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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在織霧的事先交代中。

在事情發生之後, 第?一時間讓夏嬤嬤過?來檢查她的身體,唯有如此才能留下任何人都?無法更改的“鐵證”。

可計劃中最為重要的一環,卻因為她與瑾王赴約所產生的差錯, 而生出了?微妙的意?外。

渾渾噩噩間,意?識有如浸滿水的綿花一般, 又沉又脹。

隻?等?將將要醒來時, 又好似擰出了?水液, 逐漸清明的腦袋裡?卻第?一時間想到了?當時的反常之處。

宋曜生是太子的人,而織霧也恰是清楚瑾王是個?聰明人。

所以她不明白, 為什麼當時瑾王沒有借題發揮。

哪怕直到少?女失誤下在太子懷裡?失去?意?識的那一刻, 她甚至都?沒有瞧見瑾王上前半步……

錯過?這樣難得的機會, 這也並不符合那位瑾王的性情。

諸多錯亂的畫麵在醒來前都?極其淩亂不堪, 以至於榻上的美人顫抖著眼睫緩緩撐開時, 眸中都?是一片迷惘。

繡紋精致的帳頂以及枕旁落著一本打開的書籍……這裡?看?起來分?明不是織霧自己的房間。

可除卻鼻息間彌漫著一股陌生清涼的藥香以外, 織霧耳畔還聽見了?輕微的水聲。

置於蓮枝青瓷盆上方的蒼白手?掌微微握起,就著溫水似乎在磋磨指腹間柔滑的液體。

織霧坐起身,初初醒來時在察覺到室內另外一人時, 呼吸立馬又滯了?一瞬。

腦海中的思?緒終於一點一點梳理透徹,想到自己昏倒在晏殷懷裡?的畫麵……織霧眼下也當即進入了?警覺的狀態, 揪緊了?衣擺朝外抬起了?卷曲長睫。

室內空蕩無一名宮人在。

織霧將男人兀自淨手?的舉動看?在眼中卻並未在意?,隻?是試探開口詢問時,語氣中的惴惴不安尤為濃厚。

“宋……宋世子呢?”

宋曜生最終的結果是被?瑾王的人帶走,還是被?東宮的人帶走……這自然也會影響著她先前所做的一切有沒有完全白費。

晏殷發覺她醒來後, 卻也仍舊施施然完成了?淨手?的流程。

在聽到織霧一醒來便張口詢問的話,男人黑眸裡?反倒更為沉寂。

晏殷偏過?視線, 看?著少?女雪白的麵頰,微微啟開薄唇的話語卻很是驚人。

“阿霧和?宋曜生做了?嗎?”

榻上的美人初初醒來時的思?緒似乎仍不靈光, 聽見他這話甚至也隻?是在想她和?宋曜生做了?什麼……

待她反應過?來後,毫無血色的兩頰瞬間滋生出了?燙意?,看?向他的目光恍若不可置信。

畢竟……他的用詞直白到幾近粗魯,儼然違背了?他身為東宮太子素日裡?應有的得體與修養。

織霧強忍著心虛情緒,緊張攥住裙擺,“殿下難道不信?”

在織霧看?來,這件事情中,男人信與不信的態度並不會真正公允。

他身為東宮太子必然會出手?保住宋曜生。

隻?是眼下她落在他手?中,無疑是被?動得很。

織霧眼看?著自己所在的場地不對,自是不敢強硬起來。

隻?能看?到對方黑眸裡?明顯不信的情緒,繼續同她開口說道:“給你兩個?選擇。”

“一是,殺了?瑾王。”

“二是……”

晏殷語速不徐不疾地給她第?二種可以解決這件事情的方案。

“將你消了?這守宮砂的方法,在孤的麵前重複一遍。”

織霧心下霎時緊繃。

雖猜到了?他要保宋曜生,卻沒想到他竟會這樣不容情麵。

在尋到機會同太上皇告狀之前,織霧自不會傻到在隻?有他們兩人的房間裡?與他產生衝突。

當下,她也僅是掐了?掐指尖,仍舊保持著茫然無措的模樣,想要將眼下頗為難捱的氛圍敷衍過?去?。

“可我聽不明白殿下在說什麼?”

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她榻側一隻?頗為眼熟的錦盒被?男人的一截指尖輕慢挑開。

織霧垂眸看?去?,在瞧見那花紋熟悉的盒子瞬間,心口猛地一墜。

接著,更是瞧見了?盒子裡?那塊玉……

是她曾吩咐沉香拿去?埋掉的玉石。

盒子表麵的泥土被?擦拂乾淨不說,就連玉石的表麵也都?透著清潤光澤,完好無損地躺在盒中。

晏殷將玉石取出捏入掌心,同她吐字清晰說道:“這塊玉已經被?孤親手?擦洗乾淨。”

這代表著,上麵曾經有過?的痕跡也許也曾被?男人一一納入眼底。

在少?女渾身都?僵住的情景下,晏殷反倒手?掌平穩地將這東西塞到她的手?中。

他令她嫩白的手?指握住翠綠柱體。

以至於美人溫熱柔軟的掌心被?那冰冷的玉凍到般,握住的手?指難忍羞恥地蜷縮滑動過?花紋表麵,畫麵便好似已經變得不堪入目……

這般突如其來的轉變似乎令織霧的鬢角都?生出潮意?,白皙的額上也染上了?輕薄的水光。

她的目光無可避免地看?著掌心裡?的物件,呼吸都?好似要燙了?起來。

可這件事情前前後後都?仔細布置了?許多,為得便是讓這事實無法被?輕易推翻。

即便某一個?環節會露出端倪,也萬不該這般輕易被?他察覺。

就連當事人宋曜生自己都?錯誤地以為他與織霧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可描述的事情。

太子再是聰慧異於常人,他僅憑著一塊玉石,又如何能證明她和?宋曜生之間是清白?

如此一番梳理,織霧更覺這也許隻?是彼此間的心態博弈。

隻?她不自己先繃不住,流露出心虛情緒,對方再是心智近妖,又如何能隔著皮囊知曉她的身體有沒有經曆過?情|事?

“殿下這樣說……分?明是想逼我去?對付瑾王……”

“更何況,若殿下真認定我陷害了?殿下的人,殿下又怎會輕易饒過?我?”

織霧忍著那股侵蝕自己的壓抑氣息,語氣強撐道:“所以,殿下彆拿阿霧說笑……”

她嘴裡?這樣說,可男人卻隻?語氣淡道:“不是說笑。”

“隻?要阿霧做到,孤便饒過?阿霧這一次。”

晏殷此刻麵上的神情看?上去?不像是怒,也不像是不怒。

更像是一團燃燒過?的火焰殘餘下的黑色灰燼。

在冷卻黑灰下若隱若現的火星,甚至無需其他東西的填入,隻?需稍稍的一陣微風拂過?,便可使其複燃出一團炙熱的烈焰。

“告訴孤,你是如何做到的?”

織霧緊抿著小嘴,即便口中能忍住不吐露出半個?字眼,可腦袋裡?仿佛也會因為他的話而浮現出當天?夜裡?的畫麵。

直接用手?指都?不能行。

唯有引發了?情|動……

待身體產生了?奇怪的情緒,開始發酥、發熱,惹得白頸子上也生出一層薄汗。

令她即便微張開檀口壓抑著輕|喘,也不敢讓任何人發現……

要到這樣的程度,才可以成功。

可真要在他麵前重新演示一遍……

織霧……她做不到。

“可……”

“明明是宋世子欺負了?我,我身上的痕跡也都?是宋世子所留……”

織霧心跳得很快,緊緊攥住指尖,語氣輕顫,“殿下與宮人們不都?看?見了?嗎?”

“我當時與宋世子那樣……”

她說著似乎想到什麼,垂下眼睫的同時,當著男人的麵卷起了?袖子,露出了?雪白的手?臂。

雪白無暇的肌膚上再無一顆紅痣。

這便是任何謊話都?無法改變的鐵證。

沒有守宮砂,這意?味著……她賭贏了?。

晏殷卻仍舊麵無表情道:“是麼?”

織霧耳畔驟然聽得他這一聲不冷不熱的話,心尖再度一顫。

眼下的事實明明是她贏了?……

這一次,所有人都?看?見她與宋曜生不清白的畫麵。

她清白不了?了?。

並且,宋曜生也洗白不了?。

她替瑾王除掉宋曜生,也替自己保住了?杏玉,更在太子晏殷的手?底下贏了?一回。

可到底是哪裡?不對……

在織霧心頭驟然生出不安的念頭。

她抬眼對上他死寂黑濃的眼眸時,心口莫名一突,忽然湧起了?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織霧似就要繃不住連忙轉過?身去?想喚其他宮人進來,可偏偏手?指緊張攥住花紋繁瑣的裙擺瞬間,

她忽然間發覺自己破碎的裙擺下,似乎少?了?什麼……

在織霧屏住呼吸的同時,便聽見男人不緊不慢地俯低了?上身、在她耳畔從容不迫地沉沉發問:

“那麼……”

“為什麼阿霧會緊張到,連孤的一根手?指容納起來都?有些吃力?”

甚至他翻開的書頁,她哪怕隻?要多看?一眼,都?會看?到上麵對男女之事的諸多論證描述。

其中便有男子會有所遺出,以及……女子事後的身體表現。

織霧:“……”

她腦袋裡?瞬間一片空白。

在眸光顫顫地看?到男人淨完手?後,用乾布不徐不疾地將每一根手?指都?擦拭乾淨的畫麵時,織霧腦袋裡?像是被?沉木抵住的響鐘般狠狠撞開,猛地“嗡”了?一聲。

好端端的,他為何會……弄臟了?手?指?

甚至床頭除了?那些內容怪異的書籍,還有藥盒。

而她鼻尖嗅到的藥香不是來自於其他地方,正是來自於她自己的身體……以及床頭那隻?極不起眼的藥盒當中。

在她身體每一處製造出的痕跡上不僅不疼,還散發著淡淡的清涼。

被?人逐個?檢查塗抹過?了?不說,就連裙擺下,也一樣有著清涼藥膏熨帖的滋味。

是為了?減輕她的不適,所以才替她塗抹了?這樣特殊的藥膏,這絕不是晏殷的作風。

聰明如他,懷疑的種子也許從她錯誤的撲到他懷裡?的那一刻就已經種下了?。

事後,旁的宮人也罷,就連夏嬤嬤這樣負責檢查驗身的老手?嬤嬤都?不被?允許上前來檢查。

他顯然根本不信任任何人說出的結果。

織霧不由攥緊了?指尖。

即便隔著一層皮囊,他也有的是手?段可以掌握她的身體狀況……

她發現,他會這樣做……也許僅僅是為了?親手?確認,她的的確確沒有遭到旁人身軀侵犯的事實。

這個?瘋子——

第32章

明麵上, 織霧贏了。

可私底下,太子也並沒有輸……

眼?下的情境,織霧隻覺男人就算知曉什麼, 隻怕他也無法輕易揭穿。

畢竟晏殷若要告訴太上皇事情的真相,又能如何開口?

難不成……要告訴他老?人?家, 他這個做哥哥的, 用很過分的手段侵入了妹妹的身體, 親手確認了妹妹沒有遭受過外?人?的欺負?

心頭過了初時的驚駭。

織霧心口越是冷靜下來,便越是清楚, 眼?下招惹一個瘋子, 絕非明智之舉。

尤其是當下, 玉石都還?握在掌心裡, 像是燙手山芋一般……

“先前是殿下要揭穿我的守宮砂, 我不願……”

“後來那宋世?子待我又很不規矩, 我……我這才動了歪心思。”

倉促軟下了姿態認錯後,織霧闔了闔眼?,隻軟顫著?語氣做出了選擇, 開口道:“我願意幫殿下對付瑾王……”

榻側的太子在她醒來後,都沒有再做過任何的逾越舉動。

他尚未給出更多的壓迫, 她自己便做出了選擇。

晏殷眸底情緒愈是不可捉摸,垂眸凝望了她一眼?,接著?開口喚溫辭進來。

讓溫辭告訴她,接下來該怎麼做。

“兩日後, 太子殿下會派人?刺殺瑾王,小?姐可以邀請瑾王在焚玉亭中見麵。”

屆時她隻需要給瑾王下藥, 分散對方注意力,剩下的一切自然會有旁人?完成。

溫辭語氣相較於旁人?都要更為溫和。

交代完之後, 更是貼心地?喚來了織霧隨身的宮人?,送她回寶珍苑。

如此輕描淡寫便好似能解決了這件事情,卻不僅沒有讓織霧立刻放下心來,反而在回去的路上更是一路揣摩不斷,太子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倘若他想離間?她和瑾王,卻完全沒有必要……

但織霧隱約能夠猜到,此番她的態度也許也在晏殷考量的一環。

屆時她隻管裝傻,既不幫瑾王,也不幫太子,如此多半也能做個牆頭草,先將太子這裡糊弄過去。

畢竟織霧也不是頭一次得罪晏殷。

在桃花村時要拋棄他,在匪窩裡紮傷他,哪怕到了東宮也曾想要替瑾王偷換他的情報……

每一次她幾乎都能運氣極好地?安然度過。

可這一次織霧卻不太確定。

因?而在繼醒夢閣邀請瑾王失敗之後,第二次邀請瑾王在宮裡見麵時,織霧慎之又慎。

瑾王那邊照舊答應了她的邀約。

在當天織霧姍姍來遲,這次終於在涼亭中看清楚瑾王的臉後,她為瑾王斟滿茶水時手指都跟著?一抖,險些令茶水漫出。

“是你……”

少女似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麵那一張麵龐。

而對麵玉冠華服、卻和下人?雲舟重疊著?同一張臉的瑾王殿下,仍舊一如既往地?彎起?唇角。

“顧小?姐果真失憶了啊。”

瑾王笑吟吟的語氣與?先前幾乎毫無二致,“雲舟是我被瑾王府找回來時取的小?名,倒也不算是騙小?姐你了。”

而他先前親自在丞相府中傳遞信息,後又隔三差五地?出現在寶珍苑中。

這無疑也才是瑾王本?人?對織霧真正的一層試探。

織霧眸色微凝。

短時間?內她顯然對他身份的巨大轉變都仍舊無法適應。

“可是……”

她握緊指尖,“你那日為何沒有順勢利用宋曜生的事情?”

雲舟聞言語氣反倒略為怪誕,“小?姐沒有看到自己當時的模樣嗎?”

彼時她烏黑發絲淩亂,雪白漂亮的眼?尾染紅不說,嬌嫩的肌膚上也有少許被人?蹂躪的紅痕。

她的樣子太過於不堪……以至於,哪怕作為一個受害者,也完全不適合再被其他男人?納入眼?底。

男人?最是了解男人?,也懂男人?的醃臢之處。

她那樣不會讓人?同情,隻會讓人?覺得……宋曜生是個沒有本?事的男人?,倘若換自己來,就必然是不同的情形……

因?而當日出於某種考量,雲舟當時都並未直接引起?她的注意。

且這一切對於雲舟而言更有意思的是,“小?姐失憶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偏袒於我?”

偏袒到,在今日明知有異的約會中,她甚至將她自己那份正常茶水換給他。

至於那份特意下了迷藥的茶水卻放在了她自己的麵前。

她的小?動作,雲舟全都知曉。

織霧錯愕地?抬起?鴉黑眼?睫。

而男人?似乎也覺這場扮演遊戲很是滿意。

於是在下一刻,她眼?睜睜瞧見對方頗為玩味地?摘下了臉側的疤痕偽裝。

便如織霧想象中的那般,男人?容貌清俊出眾,絕非是個平庸之輩。

更為緊要的是,他的臉比織霧想象中都要更為像她的小?奴隸……

織霧呼吸驀地?一窒。

在感受到附近寒芒閃爍的瞬間?,身體的反應卻比思緒更快——

雲舟恍若毫無防備地?被她撲了個趔趄。

桌上才將將斟好的茶水一瞬間?都被袖擺帶翻。

在她撲倒他的瞬間?,瑾王的唇畔反倒得逞笑起?來。

那種詭譎到和她見到自己兄長顧宣清時的心情幾乎再度重疊,於少女心頭掀起?驚瀾。

織霧看著?他的臉,久久失神。

直到雲舟好似無奈般輕歎,“小?姐這樣……難道也隻是想和我做朋友?”

他彎唇笑起?來,唇畔的梨渦便更像了。

這對於織霧而言,無異於是在她死去後的世?界裡,與?故人?再次重逢。

她眸裡似有讓人?讀不懂的情緒,“你果真是瑾王殿下?”

雲舟手肘向後,支撐著?桌麵才不至於被她撲倒。

“是啊……”

她身下的瑾王殿下答完頓時悶聲發笑,肩頭聳顫。

“不過小?姐……你又擺了東宮太子一道。”

這實?在是很有意思啊。

他的話音落下,織霧猛地?回過神來,回頭這才看到了一根似無意般掉落在桌上的樹枝。

少女的眸光霎時僵住。

竟不是冷箭利器,而是一根再無關?緊要不過的樹枝。

果然……

東宮的人?眼?下根本?還?沒有打算除掉瑾王。

可織霧比誰都要更為清楚,從她撲向瑾王的那一刻起?……

她想繼續做牆頭草的日子多半算是過到頭了。

現在就和晏殷撕破了臉皮……下次再和他對上,隻怕沒那麼簡單糊弄過去了。

直到當天夜裡,東宮都不再有分毫消息傳來,對織霧更無分毫刁難。

織霧自是惴惴不安地?陷入睡眠。

可思來想去,作為惡毒女配顧盼清,她本?就是瑾王的人?,按理說即便和太子撕破臉皮也沒有哪裡不對。

夜裡懷著?這般未知的不安情緒睡去。

待隔天,太上皇前夜便低調從行宮回到皇宮的消息傳來時,織霧這才過去同他老?人?家請安。

可她去時也許是時辰不巧,太子竟然也在。

太上皇似乎已經與?太子說了有一會兒的話。

太上皇卻並未察覺出兩個晚輩之間?會有什麼不對,隻頗為和藹的令織霧一並坐下。

又衝著?少女一頓關?懷,詢問她今日的藥可有服用。

若非太上皇突然提起?,織霧險些就要忘記自己在霍羨春那裡還?有一道“恢複記憶”的湯藥尚未用完一個周期。

她口中輕輕地?答了一句“沒有”。

“你這孩子,怎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太上皇像是一位有著?操不完心思的長輩般,歎了口氣之後,便讓人?直接將霍羨春傳來紫桓宮中奉藥。

待片刻之後,霍羨春端來一碗眼?熟的藥湯上前。

織霧當著?太子的眼?皮底下,滿心卻是昨日麵對他給出的最後一次機會,卻被她糊弄失敗的情景……

比起?恢複記憶的功效,織霧更害怕這碗湯藥已然換成了毒|藥,完全不敢入口。

“可我卻覺得自己已經好許多了。”

霍羨春作為一名醫者,對她仔細詢問了幾個問題。

“顧小?姐的意思是,已經恢複了記憶,不再需要喝藥?”

織霧聽得“不再喝藥”幾個字,自是指尖微動,順勢便承認了他這句話。

“虧得霍郎中醫術高明,我每每喝完一劑藥後,幾乎都會有所進展,現如今儼然不再需要用藥。”

可霍羨春見狀,反倒笑得愈發燦爛,接著?張口便道:“可是,顧小?姐……這其實?隻是糖水啊。”

“這段時日以來,給顧小?姐喝的‘湯藥’壓根就沒有任何恢複記憶的功能呢。”

“可見……”

霍羨春掃了一眼?座椅上的太子殿下,語氣愈發耐人?尋味,“顧小?姐不需要藥物治療,也一樣可以無藥而愈。”

太上皇聽到織霧痊愈的消息,卻是怔了下。

他讓身邊的吳德貴上前品嘗,老?太監嘗完後頓時驚奇發笑,“回太上皇的話,這果真是一碗甜滋滋的糖水。”

織霧呼吸瞬間?微微一窒。

太上皇對此卻毫無察覺。

當做掌上明珠般疼愛的少女失憶之症終於調養痊愈,他語氣甚為欣慰道:“清清,你還?不斟茶去謝謝你太子哥哥。”

一旁宮人?上前來斟滿一碗熱茶之後,端送到織霧手中。

織霧心不在焉的瞬間?掌心裡便多出一盞熱茶,殿內旁人?的視線幾乎也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滾熱的茶盞猶如點燃的火苗一般灼燒掌心。

織霧再坐不住。

她口中應了個“是”,接著?捧住那茶盞起?身朝太子跟前走去。

茶盞氤氳著?熱氣,而透過那層模糊熱氣,織霧瞧見了坐在椅上一身玄袍的青年男人?。

在她人?走到太子跟前時,那盞茶也幾乎要送到他手上之前……茶盞便忽然從織霧的手心裡無力跌落。

熱茶摔在了地?上,茶液潑濺在兩人?衣擺。

太上皇這才察覺到織霧略顯蒼白的臉色。

織霧更是眼?睫都不敢抬起?半分,語氣輕道:“皇祖父,許是清清昨夜沒有睡好,一時間?頭暈,所以……”

太上皇向來都是溺愛,哪裡會責怪她手誤,隻和藹關?懷過後,吩咐宮人?攙扶織霧回去休息。

在轉過身走出殿門的那一刹那,織霧後背都是一陣虛汗,心跳得好似耳膜都開始嗡嗡作響。

治療失憶的湯藥竟是假的!

什麼守宮砂賭局、刺殺瑾王的試探……

比起?她從頭到尾都裝失憶、滿口謊話地?欺騙晏殷這件事情,前麵那些幾乎完全都不值一提。

尤其是,從晏殷淡然默許霍羨春揭穿糖水這件事情……這也許都隻是一個開始。

她知道,自己這下完了。

織霧一麵快步朝外?走去,一麵握緊沉香的手腕,壓低了語氣道:“快……替我傳個信去丞相府。”

東宮的人?極其記仇,一定不會放過她。

可會用什麼手段,織霧現在還?不清楚。

第33章

織霧讓人第一時間傳個口信回丞相府。

一則讓丞相府裡近日為她準備一些人手, 供她以備不時之需。

另一則便是叮囑家裡等待杏玉消息的兄長顧宣清,近日千萬不要入宮半步。

織霧記得分明,話本裡的顧宣清替妹妹頂罪之後的下場顯然並不是很好。

且他因為私底下入宮, 被捉住的時間線幾乎也就在近期……

話本中雖未對兄長入宮的緣由披露出更為詳細的內情。

可織霧心中揣測難免與杏玉有些脫不開的關係。

因而要想辦法將杏玉送出宮的事情已?然刻不容緩。

……

這廂太上?皇在紫桓宮中清退了宮人後?,便兀自與太子下了局棋。

太上?皇落下棋子後?, 似有感慨, 對晏殷道?:“檀之, 並非是祖父對你苛刻,而是你大多時候實在不近人情……”

太子的為人太上?皇是清楚的。

更多的時候, 太子就像是高?高?屋簷上?那一截皚皚白雪。

看著?便是隻可遠觀的人物, 即便真?有誰生出了想要觸碰的念頭, 多半隻會被那團白雪凍殘了指節也都難以逾越。

太上?皇歎息道?:“清清給你奉茶都怕成那樣, 你得想法子做一個好哥哥啊……”

以往太上?皇說這些話, 太子多半也都不會給出分毫回應。

可也許是今日少女在太子麵前受到驚嚇的模樣實在過於明顯。

少女異常雪白的嬌靨, 不僅透著?淡粉的唇瓣缺了些許血色,就連白嫩的手指尖都緊緊攥起。

即便是不知內情的太上?皇都看得出來,織霧當?時有多怕他。

與其說是頭暈, 倒不如說是被太子給嚇跑了。

不過是給他奉一杯茶水都能這樣怯怕……太上?皇自是對自己孫兒?了解。

也恰是因為了解,才更加不確定?, 這孫子私底下對那柔弱的少女做了有多過分的事情。

坐於太上?皇棋盤對麵的太子對此卻從容道?:“您老人家若是在覺得我?這‘哥哥’做得很不到位。”

“那麼……我?也可以將盼清妹妹接去東宮,重新與妹妹培養感情。”

太子表現得像是一個極具孝心的晚輩,尤其是麵對壽辰將至的老人家所想的一切,似都可以做到無所不應。

他落下棋子後?隻語氣?施施然道?:“爭取在您老人家壽宴之前, 讓妹妹學會與我?這個兄長好好相處。”

從太上?皇的角度來看,太子也的確語氣?溫潤, 理性?,看不出分毫惡意。

在他想要揣摩這孫子又在憋什麼壞水的時候, 太子便又主動輸了一局棋給他後?,道?外?麵還有雜務需要處理,便起身離開。

太上?皇沒有挽留對方?。

當?今聖上?不理朝政,太上?皇也並非是聖上?的親生父親。

因而太上?皇隻能是太上?皇,哪怕太子代理朝政,太上?皇也不會插手政務分毫。

在太子離開後?,太上?皇兀自坐在原位,心覺太子的主意似乎不錯。

一旁吳德貴亦是附和道?:“老奴也覺得太子主意不錯,畢竟太子願意為了您老這樣放下身架兒?,也算是有心了。”

並且太上?皇想給顧小姐尋個靠山,太子儼然是最?好的人選。

偏偏這個時候,宮人匆匆過來稟報,說顧小姐在苑子裡不小心摔破了膝蓋。

“顧小姐疼得厲害,這段時間似乎都出不了寶珍苑了。”

太上?皇聞言略是詫異,難免覺得巧合。

但他心裡更為關心織霧的傷勢,一些異樣的錯覺很快也都忽略,“這孩子怎如此大意,可有立馬傳召太醫過去看看?”

宮人遲疑了瞬,又低聲道?:“徐太醫去過了……不過顧小姐說,想要曲醫女替她看。”

太上?皇聞言似乎也可以理解。

女孩子大了,難免會害羞,不願被徐太醫那個糟老頭子看見傷口。

太上?皇覺得這很合乎情理,接著?又讓人去傳召曲晚瑤前往寶珍苑為織霧看傷。

……

與此同時,太子回到東宮時,宮人便匆匆上?前來將曲晚瑤求見多時的事情彙報上?來。

晏殷聽後?卻隻不慌不忙褪下身上?的氅衣,由著?內侍更換下僅是被茶水濺濕了下擺的乾淨外?袍。

待重新換了一身以後?,太子這才抬腳往止悅閣去。

室內,年幼的小姑娘喝著?曲晚瑤熬製的湯藥,語氣?乖甜。

“多謝曲醫女救了杏玉……”

小姑娘仰起腦袋,一雙烏黑眼眸閃閃地看向對方?,“杏玉記得,當?時是曲醫女將我?抱在懷裡,哄了我?一晚上?。”

“曲醫女身上?穿得很少,可身上?卻很溫暖、很柔軟,抱著?我?、拍撫我?後?背哄了我?足足一晚上?。”

小姑娘語氣?極為乖軟,細軟的小手攥住曲晚瑤的下擺,滿是依賴,“曲醫女是杏玉見過的最?好的人。”

曲晚瑤似乎有些尷尬。

她並沒有做過這些事情,因而也隻是遲疑推測:“這也許是杏玉在病時夢裡的錯覺。”

“我?當?時還並未有機會照顧過你。”

杏玉眼中流露出幾分天真?詫異,語氣?更為誠摯,“那我?也是極喜歡曲醫女。”

曲晚瑤聞言不由彎唇笑了笑,顯然也喜歡這個嘴甜的小姑娘。

待太子傳召她二人時,曲晚瑤握起杏玉的小手安撫道?:“太子殿下答應過太上?皇,不會為難於你的。”

杏玉乖乖點頭,同曲晚瑤一道?進入了閣中,竟也完全不怕。

杏玉進去後?,看見了禦案後?的一道?身影。

男人略顯蒼白漂亮的皮囊在杏玉看來,幾乎是她見過最?好看的男人。

可那皮囊下的薄情寡欲,和眸色間的雪意冰冷,卻讓聰慧過妖的孩子異常敏銳。

杏玉在書?中看過,孩子幼年時可以見到大人看不見的東西,感應到大人感應不出的東西。

年幼卻從未有此體驗的杏玉覺得惡鬼這種東西並不存在。

可在見到這世間頗為尊貴的東宮太子之後?,杏玉的掌心微微生出汗意,卻也仍舊挺直了尚且稚氣?的腰背,告訴自己百邪不侵。

杏玉乖巧行禮之後?隻慣常發揮自己的優勢,揚起笑臉道?:“太子殿下,皇爺爺說我?高?燒不退時,是曲醫女救了我?。”

“曲醫女生得美貌又仁善,杏玉覺得曲醫女的確就像其他宮人說的那般,與太子殿下的寬厚仁德極其匹配。”

整個東宮的人對待曲醫女的態度都很特殊。

落在敏銳的孩子眼中,必然與這位東宮之主脫不了關係。

杏玉在宮裡這幾日讓不少宮人都對她喜愛有加,眼下更是察言觀色,根據曲醫女被太子所給予的特殊地位,而判斷他二人的關係。

同樣,這位太子的回答態度也會決定?著?杏玉進一步的判斷,來決定?要不要繼續巴結曲醫女……

太子若默許,那多半便是大人之間的情人關係,太子若否認,也未必不是。

偏偏杏玉在說完後?,瞧見被那玄黑衣袍裹住蒼白皮囊的男人緩緩掀起眼皮朝她看來後?,卻是微微啟唇道?:“滾出東宮。”

一旁曲晚瑤心頭微微詫異,想要開口時卻忽然對上?了一旁溫辭搖頭的神色。

曲晚瑤心頭詫異,自是頓住了口。

可向來招人喜歡的杏玉哪裡聽到過這樣直白的話。

麵對一個態度近乎冷漠的上?位者,她的眼神微怯,卻堅持與他對視。

接著?又聽見太子溫潤語氣?下更為涼薄的話語。

“你說的很溫暖、很柔軟的懷抱主人,暫時是死不了。”

“可你若是再在這裡玩弄心眼,孤會讓她一輩子都見不到你。”

等候他傳召的內室與這裡隻有一簾之隔,小姑娘對著?曲晚瑤賣弄小聰明的話幾乎一字不差都落入了晏殷的耳中。

她想試探曲晚瑤的品格是否會冒名頂替,又想套出織霧的信息,字裡行間的心眼密得都數不過來。

一眼就被窺破心思的杏玉霎時僵在了原地。

太子卻毫不容情地盯著?她道?:“聰明人往往死的最?快,你若不信也可以試試。”

同類人的氣?息,讓晏殷感覺到微微的厭惡。

年幼起便聰明過妖的孩子,在不該聰明的年歲過早使用自己的聰明,往往都好似會為上?天所不容許的存在,從而過早夭折。

眼前的小姑娘是這般,晏殷幼年時亦是如此。

曲晚瑤隻當?這孩子必然要受到驚嚇,豈料杏玉卻爬起來就往門外?跑去。

曲晚瑤心頭更是驚愕,倉促間與太子行禮,“臣女送這孩子去寶珍苑。”

她說完後?便匆匆跟上?杏玉的身影。

一旁塗奚卻吐出了嘴裡一根草,似不理解太子就這麼放人的舉措,口中嘀咕,“這孩子心眼多的要死,哪裡會是那個做壞事把?心虛寫臉上?的顧小姐生的。”

溫辭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太子並不是要放過這個孩子,而是要盯著?她,找出她真?正的母親。”

屆時,那位顧小姐最?害怕的事情自然就會發生。

第34章

寢榻上?。

美人卷起柔軟裙擺後?, 露出?底下一截嫩白入玉的腿,再往上看便是紅腫突出的傷口。

就連流淌的鮮血也都在曲晚瑤趕到之前用白帕小心翼翼拭去,看著?便很是觸目驚心。

曲晚瑤低頭將傷口認真清理過後?, 又敷上?了藥。

便在這時,太上?皇也將將來到寶珍苑中探望織霧。

織霧見?他老人家竟親自過來一趟, 連忙就要起身下榻, 卻被太上?皇給抬手止住。

太上?皇道:“你?這孩子走路怎這般不留神?”

甚至在隔著?薄被查看過少女膝上?傷口之後?, 太上?皇臉色更加沉了幾分,當即便要懲罰寶珍苑裡伺候她的宮人。

“不要罰她們……”

織霧下意識地想要阻止, 可發覺自己這樣維護旁人似乎過於明?顯, 接著?便緩和下語氣?同太上?皇輕聲道:“我私底下已經偷偷罰過了她們。”

“您若再來罰上?一遍, 往後?她們的名聲也許就更不好了。”

畢竟是太上?皇這等尊貴身份之人親自下令懲罰過的, 往後?走哪裡指不定都要背上?一口做不好事情的鍋。

且與其他人私底下稍有口角, 也許都會?成為其他宮人擠兌她們的尖銳把柄。

一旁曲晚瑤雖無心偷聽, 可也不可避免將太上?皇與織霧的對話都一一聽入耳中。

這位顧小姐看似對宮人們並無袒護,可關心宮人們的角度卻極其細致入微。

這讓曲晚瑤心頭略有一些意外。

畢竟,就算是沒有什麼?壞心眼的名門閨秀, 也鮮少會?有這樣體貼入微為旁人著?想的主?子。

但這位顧小姐向來性格乖張,在太上?皇麵前會?刻意裝得更為良善乖巧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

太上?皇是顧盼清的靠山, 她媚上?欺下的手段在後?宮裡也向來都爐火純青。

曲晚瑤按照正常的流程開完藥方之後?,織霧卻突然又向太上?皇開口提出?:“曲醫女方才給我上?完藥之後?,我瞬間便覺得好許多了。”

“曲醫女醫術極好,也許皇祖父的病症日後?也可以讓曲醫女來參與。”

曲晚瑤聽到這話更為詫異, 概因這顧小姐所提出?來的要求竟正中她一直以來的心願。

曲晚瑤一出?生就是一個死?嬰,所以她的母親駱氏受到刺激後?, 這些年來始終都瘋瘋癲癲。

母親口中時常念叨著?一個穩婆的名字。

曲晚瑤知曉對方就在宮裡,可久尋不得, 唯一的辦法便是讓自己站得更高,好令對方主?動發現自己。

對於曲晚瑤來說,東宮太過於封閉,外人幾乎難以隨意進出?。

反倒是太上?皇身邊,既可讓她醫女身份更高一層,也可四下走動,更為方便在後?宮打探消息。

太上?皇聽了織霧的話後?,隻可有可無道:“醫者仁心,清清覺得她醫術好,那麼?曲醫女自然也差不了的。”

他對織霧提出?的要求鮮少有不答應,隻抬眸看向曲晚瑤,衝著?她溫聲道:“往後?你?便和徐太醫學習,徐太醫年紀大?了,正好需要一個醫術好的孩子幫忙打打下手,你?年輕,眼明?心亮,必然是合他意的。”

曲晚瑤回過神來,當即受寵若驚地上?前謝恩。

私底下,一直等到太上?皇離開後?。

曲晚瑤收拾起藥箱的同時,亦是沒忍住心底迷惑,緩緩開口詢問:“顧小姐為什麼?要幫我?”

織霧輕眨了下眼睫,語氣?溫柔答她,“曲醫女幫我將杏玉送回來了,我對此?感激不儘。”

“且先前也都是我不好,就當我補償曲醫女的可好?”

曲晚瑤聽到這樣的答案隻覺錯愕,“顧小姐……”

她頓了頓,上?前道:“顧小姐不必這樣說,這次便當是我欠顧小姐一次人情。”

織霧見?自己總算達成了一件像樣的事情,心情難免好上?一些。

接著?便將事先準備好的糕點拿出?來遞給曲晚瑤。

“曲醫女,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這個口味的糕點?”

先前在東宮為曲晚瑤治病時,織霧試探了好多種才試探出?她喜歡玫瑰糕的口味。

當然,眼下她對曲晚瑤好也不過是故技重施,便像當初對待晏殷那樣。

織霧知道,她和曲晚瑤遲早也要撕破臉皮……

但眼下她實在不願和晏殷立馬對上?,便也隻能旁敲側擊,從曲晚瑤這處開始著?手。

也許是出?於今日織霧對曲晚瑤頗為特殊的引薦,曲晚瑤遲疑了一瞬卻還是收下了。

她口中同榻上?的美人道謝,可對方卻也隻是衝著?她毫無芥蒂的微微一笑。

這讓曲晚瑤不由有些恍惚。

怪道那些媚上?欺下的人明?明?品格低下也總會?有人喜歡。

原來隻是沒有媚到自己身上?罷了。

織霧在送走曲晚瑤之後?,才讓人將被送到偏廳裡的杏玉給帶進了屋來。

自簾子外走進來的小姑娘生得玉雪可愛。

在瞧見?織霧後?,杏玉嗅到了織霧身上?的花香,仿佛頃刻間便回到了那個無助又難受的瀕死?夜晚。

那種恍若被母親徹夜抱在懷裡,耐心至極地撫|慰拍哄,一點一點撫平傷痛的滋味,讓小姑娘反倒沒有了先前在其他人那裡的靈活勁兒?。

杏玉似乎懷著?某種極大?的期盼,有些怯生生地走上?前來,輕聲問道:“你?是母親嗎?”

織霧瞧見?她略顯不安卻又極其期盼的目光,難免有些梗塞。

她從前便沒有和孩子相處過,更沒有和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相處過。

織霧擰下指尖,語氣?輕柔道:“杏玉,我不是母親。”

“我是你?的嬢嬢。”

嬢嬢?

杏玉眸中露出?少許茫然。

她忽然想起從前和父親在顧府外生活,後?來回到顧府的時候也隻聽說父親在宮裡有個妹妹,是她的嬢嬢。

可那位嬢嬢是個品性很壞的嬌貴小姐。

杏玉哪怕沒有見?過對方,但通過其他人的描述,杏玉也知曉對方絕對不會?是個什麼?好人。

杏玉像是失望,眼中那種對待母親生澀又濃重的期盼稍稍褪去。

她到底還隻是一個孩子,失望的情緒無可避免地出?現在了臉上?。

她曾那樣期待,當時便將織霧當做自己的母親,隻覺自己生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甚至在昏沉中想,哪怕就這樣死?在母親的懷裡也是好的。

可那樣溫柔的懷抱竟都不是她的母親……

杏玉低頭略一思索,再次抬起腦袋時,又恢複得乖乖模樣,同織霧軟聲道:“嬢嬢,我想去看看姚貴妃。”

“我覺得姚貴妃也許會?有我母親的影子,想再多看她一眼記住她的模樣。”

杏玉私底下偷偷查過,父親從前有過接觸的女子她都去打探過。

所有女子的模樣她都記在了腦海裡,可唯獨姚貴妃人在深宮,她還沒有仔細看過。

杏玉年紀尚幼小,可她生來便比其他孩子要更加聰慧三分。

其他孩子哪怕自幼沒有母親,也都罷了。

可偏偏杏玉不行,她旁處都很省心,唯獨對母親的渴望近乎病態。

她想念母親,渴望母親,更渴望有一雙手像是在她將將要死?去的那天夜裡,給予她更多溫柔撫|慰。

這種情緒就像是淬毒的罌粟花,讓一個年幼的孩子根本無法抵禦這種誘惑。

感情上?,杏玉是渴望的,可理性上?,杏玉也在偷偷害怕。

害怕自己這種異於常人的渴望情緒,會?讓她變成一個奇怪的異類。

長大?後?,若遇到其他喜歡的人也會?想要囚禁對方,怎麼?辦?

那樣做,會?很快樂,但多半也會?成為世?人眼中的怪物。

所以杏玉要找到母親,想要治好自己這般奇怪的情緒。

一旁沉香聽到杏玉提出?這樣的話,下意識道:“杏玉姑娘,你?不要給小姐添麻煩了,小姐為保護你?已經耗費許多精力,甚至還……”

織霧瞧見?小姑娘黯淡下的目光,忙又製止了沉香的話。

織霧主?動握住她微涼小手,輕聲道:“沒關係的。”

“我雖然不是杏玉的母親,但也是杏玉很親很親的親人。”

“遇到危險的時候,嬢嬢本就該站在杏玉麵前保護杏玉。”

杏玉驟然聽到這樣的話,眼眶似乎微微泛紅,鼻尖也跟著?發酸。

小姑娘想要落淚卻又不敢的模樣,讓織霧心口都好似要擰起來了。

她抬起那隻柔軟的手掌將杏玉單薄的身影輕輕拍入懷中,接著?又將小姑娘抱到膝上?。

如當日那樣,輕輕拍撫她的後?背。

小姑娘一個人墜入冰冷的蟠金池時該會?有多害怕無助,又一個人鼓起勇氣?想要來到後?宮這種地方尋找母親。

杏玉再是聰慧,還不是一個孩子,在那老太監眼中想要捏死?也可以輕易捏死?的存在……

“過幾日便是杏玉的生辰,嬢嬢帶杏玉去看看姚貴妃好嗎?”

杏玉也許隻是為了多記住一個有可能是自己母親身份之人的臉龐。

可織霧心裡對此?卻是門清。

姚貴妃的確是杏玉的母親,這點在話本中毋庸置疑。

她話音落下後?,懷裡依賴著?她的小姑娘攥住她的衣襟連連同她保證,“嬢嬢……”

“杏玉一定不會?給嬢嬢再添任何麻煩。”

“我就隻看一眼。”

織霧撫了撫她腦袋,溫柔答了個“好”。

杏玉靠在她的懷中,那種柔軟、溫暖好似生出?了觸手般,將她牢牢固定在了嬢嬢的懷抱裡不舍離開。

……

杏玉再次一覺睡醒後?,發覺自己衣擺上?有血跡。

宮人上?前來準備了乾淨衣服要替杏玉換下。

杏玉發覺宮人竟毫不意外,自是故作詫異詢問道:“銀杏姐姐,我裙擺上?怎麼?會?有血漬?”

那名叫銀杏的宮人輕聲回答:“小姐的膝蓋受傷了,方才你?在小姐懷裡睡得極香,小姐不忍將你?吵醒,便沒有叫人將你?抱走。”

因為稍稍一動,懷裡的小姑娘便會?擰起眉心,似乎極其難受。

甚至舒服地睡過去後?,口中還會?時不時扯住織霧的衣擺輕輕囈語一句“母親”,讓織霧輕輕撫摸著?鬢角,直至徹底地舒展開稚嫩眉心。

她身體不輕,壓得久了,難免將織霧膝上?的傷口洇出?血痕。

杏玉的神色霎時變得微微錯愕。

再度低頭看到裙擺上?洇染出?的血痕,小姑娘眸光都變得迷惘起來。

杏玉想,難怪那位東宮太子和他的下屬們私底下看到她都不相信她是嬢嬢的女兒?。

嬢嬢好笨,心好軟。

杏玉在她麵前一點都不傷心,隻是想要達成去見?姚貴妃的目的,眼淚甚至都還沒有擠出?來,便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心疼與不舍。

甚至還會?將自己抱在膝上?撫|慰,讓杏玉輕而易舉地便達成了目的。

作為一個壞孩子,杏玉隻覺得如嬢嬢這般見?不得旁人可憐、動輒便心軟垂憐旁人的性情,實在很難不讓壞人產生壞心思想要在她麵前裝可憐,好誘哄這樣可人的嬢嬢愛憐一番……

杏玉想到也許也有其他壞人像她這樣哄騙嬢嬢,心裡頓時有些不太高興。

可杏玉入宮以來,感應到最壞的人物便隻有那位東宮太子了。

她想那位太子那樣聰明?,自然也該喜歡精明?的人才對。

嬢嬢這樣不聰明?,大?概率還沒有被他發現。

杏玉心想,那人太壞了,便是自己長大?了都未必是對方的對手。

她想同對方做對手,隻怕現在的本事都還遠遠不夠。

隔天,待杏玉休息好之後?,織霧便將她帶去了姚貴妃的宮殿。

姚貴妃在後?宮與這位顧小姐交集不多,但也都是認識。

織霧有多受太上?皇的寵愛,姚貴妃心裡清楚,又哪裡會?對她有不好的臉色。

隻是在看到織霧身邊仍打扮成小太監模樣的杏玉時,姚貴妃這才挑眉道:“這便是顧小姐帶進宮的男孩?”

織霧對此?並不否認,隻語氣?從容道:“是我帶進宮來的,不過她先前曾頑皮之下誤入了貴妃的宮殿,也實在過於不懂事,這才帶她過來同您賠禮道歉。”

年幼的杏玉穿著?小太監的著?裝,看起來雄雌莫辨,因而姚貴妃錯認她是男孩也無需特意糾正。

姚貴妃將目光打量過這一大?一小身上?,口中卻隻笑道:“顧小姐說的哪裡話。”

接著?,她便瞧見?那孩子自己兀自上?前來,走到了離她極近的地方,同她行禮認錯。

姚貴妃悠然地依靠在紫檀雕花扶手上?,指腹撫摸過色澤鮮豔的紅色指甲,餘光淡淡地瞥過杏玉。

直到杏玉畢恭畢敬地給她磕了個頭認錯後?,她才故作驚訝,“地板那樣涼,怎麼?能讓孩子受罪?”

她說著?便讓身邊的尚嬤嬤將孩子扶起,接著?又好似生出?了憐憫的心思,讓人端來了桂花糕給杏玉品嘗。

豈料那孩子看著?年紀不大?,說話卻一板一眼地婉拒道:“多謝貴妃娘娘好意,隻是杏玉自幼便對桂花糕過敏,吃了便會?覺得心口不適。”

姚貴妃聞言也隻是讓人作罷。

接著?,她在端詳完這孩子模樣後?,便語氣?淡淡道:“這件事情顧小姐不必放在心上?,本宮今日也有些疲累,便下次再與顧小姐閒談了。”

織霧見?她不太待見?杏玉的模樣,也順勢上?前去牽住小姑娘的小手,寒暄過後?這才與杏玉一同離開。

在送人離開之後?,尚嬤嬤回來卻對著?姚貴妃低語道:“當天老奴聽得真真,那顧小姐說這孩子是她生的……”

姚貴妃隻是冷笑,“這孩子太瘦太弱,看著?便是個福氣?淺薄的。”

她想到方才看到杏玉的模樣,又覺這孩子指不定比她當年生下的女兒?還要小上?兩歲。

但即便如此?,姚貴妃語氣?也是極其篤定,“這孩子不是那位顧小姐的。”

概因姚貴妃很清楚那位顧小姐對桂花糕這樣的東西?從未有過過敏症狀。

反倒是顧家的長子顧宣清,才會?同今日這孩子一般忌諱,吃了桂花糕身上?都會?立馬生出?紅疹。

姚貴妃想到此?處,臉上?的笑容轉變得嘲諷起來。

“他的孩子竟都這樣大?了,卻不知道……我也曾為他生過一個孩子……”

一旁的尚嬤嬤毫無防備下聽到這話臉色霎時驚駭,連忙壓低了嗓音提醒:“貴妃娘娘!”

姚貴妃卻推開她攙扶自己的手掌,無所謂道:“我又不是什麼?好人,有什麼?說不得的?

“當初我妄想高攀丞相府的時候,都敢給顧宣清下藥……後?來我入宮做貴妃,顧宣清多半私底下也偷著?樂吧?”

如她這樣卑劣的女子一旦沾染上?了,就像是沾上?了汙點一般。

能夠甩掉她,對他那樣光風霽月的人來說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姚貴妃伸出?細長指尖,將盆栽上?一朵開得豔紅的花朵直接掐碎。

那鮮豔的花汁染在掌心上?,她臉上?笑容反而更為明?豔動人,隻覺卑劣沒什麼?不好。

畢竟她還可以做得更加卑劣,讓顧宣清發現,原來她竟比他想象中,還要壞上?百倍。

姚貴妃私底下去求見?太子。

可她能夠見?到的也隻有太子身邊的溫辭。

溫辭同她見?禮後?,語氣?溫和道:“抱歉,太子太過忙碌,無暇見?貴妃娘娘。”

姚貴妃聞言自也不覺意外。

太子的東宮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隨意走動的地方。

尤其是太子的止悅閣,更是東宮禁地。

且姚貴妃很清楚,太子為人孤僻冷傲,他在這後?宮裡,本就是任何人都極難近身的存在。

若沒有必要的場合,私底下想見?到他本身就是一件難於登天的事情,更彆說還靠近他本人。

這也是晏殷當初失蹤那段時日竟無人可以懷疑他行蹤的原因。

姚貴妃隻開門見?山道:“本宮想和太子做一筆交易。”

“本宮可以找到線索,從而幫助東宮抓到那位顧小姐的兄長。”

顧宣清曾經做過太子伴讀,卻又給太子茶水裡下過藥。

若不將他捉拿入獄,這無疑是對外公布:誰都可以給太子隨便下藥,而不用接受任何懲罰。

所以溫辭在聽到這話之後?,這才正眼打量了一眼這位姚貴妃。

他微笑而溫和道:“姚貴妃若能做到,我們東宮必然不會?虧待。”

至於太子本人,現在的確不在東宮。

太子在旁的地方做一件秘密的事情,反倒不會?讓護衛裡三層外三層地跟隨。

第35章

徐太醫在後宮向來德高望重。

曲晚瑤得到了機會可以跟在徐太醫身邊學習, 讓不少人私底下都羨慕無比。

這無疑是在提醒曲晚瑤,在這件事情上,她始終欠了織霧一個人情。

因而曲晚瑤遲疑許久之後, 便想要?去見那位顧小姐。

偏偏她來的不巧,織霧正?帶著杏玉去了姚貴妃的宮殿。

待織霧帶杏玉回到寶珍苑後, 方才?聽宮人提及曲晚瑤曾來尋過自己。

曲晚瑤並?非是個性情主?動之人, 她來尋織霧多半是有事情要?說?。

織霧微微思索了一番, 便讓宮人照顧杏玉,自己兀自前往徐太醫的藥房中去尋曲晚瑤。

徐太醫長年?累月為?太上皇治病, 為?了醫術有所精進, 私底下在後宮私設了一間私人藥房。

曲晚瑤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 自然也可以?每日在徐太醫的藥房中摸索更多珍貴藥材的用途。

可織霧到這處時才?發覺藥房今日無人。

再推算一番日期, 便猜到這個時辰徐太醫多半帶著徒弟和曲晚瑤去給太上皇定期診平安脈。

織霧原想在藥房中等曲晚瑤回來, 豈料抬手撥開珠簾邁入室內, 便瞧見了屋裡一道清臒身影。

織霧略略看去,這才?發覺……這人竟然是太子晏殷。

她撥起珠簾的手指尖緩緩僵凝住,見男人眼上蒙著層藥布, 身上各處穴位也都紮了銀針。

這時候才?想起來先前原身曾以?毒汁腐蝕過他雙眼。

晏殷固然身體恢複得快。

可先前被?毒湯摧殘過的身體,以?及眼睛這處頗為?脆弱, 需要?定期調養排毒也在正?常需求之內。

而東宮太子對於自身的弱點鮮少會大張旗鼓讓人察覺。

這般定期兀自來到藥房中完成半個時辰的針灸調養,反倒符合他向來隱秘低調的性情。

織霧捋順了這些事情之後,原本是不想在這等極其敏|感的節骨眼上與他產生衝突,可偏偏聽見這位太子殿下朝她開口吩咐,

“將桌上茶水端來給孤。”

織霧動作霎時微頓,見他似乎竟將自己當?做了伺候的宮人。

這時候扭頭走開反倒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她尷尬之下隻得慢手慢腳上前去替他順手倒了茶水。

見他身上關節和其他穴位處都插了銀針不便動彈, 便將茶水主?動喂到他唇畔。

男人沒有動,織霧便俯低身體, 貼心將茶盞微微傾斜。

晏殷察覺她這舉動,抵在膝上的指節似微點了一下,接著才?啟開薄唇將那茶水抿上一口。

在織霧喂完他後,卻又聽他問:“你是誰?”

織霧聽得這話略是不解,他難道不是以?為?她是宮人所以?才?使?喚她嗎?

豈料男人下一刻卻緩緩說?道:“這茶水是用來放指尖血的,不是用來喝的。”

她若是這裡伺候的宮人,決計不會不清楚這一點,更彆說?……還膽敢將這茶水直接喂到太子的唇畔?

織霧聞言,呼吸霎時微微一頓。

偏偏這時候周身冷清的男人又語氣淡道:“孤身上的銀針不能動,可腰間玉佩值錢。”

“你隻拿走玉佩,孤便饒了你這一回……”

男人溫吞地說?著便偏過那張頗為?惹人分神的麵龐,“你若有旁的心思,孤現在便喊人進來。”

他這話讓少女瞬間僵在原地。

她聽見他要?喊人進來,顯然有些慌神。

接著一頓猶豫之下果真選擇了繼續隱瞞伸手去解他的玉佩。

可才?將那玉佩解下的同時,織霧便聽見不遠處霍羨春同旁人說?話的聲音。

織霧僅懵了一瞬,霎時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這分明是在拖延時間。

織霧這樣實心眼的姑娘,臨時反應哪裡比得上眼前男人的詭計多端。

發覺自己竟又險些掉進他的陷阱……織霧顧不上處置手裡的玉佩,再不敢有分毫猶豫便快速轉身離開了屋。

待幾息後,霍羨春進來,見時辰到了替晏殷將身上的銀針全都取下,又替對方除下敷在眼上解毒明目的草藥後,便詢問道:“殿下這次感覺如何?”

可反常的是,太子緩慢睜開一雙黑濃的眼瞳後,沒搭理霍羨春的話,而是徑直喚了和霍羨春一起進來的塗奚。

晏殷將桌上那隻嬌小茶杯握入掌心慢慢摩挲,黑眸裡的情緒恍若深淵下暗流湧動,語氣莫測道:“孤的玉佩不見了。”

“你去將那偷玉佩的小偷……給孤捉回來。”

……

饒是織霧緊趕慢趕,可也比不得身懷武功的塗奚腿腳輕便。

塗奚作為?太子貼身侍從,將她從苑門口慢悠悠地攔截下,竟也毫不費力。

塗奚一雙狐狸眼彎彎,抱著手臂語氣頗為?玩味道:“顧小姐怎麼會在這裡?”

豈料織霧身邊竟不止她一人,一旁剛好碰見的曲晚瑤遲疑了一瞬,開口道:“顧小姐一直同我?在一起。”

塗奚掃了一眼曲晚瑤,笑意才?漸漸收了幾分。

“那就一起吧。”

是巧合還是無意,都去見過太子再說?。

這般驚險之下,織霧偷了藏在懷裡的玉佩實在像是個燙手山芋,可她也不敢表露出半分,隻能隨著對方一道入內。

隻待進了藥房內室,織霧也隻當?自己才?剛來,語氣認真解釋。

“我?膝蓋受了傷,又疼又癢,所以?才?想過來尋曲醫女開藥,卻剛好路上碰見了她……”

曲晚瑤聞言卻微微詫異,“怎會如此?”

她明明給織霧用了宮廷裡最好的藥。

按理說?,敷藥過後,織霧的腿該很快好起來才?對。

一旁塗奚卻懷疑道:“竟這麼巧?”

他們?太子想要?順著太上皇的意思“調教”妹妹的時候,她的腿便受傷?

織霧對這些質疑隻當?做沒有聽見,繼續對曲晚瑤解釋,“也可能是因為?杏玉困了,睡在我?的懷裡,我?讓她多睡了一會兒才?會這般……”

所以?傷口不僅洇出了血,就連藥粉也都被?蹭沒有了。

織霧抿了抿唇,餘光瞥見某個身影後,輕軟的語氣仍舊兀自強調,“這傷口是真的,曲醫女也知?曉的是不是?”

曲晚瑤說?是。

織霧似乎也存心想要?證明,待其餘人退下後,她坐在椅上動作緩慢卷起裙擺,晶瑩細膩的雪膚往上看去,便是兩?團傷口。

確定一旁的太子看見傷口後,織霧懸著的心才?稍稍定了下來。

傷口這樣逼真,他再怎麼懷疑她壞,也該相信她是真的受傷了。

就算他先前猜到自己故意不想被?東宮的人找茬,才?故意假裝受傷不去東宮。

就算他們?都懷疑傷口是假的……

可眼見為?實,這傷口卻是抵賴不得。

晏殷看見了,目光果然緩緩落在她的麵頰。

織霧對上他的視線,儘量讓自己不那麼心虛,結果卻見他指尖在那桌麵點戳了一下,接著便啟開薄唇,用極溫潤的嗓音對她逐字逐句說?道:

“蠢得要?死。”

不知?是在指責她連走個路都會讓自己受傷,還是覺得她連偽造傷口都做不到的廢物無能。

織霧確切的將這四個字聽入耳中後,似乎不可置信。

他……他說?什麼?

織霧記得,話本裡的太子殿下對外向來都是極清貴的高雅姿態。

哪怕是後來對付顧盼清,也隻是如看待低賤蟲豸一般,給她一個淒慘結局也都不屑對她惡語相向。

他的偽裝趨於完美,也從未破壞過自己在旁人眼中的清高皮囊。

可就在剛剛,他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罵她……蠢得要?死?

織霧呼吸輕顫了下,才?接受了在外人眼中向來風望高雅、芝蘭玉樹的太子殿下,的確是在張嘴罵她……

她甚至還沒有對他做出很過分的事情……

明明書裡做事更加過分的顧盼清也沒有遭受過這樣被?欺負的待遇。

美人抿起嫣粉的唇瓣,隱忍地偏過雪白麵頰。

看著像是有了脾氣,但落在塗奚眼裡就好像在警告他們?太子殿下:敢惹她,那……那他算是踢到棉花了。

塗奚臉色愈發古怪。

就她這樣先前還敢大言不慚地和他們?殿下做“仇人”,說?出去都不怕讓人笑掉大牙。

……

東宮那裡有政務要?同晏殷彙報。

在太子離開後,曲晚瑤便發覺這位顧小姐似與太子有了許多不愉快,看起來比先前都矛盾更深。

曲晚瑤唯一不確定的是,顧小姐到底是在裝好人,還是真的改好了。

在確認這點之前,她顯然並?不會信任織霧。

曲晚瑤原本是有些事情想同織霧說?。

可織霧讓她撒謊隱瞞來過的消息,讓她頓時又改口道:“原本是想去寶珍苑看看顧小姐的傷勢,顧小姐既然過來了,正?好處理一下。”

織霧隻乖乖由著她替自己換藥,倒也沒有在意。

*

太上皇回宮後,因他以?往仁慈作風,日日來看望他老?人家身體、盼著他安康的臣子宗親實在太多。

有一個臣子帶頭來了,其他臣子不來又覺自己不夠敬重,便好似互相攀比一般,日日都要?太上皇收到一堆文縐縐的長篇大論來接受他們?的關懷備至。

太上皇煩不勝煩,索性在準備大辦的壽宴之前,又預先設下尋常宮宴,款待這些宗親貴族,也順道安撫那些朝臣們?一顆為?上位者擔憂的心思。

隻待當?天宮宴上再度熱鬨起來。

織霧入席中途,卻有寶珍苑的宮人前來隱秘傳話,說?是今夜丞相府裡來了人。

來人是顧宣清身邊的小廝,名叫拾墨。

“聽說?……是姚貴妃那邊有話要?傳給大公子。”

姚貴妃私底下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要?告訴顧宣清一個秘密,指明要?顧宣清身邊的小廝拾墨入宮來見。

顧宣清答應了。

織霧聽到這話心口微微一沉。

這位兄長能替妹妹頂罪便能瞧出他並?非是個薄情寡義的性情,更何況在他當?下自己自身難保的時候,姚貴妃提出要?見他身邊人,他竟也能答應……

這般心軟的人,實在和她現實中的兄長都相像至極。

織霧人走不開,卻又怕引起旁人注意。

她想到自己早已叮囑過兄長近期不要?入宮,料想對方必然會自保為?主?,又稍稍安心,接著讓身邊的沉香去安排,好讓小廝拾墨秘密地見完姚貴妃以?後快速離開。

在宴席正?式開始之前,織霧便瞧見前來給太上皇請安的瑾王。

織霧瞧見他後,難免想起他二人才?是同一陣營的事情。

因而在瑾王亦是瞧見她後,她正?遲疑要?張口與他說?些什麼,便聽見他語氣頗為?散漫地提醒道:“今夜宮裡有事發生,不過我?這次卻不能湊熱鬨了。”

織霧略為?意外,私底下更壓低了嗓音語氣打探:“殿下說?得是什麼事情?”

瑾王打量了她一眼,他顯然是預先得知?了什麼,卻並?未同她透露,反而勸她,“你最好也不要?插手。”

“畢竟,現在不是我?們?和太子對上的最好時機。”

他這樣說?,卻讓織霧的眼皮驀地一跳,雖沒有聽見對方吐露出更多內情,但似乎又有某些事情脫離了她的預料……

宮宴上,織霧與其他世家小姐坐在一處,卻因心不在焉的緣故並?未與旁人有所搭話。

旁邊其他世家小姐嘰嘰喳喳說?話,見織霧始終沉默,便抱著幾分好奇朝她打探:“顧小姐,聽聞你和太子關係不合,這可是真的?”

她們?眼中的顧小姐聞言,隻輕聲道:“太子身份尊貴,我?高攀不起罷了。”

她的話語聽起來不鹹不淡,也的確向旁人證實了這一點。

太子不喜她,她似乎也因與瑾王親近的緣故與太子交惡愈深。

隻是在聽見其他人討論到太子時,織霧這時才?猛地抬起眼睫,發覺今夜太子竟全程都沒有出現。

這讓織霧將瑾王的話反複嚼了又嚼,心口竟逐漸惴惴不安起來。

織霧越發坐不住,她借著飲了幾杯果酒的借口,隻裝作不勝酒力快速回了寶珍苑去。

她原是想打探顧宣清那身邊的小廝拾墨出宮了沒有,豈料宮人見她回來便立馬過來答話,“沒有,因為?……”

宮人麵露難色道:“因為?太子今夜突然提前封鎖了宮門。”

饒是織霧做好了心理準備,在聽到的瞬間也生出了少許震驚。

“那拾墨當?下人在哪裡?”

宮人聞言,臉色反而變得更加複雜,隻小聲地道了一句“在屋裡頭”。

織霧起初不解宮人的異樣神色。

直到她自己抬手撩起內室的簾子後,便瞧見了一道清淡如月的身影。

坐在內室的人哪裡是什麼小廝拾墨……

分明是那個主?動要?替她頂罪的兄長,顧宣清。

而方才?宮人那欲言又止的為?難神色也瞬間有了答案。

隻怕今日顧宣清那小廝拾墨根本沒有進過宮來……

從始至終都是顧宣清自己本人扮作了下人,冒用了自己小廝拾墨的名姓這才?進入了皇宮。

再聯想到今夜東宮忽然提前封鎖宮門的行徑……

分明是要?甕中捉鱉,針對的不是旁人,就是她這兄長顧宣清。

織霧隻覺手腳瞬間發涼。

第36章

在織霧見到哥哥的半個時辰之前, 顧宣清便去過了?姚貴妃的宮殿。

彼時姚貴妃是想從東宮拿到好?處,就得為東宮的人提供顧宣清的線索。

因而私底下,她讓人傳信給顧宣清, 她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訴他。

她怕顧宣清會隨便打發一個下人過來敷衍了?事,所以指明要顧宣清身邊的小廝拾墨過來見她。

姚貴妃想, 抓到顧宣清的心腹小廝, 這自然可以作為一個極重要的線索交給東宮。

偌大的宮殿內。

隔著一道紗簾, 尚嬤嬤隱秘地朝姚貴妃通傳,是顧宣清身邊的小廝拾墨過來求見。

姚貴妃倚在美人榻上, 指尖剝著晶瑩剔透的葡萄肉, 卻慢悠悠道:“將他帶進來吧。”

姚貴妃記得這拾墨並不喜歡她。

或者說, 顧宣清身邊的人當?時都很不喜歡她。

這讓姚貴妃難免會想起當?初家族落魄時, 顧宣清看自己可憐才幫助她。

結果她便好?似農夫與蛇裡的毒蛇, 被好?心善良的農夫救助後?, 反咬對方一口。

她給對方下了?情?藥,好?借此攀附上他。

當?時的畫麵,姚貴妃記得清楚, 事情?發?生後?她設想過無數情?景,被顧宣清罵無恥、被他厭惡目光注視, 哪怕被他扇一個耳光,或是潑一臉水,都不會改變她要攀附上他顧家的結果。

可偏偏她做好?了?一切準備,握緊了?手指等他發?作……卻隻等來一件帶有?他體?溫的外袍, 輕柔地裹在她赤|裸的雙肩上。

她耳畔聽?見的是他溫潤承諾會娶她為正妻的話。

他目光坦蕩,卻並不看她身體?暴露之處, 而是動用?了?一切關?係保住她的名?聲,同時承諾會負責到底……

姚貴妃的記憶回想到這處時, 卻完全沒有?想到,在接下來她挑開帳簾之後?,看到的並不是小廝拾墨。

而是她唯一孕嗣過孩子的父親,身上穿著小廝衣服的顧宣清。

立於她對麵的男人在對上她的視線後?,隻垂落下視線說道:“娘娘有?什麼話,可以直接和罪臣說。”

姚貴妃愣住。

一旁觀望的尚嬤嬤全程都謹慎盯住,見姚貴妃沉默了?片刻後?,似乎和男人低聲說了?幾句話。

在他們隱秘地談完話之後?,姚貴妃便忽然改變了?主意,揮退了?外麵那些準備攔截的內侍,讓他離開。

尚嬤嬤看在眼裡,臉上詫異無比,她快步上前驚愕道:“娘娘和他說了?什麼,為何突然將他放走?”

姚貴妃立在窗前,目光幽幽地望著那道融入夜色的身影。

她沒有?透露她同對方說出口的話,隻是說道:“比起抓住拾墨,抓住顧宣清本人,我的功勞隻會更大。”

可這對姚貴妃是不一樣的。

她要抓住他身邊的拾墨,然後?好?逼迫顧宣清來求她。

可現在他親自來了?,這麼快就死掉……

豈不是無趣?

姚貴妃打算讓他記住她至惡的一麵,絕不會讓他就這麼容易死去。

既然他這次親自來了?……那就隻好?再等下次。

下次,她總會再等到一個好?機會,將他恨她這件事情?,完成得更好?。

尚嬤嬤卻仍舊憂心忡忡道:“待會兒東宮的人來了?,娘娘要如何交代??”

姚貴妃哼笑了?一聲,“拾墨腿腳快,提前發?覺不對自己跑了?,我有?什麼辦法?”

她一個柔弱的妃嬪,總不能提著裙擺去追人吧?

尚嬤嬤到底拗不過她,隻得歎了?口氣?隨她。

……

在織霧回到寶珍苑之前,顧宣清便已經做好?了?要被東宮捉住的準備。

顧宣清對著匆忙從宴席上歸來的妹妹語氣?沉靜道:“清清不必驚慌,我答應替你?頂罪,便不會反悔。”

這樁事情?的源頭追溯起來都在原身。

織霧記得,他當?時為太子伴讀,在顧盼清給太子下藥失敗後?,栽贓給他這個哥哥時毫不猶豫。

可顧宣清竟會是個願意替妹妹頂罪的哥哥……

織霧心口一窒,她心下想要避開那種難受的心情?。

可她每每看到顧宣清的臉龐,卻始終無法不將他當?做自己現實?中的哥哥。

現實?中為了?保護她的哥哥已經墜崖死了?,可話本裡的哥哥卻是真真切切活著的。

這讓織霧如何真正能做到視若無睹……

織霧捏了?捏衣擺,心口似乎很快便生出了?決斷,她上前道:“當?時是我做錯了?事情?,現在我後?悔,不想讓哥哥頂罪了?。”

顧宣清似有?些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