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搖了搖頭,她重活一世可不是為了喪氣而來的。
這芙蓉粉,還是當年她突發奇想,覺得鉛粉傷人根本,若能換成石粉蚌粉便好了。而後宋鳴鶴以此為啟發,真的著人製成了以蚌粉為原料的香粉,不僅瑩白細膩,且有潤膚之效,一時京城人人瘋搶,再無人用鉛粉。
陶枝收回視線,唇角晃出小小的弧。
芙蓉粉的方子就在她腦子裡,當年她還閒玩似的製過一回,隻要有原料和用具,她就還能再做出來。
而這一次,她斷不會把機會拱手送給宋鳴鶴。當年嫁給宋鳴鶴時他十分清貧,製第一批芙蓉粉成品的錢,還是靠她的嫁妝貼補。如今想來,也不知宋鳴鶴時真的喜歡廖清歡這個人,還是單純需要一個人傻錢多的妻子。
陶枝笑笑,心中已完全不在意,轉身進了街旁一家她常去的香鋪。
—
一整天看下來,從胭脂到花鈿,陶枝基本記全了現在市麵上賣的妝品,心中有了大致盤算。從最後一家小鋪麵出來時,才發現天色已是黃昏,腹中空空如也。
她想起阿婆慈善的臉,便仿佛聞到了樸實溫馨的飯香,抿唇笑了笑。走到街上沒兩步,不遠處的巷子裡忽然傳來一聲驚恐的慘叫。
隨後那聲音像被人扼住了喉嚨,戛然而止。街上的人聲不約而同地停了一瞬,而後恢複竊竊私語,臉上眉飛色舞,嘴上卻壓著小心,像是忌憚著什麼。
陶枝有些不解,不動聲色地湊近了路邊的茶館,聽了一耳朵。
“北樓……”
“看方向是……趙禦史家?”
“噓!北樓辦事,不要妄議,腦袋不想要了嗎!”
……北樓。
威震九州,無人不知。
不隸屬於任何省部,直接聽命於當朝天子,是懸在百官頭上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還是淬了毒的。
陶枝自然也耳聞過北樓的赫赫威名。傳說中每一個北樓樓中人都是由皇帝親自選出來的,皆有以一敵百的戰力。但最可怕的是,北樓人人精通毒術,可於空氣中取人性命。茶盞,衣物,紙張……隻要北樓想讓你死,沒有人能逃脫。
越是神秘,坊間就越是好奇。陶枝曾聽閨中姐妹提起,為了不泄露機密,樓中人都被人灌了啞藥,而且長相也都平平無奇,不會引起注意,唯有北樓樓主是其中一個獨特的存在。
當時陶枝問她,是怎麼個獨特法,武功蓋世,或是長相出眾?
小姐妹“噗”地笑出來,說傳言樓主精於毒術劍術,但長相是出眾地醜!醜到平日都要戴麵具行事。
當時陶枝跟著笑了幾聲,然後便有些笑不出來,心中覺得北樓有些可憐。
這把由皇帝親手鍛造的刀,不能言語,不能思考,卻穩穩地撐著帝王的龍椅。
巷子深處隻傳出過那一聲慘叫,而後便悄無聲息,可這種死一般的寂靜更叫人不寒而栗。茶館裡閒聊的人打了個哆嗦,心照不宣地換了話題。
陶枝離開了茶館,空氣中卻隱約飄來血的鏽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她皺起眉頭,距離隔得太遠,她無法辨識清楚,但莫名覺得自己在哪裡聞過那種香。
她下意識地順著味道往前走,剛到巷口,猛地被人一把拉住。
“姑娘,那裡邊不能去啊!”
陶枝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差點就一路走進去了。一回頭見是個大爺,她連忙道謝:“多謝大伯提醒!方才不小心晃了神。”
大爺鬆開她的袖子,上下打量幾眼:“你就這麼冒冒失失走進去,萬一被他們瞧見,你就走不了啦!”
陶枝笑著頷首,再次道謝。
大爺擺擺手:“你一個大姑娘,以後遇著他們可繞遠點!看你這樣子估計還沒嫁人,路還長著,可彆送死!”
陶枝一怔,想不到她一個成過親和過離的人,還能被人看成未出閣的姑娘。
大爺說話直,但也是一片好心。陶枝笑著搖了搖頭,心道自己確實不該為了好奇就這樣冒失,總歸北樓和自己不會有任何交集,管它做什麼?
她甩了甩袖子,邁起大步往家裡走。天色漸漸暗了,要快些回去,看能不能幫阿婆打打下手。
回到那條窄巷,陶枝先回自己家簡單收拾了一下,墨發散開,重新挽了個高髻,用暗紅的絲帶綁好。雖然臉上身上沒有任何修飾,但看起來俏麗大方。
第一次登門拜訪,還是空著手去的,陶枝有些不好意思,小心地走上阿婆家門前的石階。
院子的門開著,可以看到整座院落的結構,普通齊整的一進,“三正兩耳”,北麵一間正房,東西兩間廂房。一踏進院子,最引人注目的是滿院的花,花花綠綠開得正好,還有蜂子穿梭其間。
花香在肺裡過了個來回,然後她才聞見飯香,看來阿婆已經做好了飯。
陶枝捏捏袖子,揚起唇邊的弧度,慢慢推開正房的門。
屋裡一麵方桌,擺著熱騰騰的魚肉和菜,卻隻坐了一個人。
那人領口鬆散,正捏著酒杯,不緊不慢地半抬起眼,勾出眼上清晰的折痕,從線條鋒利的眼尾遞過來一道視線。
劍眉斜飛,一眼如刀,劃開冷淡的麵孔,泄露出還未收起來的騰騰戾氣。陶枝頓時一僵,莫名覺得自己像是被毒針蟄了一下,呆在原地。
但那黑沉沉的戾氣轉瞬即逝,仿佛錯覺。下一刻,那人就收回眼神,濃黑眼睫垂下,薄唇間逸出口氣,懶洋洋道:“我們家不招丫鬟。”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