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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因為?眼睛看不見, 所以織霧並不知道外麵的時辰。

身體的溫度漸漸變得?冰涼,幾乎跌破了血肉之軀可以承受的涼意?。

也許是因為太過渴望溫暖。

很快,織霧便聽見了火把燃燒的聲音。

火苗旺盛劈裡啪啦地?頂在火把?尖端, 接著打在了織霧的麵龐附近。

是沉香喜極而泣的聲音,“嗚嗚小姐……終於?找到你了……”

織霧睜不開眼, 卻聽見了許多人的聲音。

等?她再?次醒來時, 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寢屋。

太上皇溫熱的手掌撫了撫她的額, 試探過她冰涼的額溫後,歎息道:“清清, 你喜歡吃的那些糕點現在都不能吃……等?你病好了以後, 祖父讓人每日都給你準備可好?”

織霧有些受寵若驚。

可他老人家似乎不再?介意?她是個假千金的身份了……

曲晚瑤端來了一碗熱騰騰的藥後, 上前替織霧診脈, 之後又貼心將織霧涼得?可怕的手臂放入被褥下, 替她掖好被角。

“顧小姐……”

“謝謝你救了我, 你要好好養病好起來才是。”

大概宮裡人都知曉織霧病了,來看望她的人有許多。

即便織霧在被褥下的身體始終都宛若冰塊一般,可旁人對她關懷備至時, 她都不忍說出?來,讓大家再?為?自己擔心。

徐修安再?度見到織霧時, 一臉愧色。

他那天說了很多傷害織霧的話,“抱歉,我不知道你當時看不見,我……我也不該將你一個人丟在山洞裡的。”

“困了嗎?”

“困了我講個笑話給你聽吧……”

所有人都圍著織霧, 關心她的身體,拍撫她的後背。

可一轉眼, 織霧就墜回了這個冰冷的洞裡。

沒有人。

沒有任何人發現她,找到她。

織霧想, 死亡真?的是一件極度孤獨可怕的事情。

不過還好,在話本裡的惡毒女?配淒慘死去?以後,所有人都會?收獲快樂幸福的結局。

可是……

指尖都不知何時用力到將手掌心戳出?了血痕。

她的眼角是濕的,也隻以為?是淚,但其?實是兩行血,就連耳孔中也濕漉漉地?流淌下許多血。

會?被所有人都拋棄,會?曝屍荒野、至死都無人問津……

卻也是她早已經在書裡寫?好的結局。

……

沉香身上臟兮兮的,哭著去?了許多地?方?,她來到顧府時,顧府的門房也不準許她闖入。

最終隻是機緣巧合下,碰見顧府大公子顧宣清要出?門時,沉香才終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捉住了對方?袖擺。

“小姐……小姐不見了,我找不到小姐……”

她想去?徐府找小姐,可徐府不肯讓她進去?,她想去?皇宮,可也沒有資格入宮。

“大公子,小姐不見了。”

顧宣清說過,任何時候織霧都可以來找他。

可在聽見沉香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心口莫名抽痛了下。

顧宣清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顧府的門房卻小聲湊在他身邊道:“大公子還是不要多管閒事……那小姐罪行累累,和她牽扯上,準沒有好事……”

一旁沉香聽見這話臉色瞬間一白,卻忙跪在地?上,語氣愈發哀婉,“大公子,求求你不要這麼絕情,所有人都不肯幫奴婢找小姐……奴婢真?的好怕……”

明明小姐也被綁架了,可她聽說他們隻救走了曲醫女?。

至於?小姐在哪裡綁架的,沉香根本打探不到。

顧宣清讓人備馬,他要進宮。

他帶著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進了皇宮之後,想要去?東宮求見太子時,卻是吳德貴親自守在太子門外?。

吳德貴道:“太子病重,眼下不見任何人。”

解蠱的事情必然要保密,並不會?讓外?人清楚,因而這幾日吳德貴一概都隻對人宣稱是太子在生?病中。

顧宣清也無法見到太子。

他原想告訴沉香,他手底下還有十幾個人可以支配,可以先派他們去?找一找。

可沉香到底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她根本承受不了這麼大的事情,最後一根稻草也壓倒般,坐在地?上崩潰大哭。

“小姐失蹤了整整三天,奴婢腳上的鞋子都磨破了,可是找不到,真?的找不到……”

京城太大了,彆說一個她,一百個她都根本找不過來。

小姐自從失憶後,便連夏日裡都不會?讓沉香被蚊子咬傷一口。

小姐早晚都要親手在沉香手腕上為?她塗抹桌上金貴的驅蚊香膏,將沉香養得?愈發嬌縱。

可是這幾日小姐根本沒有派人接她回宮,也沒有讓人接她回顧府,更沒有讓人接她回徐府。

小姐明明就是失蹤了,根本不會?無緣無故不要她的……

吳德貴詫異地?看著她,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不是隨該徐公子回去?了嗎?”

吳德貴說完後,旁邊一個小太監卻湊上前小聲道:“徐公子這幾日……他一直在宮裡幫忙照看曲醫女?。”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打開。

太子肩上僅披著一件外?袍,除了臉色略顯蒼白,幾乎沒有人看得?出?他這幾日在經曆凶險的解蠱之事。

吳德貴沒曾想他這個時候竟會?忽然醒來,忙顧及他身體,遲疑道:“殿下怎麼會?醒……”

“也許隻是誤會?……”

“這孩子小,慌起來也沒個神……”

晏殷卻隻是掩唇輕咳,黑沉沉的眼眸打量了眼地?上臟兮兮的沉香一眼。

他尚且氣虛,讓溫辭問沉香,少女?是何時失蹤。

溫辭得?到的答案是在三天前,也是太子和曲醫女?差點解蠱失敗那天……他的臉色不由微微僵住。

三天前就失蹤了,也許真?的是沉香弄錯了?

太子吩咐人下去?搜。

可是找了許久,甚至派人快馬加鞭趕回了桃花村再?飛鴿傳書回來,也沒有少女?任何蹤跡。

所有人到處都搜尋不得?。

最終那些人能想到的地?方?,便也隻餘下了一處。

便是少女?當日和綁匪一起綁架了曲醫女?的地?方?,也是所有人最後看見她的地?方?……

……

底下人不敢上前彙報。

霍羨春先去?查看過後,也隻是臉色難看地?告訴太子,顧小姐有可能是中了蛇毒……

中了蛇毒以後會?怎麼樣?

以往霍羨春肆意?將生?死掛在口中,可今日卻沒有再?多說半個字。

當太子回到了那山洞時,便瞧見少女?仍舊保持著原先的姿態坐在那裡,就像他離開山洞時候的模樣。

她甚至睜著眼眸,空洞地?注視著天邊。

是他們當時將她活生?生?地?丟下了,親手將她僅存的一線生?機掐斷。

太子更記得?,他當時從她身邊帶走的是曲晚瑤……

那綁匪要求交換贖金當日,在該交代出?她們下落時,卻從懷中掏出?了一條蛇咬死了自己。

死前對方?忽然碎碎念,蛇毒發作的第一個步驟便是失明,然後才會?開始一點一點腐蝕全身。

晏殷記得?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

白天她便說想看星星……

晏殷垂眸死死望著她。

他極其?緩慢地?走上前去?,語氣好似尋常般問她:“為?什麼還待在這裡?”

夏日炎熱,任何東西都會?爛得?很快。

她的身上生?了蟲。

這裡是深山,隻招來了蟲子,而沒有招來豺狼……

隻是被蟲子啃噬屍身,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

晏殷見她不答,卻俯身輕輕將她從那冰冷石壁間抱起來,他語氣溫柔道:“不是想看星星嗎?”

他說:“阿霧,孤以為?過段時日……七夕的星星你會?喜歡……”

太子似乎想到了什麼,讓人快馬加鞭回宮,去?拿地?牢裡的國師和天子換回春丹。

不是說,回春丹可以讓人百病全消,讓瀕死的人死而複生?嗎?

阿霧還有呼吸……

在等?回春丹取來之前,太子卻又從身上取出?了一隻沒有做完的手鏈。

他替她戴上,口中緩緩說道:“孤也不知阿霧喜歡選在哪一日做生?辰……”

所以他原是想在她第一次錯認他做夫君時,當做她的生?辰日,想要給她好好過的……

曲晚瑤生?辰宴辦得?那樣好。

其?他女?子有的,他們阿霧自然也都該有……

她送宋曜生?親手做的錦囊……都不送給他,他心裡始終妒忌,就隻好自己親手給她做了禮物。

“隻是有些顏色的寶石很難找……”

他找得?久了一些。

他舉起她腐爛的手,令那尚未完成的寶石手鏈在陽光下愈發熠熠生?輝,輕聲問道:“阿霧喜歡嗎?”

晏殷伸手撥開她被衣擺遮掩的另一隻手,見那手掌被毒蛇咬過的牙洞潰爛成了大洞。

他的喉頭腥甜。

不準任何人靠近半步。

回春丹取來之後,他將回春丹塞入她的口中,不知道在說給誰聽,“回春丹可讓人百病全消……”

沒有了流動的熱血,她的身體已經僵硬。

晏殷低頭蹭了蹭她的麵頰,“阿霧。”

“孤為?你建觀星台。”

“等?你醒過來,孤會?陪你每天晚上都看星星。”

太子麵上的表情十分平靜,平靜得?讓人脊背發涼,好像真?的可以和懷裡的屍體對話。

可石洞外?的下屬卻看見太子寬袖下的手掌,慘白,僵凝,手指卻顫抖得?好像發病,顫抖得?實在厲害。

第72章

顧宣清得知了妹妹的死訊時, 原是在府上看?書。

他?的小廝見他?頗為沉默,隻當他並沒有太大情緒波瀾。

不曾想,下一刻顧宣清便一口血噴在了手中的書頁上麵, 嚇得小廝臉色大?變。

“公子……”

顧宣清微微搖頭,“也許……喝那治療失憶的藥……喝多了……”

郎中說他?身體裡有淤血, 會?引發失憶, 這並不奇怪。

隻是他?臉色此刻明顯也少了幾分血色, 可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心頭既是難受又是迷茫。

顧宣清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一直對顧盼清有著特彆的感情?。

明明記憶中和顧盼清也沒有太過親密的事情?。

這也許正是失憶的原因, 奪走?了他?和妹妹這一段兄妹情?誼, 以至於即便記憶不在, 可感情?仍舊存在。

所以, 在知?道妹妹死去?的消息以後, 那種於心中悲痛的情?緒讓他?也很難理解。

“既然如此, 這恢複記憶的藥……公子還是彆再服用……”

顧宣清搖頭,“既然開始,就要堅持完。”

他?想知?道, 自己記憶裡想起的那個小女孩,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妹妹。

……

夏日?蟬鳴陣陣。

徐修安仍舊在照顧曲晚瑤。

他?隔著門, 將?那滾熱的藥用冰降溫後,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年輕的男子滿額大?汗。

接著被門裡的小宮人打開門縫招手喊進去?,他?反而微微尷尬。

“這……這不好吧。”

小宮人在門後掩唇偷笑,隻出來將?他?一把推了進去?。

徐修安踉蹌不穩地?踏入室內, 他?回頭瞥了眼那些偷笑的宮人,隻得局促地?扯了扯衣擺, 抬腳邁入其?間。

曲晚瑤瞧見他?進來,眸底略微詫異。

“徐公子先前對我有救命之恩, 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謝謝你。”

如果當時不是徐修安將?她從落哀山林裡背出去?,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徐修安搖頭,“不必客氣。”

他?正想提及曲晚瑤對自己的救命之恩,接著便聽見外?麵婆子匆匆忙忙推門進來,連通傳都不帶有。

像是發生了什?麼十萬緊急的事情?。

婆子帶來的這個消息,的確很是特殊。

婆子說,那位顧小姐死了。

顧小姐死了?

徐修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怎麼會??”

“莫不是她和那些歹人因為沒有陷害曲醫女成功,所以與他?們窩裡鬥了?”

婆子一臉唏噓搖頭,“不是,顧小姐中的是蛇毒。”

徐修安猛然沉默。

這個時候他?似乎終於想到自己當時讓織霧自己下山的事情?。

織霧是在山上被蛇咬的。

可是,曲晚瑤當時和她在一起時都不曾被咬過,總不至於那蛇也是個分善惡的,隻咬壞人,不咬好人?

徐修安此刻都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待瞧見宮裡禁衛軍忽然趕來包圍了這裡。

為首之人卻詢問曲晚瑤,“知?不知?道顧小姐當日?被蛇咬之事?”

曲晚瑤聽到這話,指尖緊繃。

徐修安當即攔在她麵前,道:“這一切和曲醫女無關。”

他?始終認為,綁架曲晚瑤的織霧,再怎麼也都是作惡的罪魁禍首。

這一切都怪不到他?們的頭上去?。

曲晚瑤和徐修安被一起帶去?了殿中。

一個太監主動詢問:“徐公子,當日?明明是你和顧小姐要定下婚期後將?她帶去?安定下來,你為什?麼……沒有送她回去??”

“當日?曲醫女被她害得性命攸關……”

徐修安神情?難看?道:“曲醫女對我有大?恩,救了我的命,我為曲醫女的事情?心急如焚。”

“顧小姐她做了那麼多?惡事,難道不算是……”

“死有餘辜”那幾個字終究沒有說出口。

徐修安語氣委婉,“我隻是覺得,她這樣屢次陷害曲醫女,實在過分惡毒。”

角落裡頭簪白花的沉香頓時沉不住氣,“徐公子有證據嗎?”

“我們小姐陷害曲醫女哪裡了?”

徐修安抬頭瞥了她一眼,理所當然答她,“她占了曲醫女真千金的身份十幾年。”

“聽聞她還過刺殺尤穩婆滅口,還聯合外?人綁架曲醫女,這些還不惡毒?”

沉香當即反駁,“我們小姐當時也交代了不可以傷到尤穩婆,不信的話,你可以將?抓到的那些刺客抓回來重新審問……”

沉香從前不懂的事情?,眼下哪裡還有不懂,語氣更為悲傷,“那樣你們就會?知?道小姐隻是覺得尤嬤嬤和曲醫女勸說太慢,她隻是想單純推波助瀾,讓尤穩婆早日?說出來的……”

“那她為什?麼不直接和尤穩婆說?”

沉香問:“換做是你,你會?相信一個假千金要求你主動揭穿她的話嗎?”

尤穩婆好似鼠那麼謹慎的性情?,連她親姐姐尤嬤嬤的話都不信。

隻怕聽見她們小姐的話,第二天早就連夜收拾包袱跑路了。

到時候彆說讓她出麵揭穿,便是連她蹤影都找不著。

“尤嬤嬤和曲醫女沒有能力保住她,我們小姐出錢出力安置她都要被當做是壞人。”

“尤嬤嬤和曲醫女沒能力讓她主動配合揭穿真假千金的事情?,我們小姐做到了,你憑什?麼說我們小姐陷害曲醫女了?”

“最後我們小姐還不是一無所有,全都還給曲醫女了?

公平來講,曲醫女是不是也該將?占據的曲家家人都還回來,還有……還有她靠冒充小姐身份才得到的一條性命?”

憤怒中的小姑娘邊哭邊問。

徐修安被說得啞口無言。

“不是這樣的……”

可又該是怎樣的?

徐修安麵如土色,他?咬牙道:“這一切和曲醫女沒有關係,真假千金一事不是她所願……”

“那就是我們小姐願意的嗎?”

徐修安覺得沉香完全是在胡攪蠻纏。

直到底下人從曲晚瑤這裡尋出了一隻空玉瓶。

這玉瓶和她以往其?他?玉瓶沒什?麼不同,唯獨這一隻玉瓶裡的藥味是特殊的。

待霍羨春拿起那玉瓶過來詢問。

曲晚瑤解釋,“是徐公子說撿到了我的瓶子……”

是在落哀山林裡,徐修安救她時,替她撿起來的。

曲晚瑤屋裡有很多?這樣的空瓶,她似乎也並沒有太過在意。

霍羨春聞言卻道:“這和曲醫女其?他?的玉瓶不一樣。”

而且,這瓶子裡的藥丸隻有一粒,是十年才能煉製一粒的解毒丸。

是霍羨春當初親手放進去?的,瓶內獨特的藥香氣不會?錯。

徐修安聞言更是不解,若這瓶子不是曲晚瑤的,那……

“所以……這瓶子是霍郎中的?當時也是霍郎中在林子裡救了我?”

霍羨春搖頭否認,“不是。”

“這瓶子,我們殿下早就送給了顧小姐。”

“而且,我沒猜錯的話,當日?在落哀山林裡救了徐公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顧小姐。”

徐修安:“這怎麼可能,可我當時隻背了曲醫女一人出去?,並沒有看?到旁人!”

霍羨春點點頭,“所以,徐公子拿著顧小姐給你的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拋下過你的救命恩人一次。”

後來,在山洞裡更是拋下了第二次。

徐修安聽完這些臉色霎時一變。

他?看?向霍羨春,臉上的神色終於變得不再淡然。

而大?殿中,高高在上的禦案之後,太子卻隻是在垂眸極其?認真地?編織指尖還沒有完成的手鏈。

從始至終,都不曾抬起過眼瞼半分。

好像這一切,早就與他?再無分毫關係。

……

曲夫人近日?的情?緒平穩許多?。

她熬了一碗雞湯過來,正和身邊的仆婦心情?很好地?要過來給曲晚瑤補補身子。

哪能想才剛過來,就聽說曲晚瑤出事的事情?。

又發生了什?麼?

屋裡的婆子囁嚅著說,“和那位顧小姐有關。”

顧小姐才是曲夫人的親生女兒,可曲夫人掌摑過對方,婆子萬不敢說出口來。

可曲夫人根本受不得刺激,頓時摔了手裡的雞湯,語氣憤怒,“她聯合綁匪綁架我的阿瑤也就罷了,還險些差點害死我的阿瑤!”

眼下對方竟又陰魂不散,想要來欺負阿瑤不成?

底下人攔不住,曲夫人便已經衝了出去?。

曲夫人衝進大?殿的時候,憤怒地?要到處找出織霧。

“那位顧小姐為什?麼要害我阿瑤,為什?麼死的不是她?!”

她的話音落下,便聽見殿堂高處徐徐落來了一道莫測的語氣。

“曲夫人。”

曲夫人停頓了下來,她抬頭瞧見了太子。

太子終於編織完了手裡最後一粒寶石。

漂亮的寶石手鏈在日?光下折射出幾種不同色澤的寶光,漂亮得好似都讓人挪不開眼。

太子這時候才緩緩張口,口吻滿懷惡意。

“死的是你親生女兒——”

“她雖然是你親生女兒,欠你一條命……”

“可沒有儘過一天母親義?務的曲夫人,並沒有資格這樣說她。”

晏殷垂眸看?向這位母親,對她道:“你既隻是曲晚瑤的母親……那樣也好。”

那樣,織霧就完完全全都屬於他?了。

“她是你生的,就當她欠你一條命。”

“現在徐修安和曲晚瑤欠她兩條命……”

“曲夫人怎麼還?”

曲夫人愣愣地?看?著禦案上的太子。

她臉上表情?似乎震驚,又似乎迷茫。

“什?麼……”

“我的……親生女兒……”

“不可能,我……我打過顧小姐一個耳光,她怎麼可能是我的親生女兒,不可能……”

曲夫人搖著頭,她衝過去?握住曲晚瑤的雙臂問:“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是我打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曲晚瑤眼睫一顫,口吻艱澀,“母親……母親的情?緒受不得刺激……”

曲夫人卻甩開她,“你明知?道……我的瘋病也是為了親生女兒,為什?麼……我私底下日?日?都在詛咒她礙你的事,詛咒我親生女兒不得好死……底下卻沒有一個人提醒我?!”

曲晚瑤臉色愈發蒼白。

“不是這樣的母親……我勸過您,但母親的情?緒當時真的受不了刺激……”

她語氣倉促地?解釋,耳畔卻忽然聽見太子再度開口:

“那就是讓曲醫女死的意思,是麼?”

曲夫人哆嗦著雙臂,她猛地?推開了曲晚瑤。

她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曲晚瑤。

接著便轉身一頭撞向了身後的梁柱。

柱子上炸開了一團血花。

殿內有人發出尖叫,也有人下意識害怕地?捂住了眼。

太子盯著那團血花,烏漆的眼珠欣賞夠了,才徐徐道:“這樣,也隻有一條命……”

“還剩下一條,誰來還?”

他?語氣淡淡地?,好似柱子上隻是剝落了塊油漆一般簡單。

在場的人察覺到太子慘白惡戾的神態後,這時候才終於漸漸感應到一絲脊背發涼。

“霍羨春。”

太子掀起眼瞼,冷不丁地?吩咐。

“將?徐修安的肚子剖開,他?吃下去?的東西得還回來。”

徐修安不是看?不上阿霧嗎?那吃她的東西活下來做什?麼?

她給徐修安活的機會?,他?不感謝她就算了,還這樣一次次欺負她?

太子叫霍羨春剖肚子時,徐修安臉色煞白,渾身瑟瑟發抖。

當周圍的禁衛毫不猶豫將?他?按在地?上,任由霍羨春的刀子割開衣服時,徐修安終於忍不住慘叫了一聲。

匆匆趕來的徐父徐母闖入大?殿,看?著自己的兒子被按在地?上就要當眾開膛破肚。

這恍若地?獄裡才會?存在的刑罰,嚇得徐父徐母麵無人色,當眾叩頭。

他?二人並非巧合。

而是今日?剛好入宮來陪伴太上皇,想和太上皇提親,求娶與徐家真正的娃娃親對象曲晚瑤。

豈料一刻之前就收到了兒子被抓走?了的消息。

至於是徐父徐母今日?入宮的時辰挑得太巧,還是太子特意而為之……這背後的意圖誰也顧不上再去?揣度。

太子問他?二人:“告訴孤,你們為阿霧選的成婚吉日?是哪一天?”

徐父徐母心頭驚恐,聽到這話麵麵相覷,更答不上來。

待目光落到了徐修安身上時,徐修安才絕望地?發出聲音,“我……我沒看?。”

成婚吉日?拿到了手裡,都不曾仔細看?過一眼,這該有多?不重視啊。

太子卻展開了指尖下一張血淋淋的紙條。

是徐修安最後放在織霧身邊的東西。

上麵,是阿霧的血,被她捏在手掌心裡,捏得變形。

太子黑眸晦黯念道:“七月廿五。”

原來是這一天。

隻差一點點。

七月廿五,他?就可以為阿霧改名換姓,接到自己身邊來了……

徐家人還真以為……他?們配得上她的一根頭發?

太子輕輕發笑,雙臂支在桌案上低垂下頭顱笑得身體震顫。

男人蒼白的臉孔既俊美?又詭譎,看?起來像是一個豔鬼套了太子的衣袍,堂而皇之地?坐在高堂。

豔鬼緩緩啟開冷薄的唇瓣,對霍羨春吐出一個字來:“剖——”

霍羨春指尖的刀,就割開了徐修安肚子上的皮肉。

向來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連劃破指尖都會?受到重視,哪裡又遭受過這等活剖的罪。

徐母當場昏死過去?。

徐父看?見一截腸子滑了出來,老?淚縱橫,口中大?喊:“我兒……”

那翻開的肚皮、那腸子……全都看?的清清楚楚……

腦海中再想到那剖腹的魚、被開膛破肚的豬豚……徐父都當場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嘔吐。

殿內的地?板上緩緩流淌出了暗血。

太上皇腿腳慢,拄著拐杖終於趕到。

他?跨入殿內瞧見這等駭怖驚人的修羅場麵,氣得手掌發顫,“太子,你瘋了!”

太子對他?視若無睹。

直到霍羨春說:“沒有找到。”

霍羨春嘴裡這麼說,可心想能找到就見鬼了……

太子這才陰沉下了麵孔,忽而又緩緩問身邊人,“今日?,可是良辰吉日??”

他?旁邊一個小太監接話道:“不是,應當是忌諱血光之日?才對。”

“那就縫上……”

太子盯著太上皇,逐字逐句道:“等下一個良辰吉日?,再打開來重新找找吧。”

霍羨春嘴裡“噯”了一聲,又嫻熟取出針線來替對方縫合。

徐父口中口涎與嘔吐物?沾染在頰側的碎發上,他?渾身虛軟地?倒在地?上,隻有頭顱還有幾分力氣猛地?往地?麵一下下砸去?。

語氣萬分悲痛,“老?臣……願意替兒子償命!”

太子語氣卻恍若慈悲,“孤不會?動手殺你們。”

“孤沒有這個資格……”

任何?人都有資格動手去?殺了他?們,隻有他?沒有。

他?沒有保護好阿霧,又怎麼敢怪旁人?

他?又怎麼能指望,除了他?以外?的人,和他?一樣知?曉,她是寶珠、是明月、是心肝。

太上皇死死扼住手中的拐杖,再忍不得。

他?阻止不了太子發瘋,隻能先命人將?曲夫人、徐夫人、徐修安還有徐父都一並抬走?。

曲晚瑤軟到在梁柱旁,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阿霧既然占了你的身份,便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麼?”

“既然真假千金的事情?讓你從她那裡交換回來的命那麼不值錢……”

“也沒有一個人感謝她……”

“那就嘗嘗阿霧的滋味吧。”

她死前,無辜要被親母掌摑,要被人冤枉,她自己都從不抱怨。

他?們……

當然也該與她感同身受。

……

殿內有多?少人都是豎著進去?,最後即便太上皇趕來了,也都是橫著出來。

外?麵的宮人見狀無不兩股戰戰,連眼皮都不敢抬起往大?殿之內多?打量一眼。

可宮人們也更清楚。

太子不肯登基,也已經數日?不曾進食……

他?是血肉之軀,又焉能支撐得了幾日??

他?完全沒有了求生欲,日?日?都守著一具腐爛的屍體,好像在這個時候已經提前變成了鬼。

第73章

又一個吉日到了。

後宮人每每聽聞“吉日”二字, 皆會駭得麵無血色,誰也不敢提及。

隻道大殿每每濺血,都要無數宮人進?去?擦地, 將那一桶桶血水都提出來?。

大殿裡有男有女?。

細觀之,皆是昔年舊日, 在顧小姐落魄時, 對她有所冒犯之人。

那些?人都是顧小姐活著的時候願意原諒的人。

現在顧小姐不在了。

他們叫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

不會再有人肯原諒他們。

就像那悲天憫人的神明,也永遠不會落在東宮這樣流淌著汙濁腥臭血液的醃臢地裡。

*

晏朝的天, 陰雲密布。

太子將自己?和一具屍體?關在殿內數日不出。

太上皇去?勸過, 卻?也都被?氣得直接病倒。

太子隻問太上皇:

她知道您要她死, 便乖乖進?那迷瘴林……

知道你不想她活, 就將自己?身上的解毒丸扔了。

您老人家一直要求我孝順, 她這樣孝順, 您怎不看她一眼?

太上皇握住手拐的手指哆嗦,鐵青著臉轉頭就走?。

卻?在走?出去?後沒多?久,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吳德貴臉色驚變, 趕忙讓人將太上皇抬回紫桓宮去?,跟著焦頭爛額。

太上皇當日讓顧小姐進?迷瘴林是想警告她……顧小姐自幼便太過驕縱任性, 不用這樣苛刻的手段,很難敲打得足。

可是……

想到那顧小姐竟真會天真地將自己?解藥丟開,吳德貴忽然?就想起來?顧小姐幼年乖巧時,會在太上皇生病時大著膽子往他老人家嘴邊喂藥。

她奶聲奶氣地哄:“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要吃藥。”

太上皇問:清清生病是也會吃這麼苦的藥?

小女?孩卻?隻說, 她很愛惜她的性命,隻要能活著, 再苦也會吃的。

可是有一天,年紀小小便極其愛惜自己?性命的小女?孩, 後來?卻?因?為太上皇的一句話,而?傻乎乎地將自己?的解藥放棄了。

以至於?,她後來?隻是中了蛇毒,也因?為沒有解毒丸,而?一個人淒慘孤寂地死在了山洞裡。

……

任由誰來?,太子都沒有再踏出東宮半步。

可最後一個來?看太子的人卻?是一個相當出人意料的角色。

是那個被?太子最看不起的天子,晏殷那閉關修煉了大半輩子的父皇。

眼看著太子不吃不喝,也不打算繼續活下去?的時候,天子跨入門檻卻?直截了當地開口道:

“你不能死……”

“你死了,她就回不來?了。”

晏殷低頭替屍體?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接著黑眸一點一點上挑。

天子卻?對他那烏沉的眼神視若無睹,繼續走?上前去?。

他不像其他人那樣忌諱,卻?目光如看待正常活人一般,看待那副屍體?的軀殼,“這就是朕的兒媳吧?”

“你若死了,她就徹底消失。”

天子語氣篤定,“我們這樣的人,隻會下地獄。”

也許,也會因?為罪孽太深,不會擁有輪回。

死了,就代表永遠都不可能和她再見麵了。

如果太子可以狠下心來?忘記她、再也見不到她。

甚至要選擇和她永遠分離……但至少在這苟延殘喘的餘生裡可以再拖延一會兒,不是嗎?

“你也不想永生永世都見不到她吧?”

永生永世……

晏殷原本不信這些?。

可聽到永生永世都見不到織霧時,內心卻?還是瞬間被?一種莫大的恐懼吞噬般。

她這具留在人世間的身體?,是他唯一可以擁有的東西了。

天子不知道又說了一些?什麼。

大概是他和懷秀之間的事情。

天子給太子推薦了許多?可以致幻的丹藥,可以通過幻想來?沉湎在過去?的日子裡。

但太子卻?出人意料地拒絕了天子如此?自欺欺人的做派。

看到的幻象再是完美也永遠都是假的。

哪怕懷裡的少女?日漸腐爛,但那才是真切的她。

太子最終竟沒有再繼續將自己?封閉在了東宮。

想要操控更多?東西,就需要擁有更多?的絕對權勢。

他若死了也就罷了……

既然?不死,又焉能會放任皇位給旁人去?坐。

在三?個月後,晏殷才正式登基皇位。

可不管霍羨春私底下研製出效果多?好的藥粉,都無法逆天而?為,保存一具被?發現時就已經腐爛不堪的屍體?。

更重?要的是,有那蛇毒影響,屍體?也隻會腐爛更快。

新君登基後,日日夜夜都更為小心翼翼嗬護懷裡那具屍體?,卻?怎麼擦也擦不乾淨她已經開始淌水的屍身。

甚至輕輕用力?都還會擦下一塊腐爛的皮肉。

在霍羨春進?屋時,便瞧見新君俯身在榻前,抱著屍體?眼珠赤紅著說“對不起”。

“阿霧……對不起……”

霍羨春覺得他是瘋了。

可到了第二天,霍羨春才知道,新君昨天都不算瘋。

因?為僅僅隻隔了一日,他竟將自己?身上的肉剜下來?,填補在了少女?屍體?坑坑窪窪的地方。

可這樣仍然?沒有用。

根本就填不平。

她腐爛得太厲害了。

晏殷也開始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森白的眉眼間滿是陰鷙氣。

後來?有心術不正的術士提出用美人皮替少女?替換上。

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接進?宮來?尊為上客。

可他們僅僅風光了一夜,在當夜一場宴席過後,就全都被?新君扒了滿身的皮。

那段時日,皇宮牆頭上陸陸續續掛了十幾張邪心不正的術士人皮,駭得朝臣上朝回家都夜夜連發噩夢。

晚間,晏殷卻?隻是抱著屍體?貼著少女?的鬢角輕聲道:“他們不知道阿霧有多?膽小……”

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他的阿霧。

人皮披在身上,阿霧隻會害怕,根本不會喜歡。

他們那麼聰明,卻?算不出他的阿霧有多?善良……真是該死。

他的阿霧善良,她不敢的。

……

顧宣清在治療失憶的過程中總有吐血的症狀。

宮裡的太監卻?忽然?送來?了一隻通體?烏黑描金的錦盒,裡麵裝著一隻回春丹。

是新君吩咐他們送來?的。

新君說,回春丹可以百病全消,阿霧不吃,是想留給哥哥才是。

就像她當日不顧被?太子手掌碰到身體?,也堅持要維護哥哥一般……

顧宣清聽到這樣的話,心中對妹妹去?世的事情始終很是如鯁在喉,他更不會吃從妹妹肚子裡滾出來?的藥……

偏偏這時,顧氏遠在雲陵分支的同族又來?了人。

京城顧氏是主支,自是權勢煊赫。

可在雲陵那樣磕磣的分支顧氏卻?混得並不如意,每每想要重?振雲陵一族,便都要想方設法來?京城抱主家大腿。

這次雲陵顧氏族人卻?說有美豔屍體?可以獻上。

顧宣清掩唇輕咳,“好好的女?孩子,為什麼非要當做屍體?……”

他蹙眉時,神態間亦是有幾分威壓。

來?人頓時便唯唯諾諾起來?,想要解釋,卻?又過於?囁嚅。

那小姑娘昏迷太久太久,已經就要死了……

雖然?說不道義,但……但總比浪費她這一身好皮囊要好才是。

“給她吧。”

顧宣清眉頭蹙得更深。

“這……”

“雲陵離京城太遠,你們聽說很多?人向新君進?獻美人,卻?還沒來?得及聽說那些?人都死無全屍的事情吧?”

顧宣清語氣溫和道:“更何況,將一個未亡人當做美屍進?獻,有傷陰德,日後難道就不怕家族會遭到反噬?”

“想要雲陵一族重?振起來?,更該積德行善才是本根。”

顧宣清一席話說下來?,直說得那人麵紅耳赤。

對方雙手接過了那枚回春丹。

聽說這回春丹是從屍體?腐爛的肚子裡掉出來?的……

雖然?已經被?太醫清理過了。

對方難免仍舊感到作?嘔,自然?不敢貪圖這樣與死亡相關的晦氣東西。

那……那就拿回去?試試吧。

畢竟,那小姑娘昏迷得太久了。

若這樣也不能醒來?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醒過來?了。

第74章

密閉的冷殿裡。

瑾王兜兜轉轉, 還是落在了晏殷的手裡。

太?子……他從來都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不想放過的人。

當日會在宴席上遇刺、中毒,一切也都隻是為了織霧。

隻是為了看看,她?會不會在乎他的性命。

太?子昏了頭, 栽在了他此生最無可能的色字上,實在令瑾王感到滑稽無比。

“說了多?少遍, 我和清清是兩情相?悅, 我與?她?心意相?通, 早已是摯愛眷侶……”

“那個人啊……我不認識啊……”

瑾王雙臂被?鐵鏈死死拴住,拉扯在兩側牆壁。

“那個綁架曲晚瑤和清清的侍衛不過是個想立功想瘋了的人罷了。”

那尖臉男投靠過叛黨, 後來落在瑾王手底下時也無所建樹, 卻天天做著?造反成功可以封侯拜相?的美夢。

有沒有瑾王, 尖臉男都會?去?綁架曲晚瑤和織霧。

瑾王咧著?嘴角, 即便額角的濁血順著?麵龐流淌到下巴尖, 卻也仍舊嬉嬉笑笑。

他似乎對於自身悲慘的處境都全然不在乎。

不管晏殷派人審問他多?少遍, 他都一口?咬定他和織霧是兩情相?悅。

一旦敗了,他似乎也隻一門心思求死,自是如何會?令那位新君厭惡便會?如何回答。

直到今日。

外?麵來了一個真正效忠於他的舊部。

對方被?提上來後, 跪倒在他麵前,卻磕磕絆絆道:“是……是崔姑姑生前說過, 顧小?姐一直都很惦記殿下。”

瑾王挑了挑眉,無所謂地看著?對方。

這樣的話,除了進一步佐證他和“顧盼清”是兩情相?悅,還能如何?

偏偏, 對方接下來卻還道:“崔姑姑說……那段時日顧小?姐一直心不在焉,她?不知為何會?知曉殿下珍藏過一隻胖螞蚱……”

“在睡夢裡就一直念叨胖螞蚱, 崔姑姑聽?見後便故意打探……”

顧小?姐醒來後,心心念念同崔姑姑提及了瑾王的生辰。

所以……也許就是因為這樣, 崔姑姑才誤以為瑾王殿下與?顧小?姐有私情。

“不過這一切應該都是誤會?……”

“因為顧小?姐醒來後打聽?了瑾王殿下生辰日期後很失望……”

在這名?侍衛的話斷斷續續交代完之後,瑾王臉上的笑容像是被?突然降落的一場霜雪凍住般。

他僵凝的眼珠死死不動。

接著?過了會?兒才忽然啞聲道:“你……你說什麼?”

什麼胖螞蚱?

他的生辰禮物?是小?姐親手為他折出來的胖螞蚱,這明明是他和小?姐之間的秘密,和顧盼清有什麼關係?

為什麼對方會?做夢夢到這些??還被?當時的崔姑姑給撞見?

瑾王被?老瑾王找回來之前,隻是一個身份卑賤的奴隸。

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天生貴胄。

隻是小?姐的一個奴隸,在有朝一日翻身後,換個地方、換個身份,繼續做小?姐的奴隸罷了。

隻盼著?陷入昏迷不醒的小?姐有一日可以醒來……

可接下來的話不需要侍衛在繼續解釋,無數的細節、無數屬於他的小?姐和“顧盼清”的一顰一笑,都瘋了一般湧入瑾王腦海。

因為厭惡“顧盼清”和他的小?姐越來越像,所以瑾王後麵利用她?,都利用得很不甘不願。

乃至最後讓她?營救時,也隻是覺得她?和小?姐太?像了……隻想讓她?滾遠點。

可是……

瑾王手腕上的鐵鏈被?解開?,他人瞬間重重跌倒在地上。

被?勒麻了的雙腕一時半會?兒都支撐不起。

旁邊人端著?一碗藥朝他走過去?。

瑾王瘋狂爬開?,結果卻碰到了一隻玄色的靴。

往上是玄黑冕服。

深暗織金衣擺處若隱若現的猙獰龍紋,是屬於那位暴戾新君獨有的圖騰。

晏殷束著?黑冠,一雙漆眸森森沉沉,毫無人意。

可他一開?口?,吐露出的話語對於此刻的瑾王而言,不吝於是毒蛇吐信。

“她?和你毫無私情的證據……”

晏殷垂眸盯他,語速極其緩慢道:“朕找到了——”

瑾王仰頭看著?他,忽然間眼中露出驚恐。

“不……”

“不是這樣的……”

晏殷掀起眼瞼,看向宮人手中一碗藥。

他要消除瑾王的記憶,但在這之前,也要瑾王清清楚楚承認,顧盼清和他沒有任何私情。

織霧從來都沒有喜歡過瑾王。

否則不會?連他的生辰都不知道。

“求你……求求你不要讓我失憶……”

瑾王生平頭一次出現這般慌亂又癲狂的神?態,他想要解釋,卻又無從解釋。

新君卻從始至終都高高在上,如蔑視一隻卑賤螻蟻般,口?吻沒有分毫置喙的餘地。

“端藥來。”

晏殷覺得他父皇說得對。

死亡不是終點,忘記才是。

織霧保護瑾王保護得那麼用心,晏殷不會?殺他。

他要他和自己一樣,都不要妄想現在就可以在死去?的黃泉裡見到她?。

他要瑾王活著?,忘記她?。

瑾王霎時語氣崩潰,“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晏殷隻目光冰冷地看著?他被?灌完失憶藥。

確保全程一滴不漏地都灌下去?再吐不出來之後,宮人們才將地上的人給鬆開?。

瑾王倒在地上,哪怕力竭地去?扣嗓子眼,也已經無濟於事,隨即繼續崩潰大笑。

在晏殷抬腳跨出門檻的瞬間,瑾王卻雙目無神?地看著?房梁,口?中呢喃道:“你永遠彆想找到她?……”

新君腳下似乎遲鈍了一瞬。

接著?卻走得更快。

還好……

阿霧就在他的寢殿,她?哪裡也沒有去?。

……

*

春寒料峭,冰雪消融。

一枝枝椏尖端抽生出嫩綠細芽。

初春時節,空氣是涼絲絲的,可陽光卻是暖融,透著?竹簾側窗打落幾道柵格光影,落在雪白貂皮與?鴉黑鬢角交接之處。

禾衣習慣性地替美人揉捏手腕,可觸碰上對方吹彈可破的肌膚瞬間,便瞧見美人麵頰上宛若蝶翼的鴉睫輕顫顫抖動。

美人如畫卷般淡然陳列,可睜開?眼後,便從一副活色生香的豔畫,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間尤物?。

同京城裡那些?金堆玉砌嬌養出來的貴女不同,禾衣的主人是與?生俱來的麗質,天生的美人胚子。

否則當初也絕無可能會?被?雲陵顧氏家主一眼看中,這才在她?兄長墜崖後,將她?從繼母膝下接來主家。

禾衣照顧小?姐太?久,眼前畫麵美好的宛若幻覺般,讓她?仍舊有些?心有餘悸,“小?姐,還記得嗎?”

美人烏眉若顰,櫻紅檀口?輕啟,“記得……”

她?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裡,她?變成了書?中另外?一個女子。

醒來後,她?記得墜崖的哥哥,記得照顧自己的禾衣,也記得一直背地裡幫助自己的小?奴隸。

隻是她?生病昏迷太?久,醒來後,對現實中的許多?記憶反倒有些?不太?記得。

親近的人自然全都記得,可遠了的人和物?,織霧並不是很了解。

禾衣謹記郎中的吩咐,未敢在小?姐記憶不穩時一次性說出太?多?東西。

京城顧氏的長公子隨意施舍的靈妙丹丸救了小?姐。

他對小?姐有恩。

所以此番小?姐身體將養好之後,卻是受了家主的囑托,特意從雲陵那般遙遠的地方前來京城獻玉。

“顧氏長公子如今貴為玉山侯,他的女兒被?新君賜封郡主,極享尊榮。”

“他女兒脾氣壞,與?她?那亡故的姑姑極像,小?姐要遠離一些?……”

至於玉山侯……

“家主的意思是,小?姐將玉親自送到對方手中,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織霧點點頭,對這些?流程早已經銘記於心。

眼看喝藥的時辰就到。

禾衣又匆匆端來一隻玉碗,小?聲道:“是了,小?姐還要注意的便是皇城裡那位……”

聽?說,玉山侯生辰宴當天,那位皮囊年輕心思卻深不可測的新任帝王也會?蒞臨。

小?姐不光要避開?壞脾氣的郡主,還要避開?那個喜怒無常的暴君。

隻要將玉親手獻給長公子,她?們此番任務才算完成。

“聽?說京城那位陛下最是喜歡剝人皮……”

現在是景宣二年,暴君在位的第二年。

禾衣推開?窗說,“晏朝這麼多?年來,就出了這麼一個暴君……”

禾衣話音落下,便聽?見身後玉碗打翻的動靜。

她?錯愕回眸,瞧見小?姐無措地張著?霧眸,似乎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晏朝?

織霧覺得額角有些?昏脹。

好像聽?見話本子裡的朝代出現在了現實生活當中。

第75章

在身體陷入夢境當中時, 話本中的世界反倒比織霧現實世界要真實許多。

直至眼下身體蘇醒,身體在馬車裡顛簸晃蕩的感覺如此真切,織霧才敢確認眼下也的確不是?假象。

晏朝……

話本裡的東西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曉。

因而織霧隻不動聲色和禾衣一一詢問。

直到除了“晏朝”以外的信息從禾衣口中一一吐出。

當今天子……單名為殷。

晏殷。

織霧聽到這個名字時, 都覺耳根好似被蟲子不輕不重地咬過一口般。

她呼吸亂了瞬,驀地闔了闔眼, 可並?沒有緩過神來。

甚至閉上眼, 雪白軟腰被一截粗壯手臂緊緊箍住的畫麵都尤在眼前……

在她死?去?之前的那段時光裡, 他?們的次數……太多。

多到根本無法忽略……

禾衣問:“小姐怎麼了?”

織霧掐了掐指尖,故作無事狀, “沒什麼, 隻是?……”

是?巧合吧。

若一切並?非莊生夢蝶, 而是?蝶夢莊生呢……

她在昏迷太久記憶不清的情況下, 以為是?自己穿進了所謂的話本, 而事實上……她其實根本就在所謂的話本世界當中?

美人指尖繃緊得越白。

可即便如此, 她獲得了健康的身體,他?們所有人也該過上快樂的生活。

這樣就足夠了。

禾衣仍舊一無所覺。

晚間主仆倆暫且在驛館落腳。

織霧卻?在一番深思過後,給出一個地址, 讓人去?找。

禾衣詫異,“是?小奴隸的地址?”

燈光下提筆寫信的美人微微頷首。

“阿序一直私底下為我供藥, 我想知道……”

她想知道,他?現在還好不好?

這個地址是?一處藥鋪,也是?這些年來,那些昂貴藥材如流水一般支撐起織霧病弱身軀的源頭。

織霧想, 小奴隸對她再好,她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

所以這一次, 織霧除了替雲陵顧氏獻玉,她還要找到小奴隸。

禾衣應下來後, 這點小事很快便找人打點好了。

隻待第二日天色一亮,順著?地址找來,織霧下了馬車,卻?在藥鋪中見到了一個青年男子。

那男子麵容清秀,身上卻?穿著?簡單粗衣,正抱起一簸箕藥材往外搬運。

他?瞧見織霧後,眼底似乎有些詫異,“小姐怎麼會找到這裡?”

織霧盯著?他?熟悉至極的五官,語氣試探,“阿序,你……”

“你一直都在這藥鋪裡做事情嗎?”

阿序彎起唇角,露出唇畔深深梨渦,“是?啊,小姐。”

織霧得到答案後,瞬間鬆了口氣。

還好阿序不是?瑾王。

這張和瑾王一模一樣的臉,即便笑起來,阿序看?上去?也都要更為陽光乾淨,且燦爛,和她見到的瑾王喜歡笑裡藏刀的模樣很是?不同?。

眼下的阿序反而乾淨純粹。

一番寒暄過後,阿序說?:“是?我不好,都忘了回去?看?小姐了,等過兩日我和小姐一起回雲陵看?看?吧。”

美人彎唇,露出舒心淺笑,語氣輕軟答應下來,“好。”

隻待美人離開以後,阿序嘴角的笑容才稍稍收斂。

他?撿起一根狗尾巴草叼入齒尖,似乎很不明白。

“師父,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和這位小姐結交好關係?”

藥鋪師父看?著?他?這幅吊兒?郎當的模樣,便直想歎氣。

“你曾經……”

你曾經也煊赫一時,是?那大名鼎鼎的瑾王殿下。

眼下,顧氏小姐是?他?唯一可以尋找其他?出路的機會了。

偏偏阿序完全?理解不了老師父的苦心,隻饒有興趣地盯著?少女背影。

“難不成師父是?想讓我騙她回來當媳婦?”

老師父頓時敲打他?額頭,“顧小姐對你頗為誠心。”

阿序點點頭,他?笑容很是?簡單,手指卻?按了按心口。

他?知道。

他?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了。

可是?,這裡卻?依然跳得很快。

所以他?剛才才會無法抗拒、甚至順勢滿足那位小姐的要求,答應過兩日陪她一起回一趟雲陵。

……

織霧打算過兩日將阿序帶回去?後,便去?雲陵當地縣衙為他?奴籍身份解除,作為對他?的報答。

禾衣卻?對她突然改變主意的念頭生出一縷遲疑。

“可小姐真的不要再考慮了嗎?”

她們原本的行程要等到玉山侯生辰宴當日獻禮。

那樣也許還能有機會在玉山侯宴席上遇到更多權貴或者其他?機緣。

織霧定?下念頭後,卻?不再糾結。

也是?在見過小奴隸以後,她的心思才漸漸緩和下來。

是?莊生夢蝶如何,蝶夢莊生又如何?

她所謀求的,終究不過是?一具健康的軀殼,哪裡還敢再想要更多?

待隔天。

織霧乘坐著?馬車將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幾乎走遍。

眼看?馬車離那熱鬨地段越近,織霧便也跟著?瞧見了越多熟悉的東西。

織霧極力忽略周圍一切可以提醒她的東西,抬腳跨入玉山侯府時,也隻儘職儘責地將自己當做是?個局外人,不去?探問任何不該她打聽的問題。

便如禾衣最初設想的那般,她們原本的計劃是?要在這裡等到玉山侯生辰宴,當日在宴席上高調獻禮過後便離開。

可眼下……

織霧打算直接求見玉山侯,以求今日將玉獻上,便可以今日速回雲陵。

第76章

負責引薦織霧去?見府中?主人的仆婦被喚作“許婆子”。

許婆子?為人?熱情?, 因而府上接待女子婦孺的事情一概都由她來安排。

“京城風水與雲陵不同?……”

一路上?,許婆子?察覺出身邊美人神思恍惚,便笑著?關切, “小姐昨夜可是?認床,或是?發了夢沒能睡好?”

“老婆子?我啊對做夢可有一套……”

“如果小姐是?做了噩夢, 說明是?長途跋涉累著?了。”

“如果是?夢見了吃的, 那便是?開始想家了……”

許婆子?話密得很。

但禾衣卻知道?這婆子?眼神?的確不錯。

她家小姐昨夜也的確並沒有睡得很好。

可具體都夢見了一些什麼……

美?人?聽見婆子?的話後, 指尖都微微捏緊幾分。

事實上?,織霧自從蘇醒後, 夜裡便時常多夢。

且夢見的……大多都是?難以啟齒的內容。

織霧原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

後來才知曉, 雲陵顧氏當時為她治病, 曾使用過一些偏方, 好讓她愈發冰涼的身體熱起?來。

那樣的偏方藥用了一段時日後, 她的身體難免會比普通女子?都要更為敏丨感一些。

未經人?事也就罷了。

偏偏她記憶裡有許多難以啟齒的畫麵。

因而昨夜不出意料夢見的, 也是?被一副精壯身軀壓在身丨下。

她以一種極其羞恥的姿勢趴伏在軟枕上?不說,烏眸迷離噙著?淚霧,到後麵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

甚至會主動抬起?腰身去?迎對方……

織霧麵頰開始發燙。

隻覺頭腦又要開始昏脹。

身體過於敏丨感時, 她也隻能極力控製。

私底下郎中?診斷過,沒有留下調養的秘方, 反而隻委婉留了一句,若日後嫁人?成親,丈夫的體質不能太弱。

好在一旁許婆子?並沒有察覺,隻是?忽然盯著?織霧的麵頰誇讚道?:“小姐果然要多見光, 見了這日頭,麵頰都有了血氣。”

美?人?眼尾的淡粉就像是?桃花末端的粉, 將人?點綴得美?麗不可方物,讓旁人?看?著?都愈發挪不開眼。

即便如此, 織霧也仍舊不曾像許婆子?想的那般,會見縫插針地主動開口打聽過半分主家的信息。

反倒是?她身邊的禾衣張嘴就問:“怎還沒有見到玉山侯?”

許婆子?意外,道?這婢女怎敢搶主子?的話?

可見又是?一個被主子?驕縱慣了的。

可許婆子?心裡卻仍舊覺得詫異。

畢竟這位顧氏小姐的美?貌便已經讓人?出乎意料,偏偏就連她的規矩程度,都好似風中?一株靜立的芍藥花,除了發絲會拂動,眼中?對京中?的繁華竟沒有半分好奇與向往。

即便如此,許婆子?也始終認為這位小姐太過於美?貌。

以至於,很難不讓人?猜想更多……

許婆子?甚至覺得,獻玉也許都並非是?雲陵顧氏的本意,隻怕獻美?才是?。

畢竟京中?從來都不缺乏權貴。

相反,那些享受滔天?權貴的皇親貴胄們,缺得……便是?這樣的人?間尤物。

因而這美?人?若在宴席當天?露麵,隻怕會當場落入哪個權貴眼中?都不足為奇。

也正是?有了這樣一番揣測,許婆子?一路上?才更為熱情?,不敢怠慢。

直到許婆子?在半道?上?忽然聽見一聲嬌喝。

許婆子?眼皮一跳,當即懸起?了心肝吊起?了膽肺,麵上?露出幾分頗為熟稔的惶恐。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連身後的客人?都顧不上?,連忙上?前請安。

“郡主……您這是?……”

在左右零散幾棵花樹間是?假山石蜿蜒向上?組成的石階,石階高處連著?一個涼亭,其間便有一紅裙少女,縱使年紀仍舊顯得稚嫩,可對方姿容在同?齡人?中?卻頗為明豔張狂。

少女坐在高處假石上?翹著?腿,隻斜睨了許婆子?一眼,滿是?冷腔冷調,語氣傲慢,“許婆子?,不許和我父親告狀!”

許婆子?隻恨自己出門沒看?黃曆,那麼多條路不走,偏偏撿這條路來走,撞見了這混世小女魔。

她餘光瞥了一眼身後的客人?身影,口中?唯唯諾諾,“可是?……可是?遠方有來客等著?要見侯爺……”

婆子?話未說完,杏玉便一鞭子?揮了出去?,將跪在地上?楚楚可憐的少女另一邊袖子?也一並抽破。

杏玉看?都不多看?許婆子?一眼,大概是?打算等懲罰完少女之後,再來敲打許婆子?閉嘴。

許婆子?不能離開,隨她而來的織霧便也不能跟著?離開。

在看?見假石上?囂張跋扈的郡主時,禾衣再度湊到自家小姐耳邊問道?:“小姐認識?”

她家小姐卻隻是?攥緊了手中?的盒子?,指尖泛白地微微搖頭。

禾衣心想也是?,小姐都不曾來過京城,怎麼可能會認識這號人?物?

耳畔少女的哭泣聲音愈發大。

禾衣抬起?眼皮,看?見那張揚抬鞭的小郡主與傳聞中?性?情?溫潤可親的玉山侯截然不同?。

禾衣隻隨著?婆子?站在旁邊觀望了片刻,很快便通過一些隻言片語的字眼知曉這位郡主當眾打人?,打得還不是?什麼下人?,是?同?她一般,皆為小姐身份的千金。

而她打人?的理由也更加簡單。

“你該死……為什麼要模仿嬢嬢的穿著??”

地上?的小姑娘衣著?光是?看?著?也知曉是?主子?穿著?,可在杏玉麵前卻隻哭得不能自已,跪在地上?口中?連連道?歉,“是?……是?嫡母讓我這麼穿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即便是?單純聽見她們的對話,也可窺見小郡主在這些千金眼中?的地位有多麼高。

織霧捧著?手中?的玉盒。

即便同?禾衣一並將這一切都納入眼底,可她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置身事外的姿態,對一切都恍若沒有任何?情?緒波瀾。

可偏偏那靈活的鞭子?下一鞭便險險掃在了小姑娘眼尾,將她眼角都抽打出血痕之後,織霧呼吸都繃緊了幾分。

是?血……

織霧眼前好似產生了一瞬的黑。

陷入黑暗中?的可怕畫麵,讓她站在原地時,指尖有了輕微顫抖。

當日的她可也像這個小姑娘一般……孤立無援到了極致?

她再度撐開眸,看?到杏玉那張明顯長開的五官,除卻上?挑張揚的眼以外,其餘和她的父親顧宣清竟那般相像……

那副熟悉的麵孔似乎也一再提醒織霧,自欺欺人?也總該有個度。

織霧雙手攥緊玉盒,隨即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

“郡主……”

杏玉動作頓了頓,發覺是?一個陌生女子?在喚自己。

這女子?生得十分出眾,和京城裡的美?人?不同?,她看?起?來宛若雪夜獨綻的白芍藥花,白泠泠的花瓣上?裹著?一層糖霜,氣質清純之餘卻還顯出幾分甜嫵。

尤為惹眼的是?,她周身那種冷白膩玉的肌膚當是?常年不見天?日的白。

杏玉曾一度在些被當做玩物豢養的人?身上?見到過。

她抬著?下巴,高處俯視,“你是?什麼人??”

織霧不動聲色地上?前,語氣輕道?:“我是?雲陵顧氏,特來向玉山侯獻玉。”

杏玉一聽見她那迂腐父親便覺頭大。

顧宣清打算等壽宴一過,就將杏玉送入女子?學院將她禁閉三年。

杏玉哪裡肯依,眼下,她著?急要將這少女抽打得鮮血淋漓,好進宮去?向天?子?借題發揮。

因而在聽見織霧故意提醒了她父親的存在後,杏玉更是?吊著?眉眼冷笑,“滾遠點,要不然……連你一塊打。”

她極其唬人?的一鞭子?下去?,織霧卻不閃不躲。

眼看?杏玉那一鞭子?就要毀了小姑娘那一雙眼,織霧卻下意識用手裡的東西擋了一下。

盒子?滾落在地,裡麵的玉瞬間碎裂成了兩截。

晶瑩美?玉滾落在地上?碎裂的畫麵很是?刺目。

縱使府上?不缺乏美?玉,可美?玉裂開,向來都視為不詳。

父親壽宴在即,哪裡有觸自己父親黴頭的事情??

杏玉怔了一瞬,心頭竟真有些動怒,正要繼續揚鞭子?發怒。

可下一刻那鞭子?末端卻被禾衣一把?揪住。

杏玉原隻吊兒郎當地坐倚在那粗糙假石上?。

她自從成了新君最寵愛的郡主之後,幾乎沒有人?敢冒犯她。

更彆說一扯之下,會有人?讓她直接栽下了假石,將手臂蹭出大片血痕。

疼痛刺辣的滋味從手臂處傳來時,饒是?杏玉自己也愣住了。

周圍的下人?瞬間嚇得頭皮發麻,趕忙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這比眼珠子?都還金貴的主子?攙扶起?來。

接著?便發現?杏玉手臂上?滲出了血痕。

“啊……好多血……”

“郡主……郡主身上?不會留下疤吧……”

“你們好大的膽子?……”

“快!快將她們主仆倆按住……”

一群人?七嘴八舌叫嚷了起?來。

禾衣是?個會武功的,哪裡能叫她們給按住。

她正要卷袖子?的時候,卻聽見一道?極其溫潤沉穩的男子?嗓音自身後淡淡響起?。

男人?聲音不大,可他?一開口,四下雜亂如雞窩的動靜卻驟然一靜。

“杏玉,你果然又在這裡胡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