嗎?”

“阿姨,我們晚上就要回學校,不能在外麵吃。”屈南啞了,陳雙替他回答。

“也對,你們都要……”張玉蘭沒說出比賽兩個字,將兩個人迎進來。屈南先去了樓上,陳雙看了看樓下的一片狼藉,彎著腰幫忙收拾起來。

“謝謝你送他回來。”張玉蘭將打碎的杯子拾起來,“屈南他爸是不是去學校了?”

“嗯。”陳雙想了一下,“阿姨,屈南今天哭了好久,你彆說他了。他馬上要比賽,很需要家裡的鼓勵。這些年……他也很苦。”

張玉蘭隻是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你彆忙了,上樓去陪陪他吧,和同學在一起他可能還好受些。”

陳雙沒有立刻上樓,而是幫張玉蘭擦乾淨茶幾。等他準備上去的時候,又看到了百葉窗前的綠植。

家裡像是大鬨過一場,能砸碎的好像都碎了。碎了好,隻有碎了,這個家才能買新的。他伸手摸了摸綠植的土壤,不缺水,長得不好的緣故應該是缺少日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