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人間(1 / 2)

當日,宋家便忙不迭把那小娘子給送回去了,撕了強逼著人簽的賣身契,隔天又送了好些綾羅綢緞以表歉意和安撫。

臨了,宋輝押著兒子去薑府請罪,得了薑祁一句“你看著辦”,又灰溜溜地出了薑府。

這廂薑韞打聽了一番後,去了一趟城北小娘子的家中。

下?馬車時,她碰巧撞見小娘子的母親正慌慌張張地退還宋家送來的賠禮。

薑韞本正從錦瑟手中接過沉甸甸的錦盒,見狀,動作一時僵住了。

這戶人家平白遭受無妄之災,可不就是因為她當初隨手把那套首飾送給了小娘子。出了這麼一遭,哪還再敢收人東西?

那麵容憔悴的婦人瞧見她時,陡然緊張起來,神情防備。直到小娘子探出頭來認出她來了,這才請她進了屋。

薑韞活了這麼些年,從未見過這樣破敗的屋子。牆壁糊得亂七八糟,灰一塊白一塊;屋頂是破的,微透著光,縫隙處底下?擺著隻盛著些水的木盆,可見是逢雨必漏;屋內擺設也是殘缺不齊,陳舊不堪,唯一一隻四肢完好、成色顯新的胡凳被婦人手足失措地端到她麵前。

“您……請坐。”

薑韞愣是坐不下?去。

她那雙緞麵金絲的繡鞋踩在屋內凹凸不平的沙土地上,沙礫摩挲著鞋底,發?出輕微的刺耳聲響,顯得局促而格格不入。

這樣的繡鞋打生出來便不是往這兒來的,它走過平整乾淨的青石板,踏過柔軟厚實?的毯子,踩過仆人或瘦弱或寬厚的脊背。

錦繡堆裡長大的貴女,一輩子也不會懂得什麼叫人間疾苦。

她冬日裡著人在內室的地上鋪軟毯子,又暖和?又柔軟。毯子的料子、厚度、顏色、花樣皆有講究,一樣也不能錯。年年冬日如此,她習以為常,司空見慣,半點不覺得鋪張。

“冬日地上多冷啊,自然要鋪軟毯,這樣光著腳走也不會冷。”彼時她坐在榻邊,一麵理所?當然地說,一麵探出玉足在鋪好的毯子上?踩了踩。

未料沈煜趁她不備,自她逶迤的裙裾下捉住了她小巧玲瓏的腳丫子,在她腳掌心上?輕撓了幾下?。

她又癢又酥,腳趾蜷縮,使不上?勁兒掙脫。

沈煜捏著不肯鬆手,感慨了句:“夫人足上一點繭子也無。”

她哪走過什麼路,出閣前出府是坐馬車,前世進宮後是坐宮人抬著的鳳輦。繡鞋穿著是用來和衣裳做配,哪怕常年累月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要一茬兒一茬兒地換新的。

這些繡鞋的鞋底皆乾淨得很,上?下?馬車時,踩在仆從的背上?借力,連個灰印子也不曾留。

像今日這樣磨損過的鞋,錦瑟便不會再拿到她跟前。

薑韞見婦人雖招待著她,卻頻頻往榻上望。她順著視線望過去,瞧見榻上滿是補丁的被褥裹著的一個鼓包。

小娘子有些澀然道:“那是我阿弟。一直病著,總不見好。這幾日後山的花也開敗了……攢不齊買藥材的錢。”

薑韞怔了一下?,沒上前去瞧,轉頭讓錦瑟去請郎中。

郎中不多時便至,望聞問切一番,開了藥方子。她又讓錦瑟去藥鋪抓藥。

婦人沉默著,把箱底藏著的幾個銅板往薑韞手裡塞。

薑韞搖頭不接,又從袖籠裡取出些碎銀塞回去。

原先她備下?的錦盒放在馬車裡沒拿下來,那些珍寶玉器對這樣的人家來說,還沒幾個銅板實在。

婦人怎麼不肯接,推拒之下?,忽然哽咽了起來:“貴人心善,您為小兒治病便是大恩,如何?還能再收您的錢財?”

“若不是我,你們也不會遭此橫禍。”薑韞道。

“……本也生了讓杏兒去伺候貴人的心思,好歹能吃口飯,還能補貼一下?家裡,總比娘仨皆餓死了強。”婦人說著,歎了口氣。

薑韞怔然,轉頭望向倚著牆角站在一旁的小娘子。

小娘子臉頰瘦削蒼白,顯得那雙眼睛格外的大,眼神卻是麻木的。

婦人也轉頭瞧著自家女兒,又心疼又無奈:“自打她阿爺在戰場上沒了,這日子便過不下?去了。先時我還能做些繡活兒勉強支撐一下?,如今眼睛也不行了,她阿弟身子骨差又病了……”

薑韞聞言蹙了眉:“朝廷不是發了撫恤金嗎?給戰死士卒的家眷每戶十兩銀子。”

一兩銀子便能折一千文銅錢,能買兩百鬥米,夠貧苦人家吃喝不愁好一陣了。

婦人搖頭:“哪有十兩之多?統共加起來不足百文

。”

薑韞眼眸微瞠。

她呼吸有些急促,沉默了半晌,轉頭讓錦瑟去取銀子來。

婦人忙不迭攔她,薑韞卻執意把銀子取來塞給她。

沉甸甸的十兩銀子,捧在手裡讓婦人渾身發顫。

“這如何?使得?!”

“本就是朝廷欠你們的。”

“那也不該貴人出這份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