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哥哥還在(1 / 2)

我是屈向北的弟弟。

屈南說話的音量不是很大, 語氣很平,字也不多,但是卻給陳雙的心臟直接捅了一刀, 生疼生疼。他從來沒有聽過屈南在眾人麵前主動承認自己是誰,屈向北這個哥哥,變成了利刃, 就插在他的心裡麵。一旦□□,血可能止不住。

這把刀, 誰也不能去動,就卡在屈南的大動脈上。誰知道, 屈南竟然將這把刀□□了,在眾目睽睽之下。

他說出來了, 好像沒事。可陳雙聽在耳朵裡,心口血流如注。

場下麵的每一個攝像頭都連接著一個平台, 每一個記者都代表著采訪方的立場,每一個快門都在記錄這一刻, 過幾分鐘為了搶熱門就會發到網上去。可是屈南竟然選擇在這麼一個關卡上, 說出了他哥哥的全名。

那個在名人牆上消失的跳高選手, 屈向北。

白洋和黃俊、馬子平同樣沒想到,短短的一天已經發生了無數場意想不到。比如, 參賽經驗最少的二級運動員陳雙一跳成名, 他們一直認為最不會出狀況的陶文昌成了今天最大的狀況王,現在,最不敢提起那個名字的人,在說自己是屈向北的弟弟。

可是麵前這些記者的反應,讓白洋一陣苦笑。他們太年輕了,大多數25歲左右, 看著他們年輕的臉龐,就猜到這批記者可能都是應屆畢業生。現在他們每個人的腦袋都頂著一個大問號。職業素養讓他們不敢問屈向北是誰,可真實反映是他們確實不知道。

記者會第一次因為一名選手的發言,陷入了尷尬。快門聲和閃光燈在此時格外突兀,但也隻有它們,才能打破這一場寧靜。

“沒錯,我就是屈向北的弟弟,當年那個橫空出世的跳高天才屈向北,他是我的哥哥。”屈南能夠想象到他們的反應,原本以為看到彆人無動於衷,自己還會稍稍憤怒,但是現在隻剩下一片平靜,恨意還在,但已經不再濃烈到吞噬自己,“首體大的第一塊背越式跳高金牌,是我哥哥贏來的,這個項目的記錄是我哥哥留下的,也是我今天打破的。我哥哥參賽那年,隻是一個沒有什麼知名度的國家二級運動員,後來他因傷退役。”

底下的記者們如夢初醒,有些人關掉了錄音筆,開始用手頭的紙筆記錄。原來是以前的運動前輩,那這一次的通稿可以發成“跳高世家摘金,勇破兄弟記錄”。

可是屈南接下來的話,打消了他們的這個念頭,話鋒急轉直下,讓他們目瞪口呆。

“我哥當年因傷退役後就得了病,不僅是腿上的病,還有心理上的病。”屈南感覺到了痛。

痛苦在血管裡伸縮、蔓延,原來把哥哥的事告訴彆人,也會讓自己這麼疼啊。

“他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究竟是因為什麼,我相信網絡是有記憶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忘記。”屈南拿著話筒的手在微微發抖,但是他強忍著這種發抖,隻能看出他的手指在動。

話筒也從他的左手,到了右手,然後再回到左手。一切都是他在緊張或者傷痛的表現。

“我哥是自殺,就在家裡。”屈南掃視底下的每一個人,真難想象,當年哥哥下了賽場是如何麵對記者。他在發布會上一定很難過吧,可是那時候的人不一定能理解運動員的難過,他們隻會記得他,沒跳過。

其實,退賽或者失誤,憤怒的不止是觀眾,對真正參加比賽的人才是最大的刺激。

話說到這裡,屈南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了。一向自以為口才很好的他,生怕說出一些過於慘痛的句子。

“不管有沒有人記得他,我都會永遠記得他。謝謝大家。”屈南掃視台下,悲涼的眼神將底下的反應儘收眼底。何止是運動員換了一代又一代,記者也是,這些人怎麼連比賽的背景資料都沒準備好就來采訪了?但凡他們查一查,就會知道大學生最高記錄225是誰跳出來的。

可是他們都不記得了,屈南揉了一下鼻子,酸得他捏住鼻梁骨不放。

“我記得他。”這時,從記者區的最後排,站起來了一個女記者。

在場所有人都看向了身後。

那名女記者已經不再年輕,穿著一套合身的采訪褲裝,歲月已經在美人臉上留下印記。可是她往前走時,那股姿態,猶如從現有的年齡穿越回以前,回到了那個剛剛開始在外麵做參訪的日子,還是那個熱血澎湃願為體育新聞事業肝腦塗地的職場新人。“我記得他,屈向北。”

陳雙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走上前來,太好了,屈南最害怕的事情沒有發生,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忘了屈向北,還有人記住他。

“你哥哥很好,我曾經采訪過他。”女記者說話字正腔圓,足足的播音腔,脖子上戴著的是她本次可以自由出入場所的記者證,“你哥哥是一位非常偉大的運動員,如果我沒記錯,你的父親和姥爺也是跳高運動員。”

屈南都被問愣了,他原本沒打算有人能記得哥哥,但是這個記者不僅見過哥哥,可能還見過自己的姥爺和爸爸。

“我見過他們,那時候我剛剛參加工作。”當著這麼多攝像頭,女記者的聲音開始哽咽。身為體育記者,和運動員無限接近後,相當於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不為人知的充滿血淚的世界。那年默默退場的屈向北,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因傷退役,銷聲匿跡,沒想到他已經通過那種方式離開了人間,離開了他摯愛的跳高架。

誰能想到,這麼多年後,他的弟弟又乾起了這一行,重新踏上這條路。

時光在這一家人的身上展示得儘致淋漓,年輕的運動員們永不缺席。

屈南的眼皮沉了下去,笑容裡終於多了一絲暖意。“謝謝,謝謝你還記得我哥哥。我隻想讓大家都知道,我哥哥還沒走,隻要我還能站上領獎台一天,我哥哥就沒有離開過。”

掌聲從他旁邊而起,是陳雙最先鼓掌。隨著一個人的掌聲擴散,很快白洋和教練們也加入進來。緊接著,台下的記者、攝影的大哥、拍照的小哥們,哪怕騰不出兩隻手來,也用一隻手拍了拍另外一隻手的手背。

屈南再一次掃視台下,這一次,聽得好仔細。這場掌聲,給得太晚了,如果那年哥哥離場時,他耳邊不是謾罵而是掌聲,或許一切都有改變。但哪怕這是一場遲來的鼓勵,也足以告慰在天之靈。自己不用再去模仿哥哥的動作,隻要自己一直出現在賽場上,大家看到自己,就會想起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