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蟬鳴(1 / 2)

轉眼便是盛夏。

樹葉蒼翠,綠意盎然,蟬鳴陣陣。

西北邊境持續已久的戰事在夏日臨近時落下了帷幕,消息傳到關東之時,衛國公已凱旋班師抵京,受了皇帝的嘉獎和封賞。

戰亂已平,新貴地位水漲船高的同時,兵權也已上交。朝中後位之爭恐怕正愈演愈烈。

薑韞著人探聽了幾回,沒聽聞沈煜在京中有何?動靜。

她便懶得再?管了。

在謝府的日子閒適又愜意,練練字,讀讀書,還把?好些年沒碰過的丹青給撿起來了。院裡荷花池裡的荷花開得正好,她叫人把?案幾端出來,對著池裡嬌嫩欲滴的荷花細細描摹。

她的丹青還是十來歲時薑府的教習先生教的,後來瑣碎的事兒多了,也就落下了,如今委實是生疏了些,也不?打緊,隻當圖個樂子。眼見著一張比一張畫得好,心情也愉悅起來。

謝如錦退婚後消沉了些日子。天氣熱起來的時候,她也恢複了往日的活力,像隻百靈鳥似的整日纏著薑韞陪她。

薑韞在院子裡作畫時,謝如錦也在她身邊瞧著。

“表姐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也無怪乎表姐夫心悅臣服。”謝如錦嘖嘖稱讚。

兩人坐在林蔭下納涼,耳邊蟬鳴陣陣。

薑韞忽覺這蟬鳴吵得她頭疼,擱了畫筆,側眸睨了謝如錦一眼:“你怎麼總提他?”

“我娘正愁著我的婚事呢,我若是能有表姐三分的才氣,也不?至於讓她這麼發愁了。”謝如錦歎了口氣,又撇了撇嘴,“嫁人有什麼好?”

薑韞微蹙眉:“你還小呢,這麼著急作甚?”

“表姐和離之後,打算再?嫁什麼人呢?”謝如錦又問。

薑韞搖頭,又提了畫筆蘸了蘸顏料:“也不?急,還想著和離之後去遊山玩水,把?所見所聞以紙筆錄下、繪下……”

當?真是令人向往的日子。

“真好。”謝如錦喃喃道。

薑韞運筆在畫紙上落下或濃或淡的墨痕,輕聲道:“當?初離京時,覺得全然放下京中的一切隻能是奢望。回關東也不?過是躲躲清靜,待得朝局定下來,自然還得再?回去。可如今在謝家小住了些時日,便漸漸發覺似乎

也並無不?可。”

薑祿給她寫過信,言薑家在京中一切皆好,戰亂平定了,薑韜也收了心思老老實實待在府裡。她人在不在京中盯著,其實並不要緊。

她從前行事處處把?薑家擺在首位,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錯損了薑家利益。如今在關東,什麼也不?必顧,行事處事隻討自個兒的歡心便好。

謝如錦微歎:“也隻有表姐這樣的出身,能隨心所欲了。”

薑韞眼未抬,隻淡淡道:“宮裡的聖人也不?能隨心所欲。你羨慕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娘誇讚我守禮識禮……哪裡是誇我?是在誇薑家嫡女。不?能失禮,不?能犯錯,不?能平庸,不?能沒出息,否則便是墮了薑家的名聲和臉麵。嫁什麼人也沒得選,隻能是政治聯姻。不?過是規矩禮儀教導下培養出來的花瓶罷了,給男人擺在後院長臉的。這叫隨心所欲?”

謝如錦一噎,沉默了半晌,又道:“可是姑父不是凡事皆讓表姐自個兒定奪嗎?表姐要和表姐夫和離,薑家不是也沒攔著嗎?”

薑韞手中的筆頓了一下。

其實從頭到尾薑祿並未給她束縛,是她把?自己困在了種種頭銜之下,沒了自我。

她生在鐘鳴鼎食之家,自幼飽讀詩書,見慣了京中權力更迭風風雨雨,朝政之事樁樁件件認得清看得透,卻壓根兒就沒興致卷進日複一日的爾虞我詐之中。

前世進宮是為了薑家,和新貴爭鋒相對是為了薑家,逼迫皇帝擬下繼位詔書從而垂簾聽政也是為了薑家。其實她最初進宮時,隻想著熬死了皇帝,在深宮裡做個遊手好閒地位尊崇的皇太後,為薑家掙得那份榮華便好。後來卷入那些紛爭,壓根兒就由不得她。

“是我從前太執拗。花瓶做得太久了,都忘了自己本不願如此,滿腦子隻想著這瓷瓶兒是不是還不?夠儘善儘美。”薑韞一麵低頭運筆,一麵道。

哪怕她重活了一世,仍是如此,逼不得已嫁給了沈煜,也是盤算著要怎麼防著沈煜對薑家不利,甚至動過待沈煜篡位後再殺了他垂簾聽政的心思,好讓薑家長盛不?衰。

這和上一世又有什麼兩樣?

差彆大抵隻有沈煜這個變數。

她當真未曾料到,沈

煜竟在那宮宴之上,對她一見傾心情,爾後數十年念念不忘。

最初對他也隻是欣賞,有意拉攏,才在麟德殿裡為他解了圍。

不?過是順手而為,她後來都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卻記了那麼些年。

薑韞忽地想起和離前沈煜熬了一宿挽留她的話,垂著眼道:“當?初讓我什麼也彆管、離開京都去遊曆山水的人,還是你表姐夫。”

“表姐夫?”謝如錦訝然。

薑韞微微頷首,麵色很平和:“他說要帶我離京去散散心。”

“為何不?一道去呢?”

“我能走,他走不掉的。”

就算她能放下薑家,沈煜也決計放不下他在京中辛苦掙來的權勢。

他要的是江山和美人,但美人不?過是萬裡江山的點綴,是他登高而孤時的慰藉,是他求而不?得的執念。他斷然不會為了美人舍棄江山,沒了美人隻是少了點紅袖添香,而丟了江山,他恐怕連消受美人恩的命都難保。

如若他隻是個閒散侯爺也就罷了,偏偏他手握重權,且一山不容二虎,他和皇帝之間必然有一場殊死搏鬥。

“不?是表姐夫提議要走的嗎?”謝如錦問。

薑韞語氣很淡:“他在討我歡心呢。他要走,必得付出代價。情濃時覺得為我舍棄些利益也沒什麼,等情分淡了,我就什麼也不?是了,那代價指不?定還得我來還。”

謝如錦沉默了良久,才又問:“……就沒有長長久久的真情嗎?”

“或許有,但我不?覺得會是我。”薑韞落下最後一筆,宣紙上亭亭淨植的荷花栩栩如生。

她擱了筆,抬眼望向?滿池的荷花,目光有些空,聲音很輕,好似言談間和她並無乾係:“當?初他請賜婚聖旨,也不?過是想把我囚在他的後院做金絲雀,得到了我的人又覺得不?夠,耐著性子想得到我的心。真讓他得逞了,付出代價的就是我了。”

謝如錦心有戚戚然,苦著臉道:“這也太愁人了,我不?想嫁人了。”

薑韞轉過頭,對她笑了一下,抬手捏了捏她的臉:“你愁什麼?我和他之間牽扯了太多政治利益。你又不?同,遇著合心意的,想嫁便嫁,不?想嫁也不?必急。”

“我替表姐愁。”

薑韞垂下眼睫,一麵攤開畫作細細端詳起來,一麵溫聲道:“我也不?愁。你不?是也說了,我這樣的出身,想和離就和離。和離之後,再?嫁一個世家子相敬如賓也好,招一個上門夫婿也行,就算一輩子不?成婚,薑家也會養著我。”

謝如錦眨了眨眼,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如若表姐和表姐夫之間沒有利益衝突該多好。

總覺得……表姐不?像她臉上表現出來的那麼雲淡風輕。

蟬聲未歇,在耳邊響過一陣又一陣,不?知疲倦。

“顏料見底了,出府去買些吧。”薑韞把畫晾乾後,將之卷了起來,爾後抬手招人過來,吩咐小廝去備車。

……

集市上人來人往,薑韞和謝如錦下了馬車,買了些顏料讓侍從送回府去,又去香粉首飾鋪子裡逛了逛。

薑韞興致上來,挑了好些簪子步搖。

她離京時走得急,妝奩裡隨身帶著的首飾其實並不多。往常瞧不上眼鋪子裡的這些,今日倒是挑中了幾支簪子,雖則用料和工藝皆尋常,勝在彆致精巧。

“哪一支好看些?”薑韞取來兩支掐絲琺琅的金簪,在謝如錦鬢邊比劃了一下。

謝如錦左看右看,指了指左邊的:“這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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