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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前兩年被天?子?封為玉山侯的顧宣清。

杏玉一瘸一拐地被下人?攙扶起?,反應過來之後頓時氣急,“父親,她們對我不敬……”

織霧餘光瞥見跪在地上?的小姑娘,那小姑娘很快便趁亂被自家丫鬟偷偷攙扶離開。

接著?聽見杏玉的話後,她抬起?眼睫,正遲疑想要開口說話,卻聽見顧宣清道?:“她也是?你嬢嬢。”

織霧心頭驀地一跳。

她抬眸看?向顧宣清,可對方掠過她的目光卻仍舊如平常。

織霧這才恍然,這位兄長指的是?他?們這層遠方表兄妹的關係,而不是?真的以為她是?妹妹。

顧宣清單手背在身後,卻隻盯住了始作俑者,冷聲道?:“杏玉,你跪下。”

杏玉麵上?的憤怒當即凝固。

“父親……”

“你不跪,我就隻好當眾請家法了。”

杏玉眼中?盈滿淚珠,顧宣清卻不為所動,顯然早已習慣她那些把?戲。

“原本是?打算過了壽宴再將你送走,可眼下卻沒有這個必要。”

“等會女學院的吳夫子?來之後,你便直接隨她去?吧。”

去?了之後,三年都不得出。

杏玉霎時不可置信,雙膝一軟連忙跪下,“父親,阿玉知曉錯了。”

顧宣清搖頭道?:“杏玉,你不小了,胡鬨也該有度。”

“從今往後,你不許再接近天?子?半步。”

他?交代完這一切之後,這才將織霧這位遠客一並稍上?,轉身離開。

跪在原地的杏玉整個人?都幾乎僵住。

“郡主,這下可怎麼好?”

在她身邊常年伺候的下人?太清楚她有多不想要收手。

她們郡主想要更多的權力,才不會甘願去?那女子?學院困頓三年。

杏玉咬了咬唇,在那女子?學院的女夫子?趕來之前,她打聽到天?子?身邊的溫辭也入了府。

杏玉暗地裡讓人?跟上?前去?,待溫辭見過父親之後,便將對方引到自己這裡。

底下人?照辦之後,果不其然,過了片刻,身後隨著?兩名侍衛的溫辭果真路過此地。

溫辭今日是?過來提前將天?子?的禮送來,以代替天?子?的心意,為玉山侯賀壽。

玉山侯一如既往都並不領情?,甚至沒有親自接見溫辭,這些也都在溫辭的意料之中?。

唯獨意外的是?,這位郡主會突然想要找上?自己。

溫辭本無意參與他?們父女之間的事情?。

杏玉卻紅著?一雙眼眸,“溫大人?,不知能否勞煩您帶我入宮一趟?”

溫辭道?:“可是?……”

他?抬眸看?見了遠處來的女夫子?,“如此違背了玉山侯的命令,不好吧?”

杏玉道?:“是?我想起?來和嬢嬢有關的事情?,還請大人?成全。”

溫辭掃了她一眼。

即便知曉她的心思,可她在提到她嬢嬢時,他?也絕無可能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而這小姑娘也正是?靠著?這點,從陛下手中?獲取了不少特權。

溫辭答應帶杏玉入宮。

有他?出麵,府上?沒有人?敢攔住杏玉。

杏玉便刻意保存著?手掌手臂處的血痕。

在進入大殿之前,更是?故意將傷口掐得更加鮮血淋漓,隨即便令眼中?噙淚進去?。

殿內冷肅。

九首金龍香爐中?燃著?淡淡的香。

寬大禦案背後,年輕俊美?的帝王在那幽幽冷香霧氣背後,顯得愈發丨縹緲不可觸碰。

從旁觀者角度來看?,自男人?表麵皮囊自是?看?不出分毫異樣,除了略顯消瘦外,五官卻日漸沉穩成熟,在歲月的沉澱下,愈發有了年長者的威儀。

不似前兩年,尚且還有人?敢用謫仙來稱讚天?子?那副漂亮的皮囊。

眼下,莫說他?近些年做過的事情?,手段無一不令人?心生駭然,光是?那雙幽森濃戾的黑眸,便已讓人?不寒而栗。

陳年舊日的讚譽更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取而代之的是?愈發令人?膽戰心驚的暴君聲名。

“聽說你要見朕?”

晏殷不苟言笑時,唇角卻仍舊帶著?幾分上?翹弧度。

可其間冰冷並無分毫溫情?可言。

哪怕麵對的是?外人?眼中?,他?最為寵愛、給出特例的小郡主杏玉。

在目光落在杏玉傷殘的臂膀時,帝王語氣愈發不可捉摸,“誰打了你?”

杏玉淚眼汪汪道?:“是?……是?嬢嬢身邊的丫鬟……”

她緊接著?補充,生怕激怒不了對方一般,“父親非要我喊另一個女子?叫嬢嬢,我不肯,父親就……就罰我。”

事實上?,杏玉也隻覺得自己的嬢嬢永遠隻有一個,不該被父親這麼草率地要求她去?喚旁人?。

“陛下……杏玉不想住在府裡了。”

“杏玉想入宮來向公公嬤嬤們學習。”

杏玉的目的並不單純,卻很簡單。

“杏玉還想和陛下學習更多的道?理,日後好代替嬢嬢,替陛下分憂……”

小姑娘眼底是?若有若無的野心,年輕熱切,而彰顯出一種同?齡人?身上?所沒有的鋒芒。

她無疑是?一個合格的野心者。

可她到底年紀太小,還是?有所欠缺。

甚至隻能一次次用一個死去?的人?作為底牌。

晏殷答她,“好啊。”

他?啟唇吩咐人?將那個弄傷杏玉的奴婢抓進宮來。

杏玉想,對方眼下還在父親身邊,晏殷直接動手抓禾衣,父親肯定知道?。

她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禦座之上?的帝王卻垂下眼瞼,低頭衝著?她道?:“不是?不會殺人?嗎?”

“朕親自來教你動手。”

杏玉抬眸對上?他?晦暗的眸,微微僵住。

她的小九九,他?看?的一清二楚。

隻是?素日裡晏殷不是?很想管她。

她的野心他?並不反感。

可眼下,她竟然敢拿她嬢嬢對她的疼愛作為靶子?。

那就讓彆人?的血濺在她的眼珠子?上?,也許她就能徹底學會這個教訓。

第77章

靜謐的?書齋中, 顧宣清原在此地尚有一堆事務沒有完成。

他將織霧領過來?後?,令人備下茶水,繼而才頗為歉意地開口道:“抱歉, 杏玉這個孩子自小便有她自己太多的主意,實在難馴。”

“是我這個父親沒有教養好她。”

“自打?……”

顧宣清說著似乎想到什麼, 話中頓了一頓之?後?, 卻改口歎息道:“新君對這孩子向來有求必應。”

織霧從前是顧盼清時?, 尚且還能以杏玉嬢嬢的?身份發言。

可眼下,她與?一個局外人無異, 自是不好乾預顧宣清與?杏玉之?間的?家務事。

因而在這個話題上二人並未持續太久。

織霧此番來?, 更清楚顧宣清對自己有救命之?恩。

因而她見到他本人後?, 難免會將隱忍在心底多時?的?問題吐露出來?。

織霧自打?醒來?後?, 除卻心中感激以外, 同樣也很想知道對方為什麼會將那等救命的?藥丸給她。

顧宣清聞言, 卻並無任何異色。

“原因有二。”

他語氣淡然答她,“一則,當時?是我心底深處不願接受天子的?饋贈。”

這樣的?事情, 換做任何場景,顧宣清也許都未必會拒絕的?那般決絕。

可那丹丸染著妹妹的?血, 又生生從妹妹腐爛的?身體裡掉出來?。

這樣的?東西,就算是神仙物,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至於第?二個原因……”

顧宣清恍若從當日的?記憶中回過神來?。

“二來?,我當時?也是動了惻隱之?心。”

顧宣清知曉分支顧氏裡有個少?女病弱將死。

那東西既然於他如同魚目, 是礙眼的?東西,那索性讓它最後?再去救一條人命試試。

他原也沒有放在心上, 更沒有關心過這件事情後?續,不曾想, 因緣際會下,竟就救活了織霧。

可他如此平平無奇的?答案卻讓織霧很是意外。

就僅僅是惻隱之?心麼?

織霧心中隱隱恍然,原來?這便?是善良之?人的?力量。

無意中的?惻隱之?心,卻會救下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

想到對方救自己出自如此純粹的?目的?,織霧原本對顧宣清有多感激,此刻心中便?有多慚愧。

她捧起手?中盒子,反倒有些無措,“抱歉,侯爺對我有救命之?恩,可是……”

可是她方才那般不謹慎,竟將此次要獻給顧宣清的?美玉給摔壞了。

顧宣清搖頭道:“沒關係。”

他似乎瞧出了她眸底的?窘迫之?意,“顧小姐若心中過意不去,可以給我另外備一份禮物。”

織霧怔住,猜想到他也許是在照顧自己的?慚愧情緒,愈發為對方的?體貼入微感到心頭酥軟。

少?女點點頭,答應下來?,“好。”

“我定在侯爺壽宴之?前,將禮物準備好。”

她說著又問:“隻?是不知道侯爺有什麼喜好?”

顧宣清低頭望向?她,唇畔噙起微微的?笑,“我的?確有喜歡的?東西。”

他說著便?放下手?中茶盞起身,令織霧隨他一道過去。

織霧雖是不解,但卻仍舊抬腳跟上,見他將自己帶到另一間暖閣。

暖閣的?烏檀架上擺放著一隻?陳舊的?櫸木盒,顧宣清單手?背在身後?,並沒有主動伸手?去取,反而對織霧道:“勞煩顧小姐將它取下來?。”

織霧心頭迷惑愈深,待雙手?將那盒子捧下,打?開之?後?,卻瞧見裡麵有一隻?空白的?錦囊。

接著,她耳邊再度響起顧宣清的?聲音。

“在我墜崖之?前,我的?妹妹答應過我,要為我做一個錦囊……”

“不知道顧小姐對於這件事情……可還記得?”

織霧按住盒子的?指尖一顫,隨即猛然不可置信抬起眼眸。

可她看見的?,卻仍舊是顧宣清那副溫潤如水的?麵龐。

他目光柔和地注視著她,像是早已在這裡已經等她許久。

獻玉不是目的?。

獻美也不是……

是因為顧宣清如今得了勢,所以雲陵顧氏才不敢對織霧再有利用的?念頭。

隻?叫她此番將玉當麵獻給顧宣清就夠了。

所以玉摔壞了根本就不重要。

織霧震驚不已,更讓她震驚的?是,顧宣清口中那句“墜崖之?前”。

織霧有哥哥時?頗為嬌氣。

女紅這樣的?事情總做不好。

後?來?哥哥曾玩笑話等織霧學成那天,要讓她送他一隻?親手?做的?錦囊。

後?來?織霧學會做錦囊時?,哥哥早已不在。

眼下的?一切對於織霧而言竟越來?越像是一個奇異的?圓環,兜兜繞繞那麼遠,隻?當走了很遠的?路程,誰知最後?竟繞成了一個圈,讓織霧記憶中的?話本世界與?現?實世界融合,讓顧盼清的?哥哥,也變成了……她的?哥哥?

哥哥墜崖後?竟然沒有死……

顧宣清也許猜到她會震驚,他耐心將前程往事一一講來?。

京城顧氏和雲陵顧氏本就是一家。

顧丞相在夫人死後?,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家族催他娶妻生兒子,他也並不會激烈抗拒。

顧丞相隻?聰明地想要從雲陵顧氏中物色一個男童充當自己的?兒子。

如此既不算亂了家族血脈,也可以避免再娶妻的?局麵。

可是……

這個人選為什麼會是顧宣清?

顧宣清道:“因為哥哥墜崖之?後?沒死……卻失憶了。”

顧丞相要重新培養一個人,還未必能培養得出眾。

他對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沒那麼多耐心。

顧宣清當時?便?是個現?成的?,除了沒有記憶,不論是皮相還是品性皆為上乘。

失憶的?人如同新生稚子,醒來?後?任由真相如何,都是旁人決定。

數年過去之?後?,除了妹妹還牢牢記住他,雲陵顧氏派來?的?新人哪怕站在他的?麵前都認不出他分毫。

也許就算認出來?了,也隻?會當做是織霧死去的?哥哥與?貴人撞了皮相,哪裡敢再過多揣測。

顧丞相說顧宣清是長?子,顧宣清便?會擔任起顧家長?子的?責任,也會照顧好顧盼清。

光是這兩點,顧丞相就已經滿意至極。

後?來?顧宣清會為顧盼清頂罪,便?足以說明他有多合顧丞相的?心意。

顧宣清治療失憶症在一年前便?早已治愈。

恢複記憶之?後?,得知自己救了自己的?妹妹,心頭的?滋味哪裡是一般喜悅能夠闡述?

“阿霧,哥哥差點就失去了你。”

織霧似乎仍舊沒能緩過神來?。

原先心心念念靠著顧宣清來?懷緬自己的?兄長?,如今對方真的?是了,她一時?之?間反倒也無法完全相信……顧宣清和她已經死去的?兄長?是同一個人。

畢竟失而複得,從來?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織霧似乎陷入了空白情緒當中,臉上既不知該做出重複的?笑,還是該做出久彆?的?哀傷。

她呆愣在原地,頭一次感到如此手?足無措。

“哥哥還知曉……”

“在妹妹昏迷的?這段時?間,顧盼清突然性情大變,變得和妹妹一模一樣……”

顧盼清是什麼性格,顧宣清再清楚不過,可比起了解顧盼清,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他自幼和織霧一起長?大,織霧甚至都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

再加上妹妹對自己懷有同樣眷戀的?情愫,顧宣清全想起來?後?,焉能愚鈍到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看著織霧死過一次,差點……又看著她死第?二次。

“織霧,真正失而複得的?人,是哥哥啊……”

這世上奇異之?事頗多,換做陌生人,顧宣清也許都會抱有質疑。

可那是自己的?妹妹。

他不會認錯。

他認真地注視著少?女的?五官,這一次再不會弄錯自己的?妹妹。

可映在他漆黑瞳仁上的?少?女眸中卻漸漸氤氳出淚霧,即便?極力攥起拳心隱忍,也難忍住。

她偏過頭去,語氣哽咽地試探,“哥哥?”

顧宣清頷首,手?中帕子沾濕了她的?淚珠。

“阿霧,是哥哥。”

……

室內兄妹倆初初相認,心情可想而知。

可在外麵,府中卻忽然闖入一隊人馬。

這些人不由分說,便?將守在外麵的?禾衣拿下。

管事見狀,額上的?汗珠霎時?如黃豆般滾落,“塗奚大人,你怎來?了……”

這府中平日來?一個天子身邊的?親信就已經夠忙活了,今日一下子來?了兩個,反倒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

塗奚冷聲道:“這件事情無需驚動你家主子。”

“你要是敢說一個試試,舌頭就絕對過不了今晚。”

他的?話音落下,對麵的?管事霎時?麵無血色。

效忠主子和效忠天子,顯然天子比他們主子更加掌握了絕對的?權威。

禾衣會的?武功隻?是強身健體之?用,對上宮裡來?的?這些人,她的?反抗簡直像是來?表演雜耍,旁人都不屑對她動手?。

禾衣是個犟脾氣,即便?身處弱勢,卻並不服軟。

直到她人被丟進大殿,這才知道自己招惹了誰。

“原來?是小郡主找人搬救兵來?了……”

塗奚卻衝著杏玉道:“郡主,動手?吧。”

杏玉僵在原地。

塗奚又道:“郡主若不動手?,待我等動起手?來?,可能會動作比較大……”

“不慎傷到郡主,讓郡主缺了哪根手?指,或者?少?了哪截胳膊,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禾衣見這人如此囂張,頓時?忍不住插嘴道:“我身上有錢,要花多少?錢才能買通你?”

塗奚朝她冷睨去一眼,語氣譏諷,“想買通我?那你得有多少?錢?”

禾衣當即取下腰間的?荷包,倒出一對銀鐲,語氣略顯虛張聲勢,顯然是想故意拖延時?間。

“雖然眼下隻?有這一對銀鐲比較值錢,不過我家小姐為了我,多少?錢她都會出,不如你開個價?”

塗奚冷冷瞧了一眼,手?中的?馬鞭將她那荷包一鞭子抽飛。

禾衣怔愣了瞬,接著霎時?惱火,想要衝上前去時?,卻被其他禁衛死死按住。

“鐲子壞了也就罷了,要是小姐送我的?荷包也損壞了,我和你們拚了……”

她的?話尚未說完,接著便?眼睜睜看見那隻?被她極其珍愛的?荷包落入另一隻?手?掌當中。

禾衣抬眼,瞧見了一個陌生高大的?男人。

除卻一身玄黑奢華的?冕服,即便?是他俊美異常的?外表,同樣也可以看出男人在這群人中身份最為不同。

禾衣略微結舌,“你……你是什麼人?”

晏殷黑眸沉沉盯住荷包上的?花紋。

他似乎審視了許久。

“這荷包……是從哪裡來?的??”

晏殷手?上有個錦囊,是織霧當初送給宋曜生的?東西。

這刺繡上的?花紋,與?那錦囊上幾乎一模一樣。

他看到上麵極其熟悉的?圖紋,甚至能夠猜到少?女因為隻?學會幾種紋樣,所以繡其他東西時?,也會多繡幾叢她更為擅長?一些的?小花。

禾衣心頭一跳,隻?覺不妙,口中卻道:“這……這荷包是我的?。”

天子盯住她,語氣愈發陰鷙,“不對。”

她剛才顯然不是這麼說的?。

禾衣再是遲鈍,也終於察覺出了異常,臉色漸漸變得難看。

玉山侯府。

將近一個時?辰,織霧平複好情緒後?,隻?讓顧宣清先將手?頭上的?事務處理完,他們可以明日再聚……

顧宣清知曉她需要單獨待一會兒,自不會勉強她,給足她一個人獨處的?空間。

可織霧出來?時?,卻沒有看見禾衣。

“也許……也許是回驛館去了吧。”

管事有些瑟縮,並不敢再說太多。

織霧心頭不解,她繼續往前走出一段距離後?,卻瞧見有個太監裝扮模樣的?人將她前路攔下。

“顧小姐,你那侍女在宮裡呢,顧小姐若想要見她,得親自過去一趟。”

織霧心口驀地一懸,本能想要退後?回去找哥哥。

可對方卻道:“不然,那侍女得罪了小郡主,陛下就隻?好殺了她給小郡主泄憤了。”

織霧僵住,眸光頗為不可置信。

那人瞧見後?隻?歉意笑笑,“顧小姐,請吧。”

*

顧宣清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妹妹執意住在驛館的?主意不是很好。

他出來?時?,正想詢問織霧她們主仆倆走到了哪裡,卻瞧見管事一臉虛汗。

顧宣清瞬間熟稔無比地捏了捏眉心,問道:“是不是杏玉又惹禍了?”

管事低聲道:“小郡主方才……和溫辭大人入宮去了。”

顧宣清猜到如此,接著便?隻?隨意詢問了管事幾句。

可他瞧見管事臉色不對,不由繼續問道:“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瞞著我?”

那管事頓時?下跪,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宮裡……宮裡方才來?了些人,他們方才將禾衣還有顧小姐都抓走了。”

“而且他們不準老奴打?擾侯爺,否則就要割了老奴的?舌頭……”

顧宣清臉色霎時?微變。

“看樣子,有時?候心軟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好事。”

他看著那管事道:“當初你兒子欠了賭債,偷了府中東西,我寬恕過你一回。”

“也許就是因為當時?沒有懲戒,所以管事才會在權衡利弊的?時?候,認為天子不可得罪,我便?是可以得罪的?,是嗎?”

顧宣清從未對下人有過如此嚴厲一麵,管事反應過來?,這才知曉自己方才做了一個多麼錯誤的?決定。

……

織霧原以為自己不會再和昔年的?太子殿下產生任何交集。

哪怕知曉了自己本身也在話本當中……

可眼下太子成為新君,自該意氣風發,再好不過……

織霧一想到自己也許會和他見麵,心跳難免就此失去平衡。

皇宮裡的?景色有與?她記憶中一樣的?,也有不一樣的?。

對於過去的?織霧而言,入宮一趟,與?舊地重遊幾乎都沒有區彆?。

那太監將她帶到一處大殿,語氣輕道:“您請吧。”

織霧卻仍舊不解。

倘若他們抓走禾衣是想為杏玉出氣。

那麼眼下,又要將她抓進宮來?做什麼?

她懷著遲疑心情從偏門邁入。

可偏偏一抬頭就瞧見了禾衣背對著她倒在地上。

禾衣的?衣擺上有血。

織霧心頭愕然,腳下連忙快了幾步。

她上前去撿起地上散落的?銀鐲與?荷包,正要檢查禾衣的?衣裳為什麼會有血。

接著卻忽然聽見身後?顧宣清頗為驚懼的?聲音,從殿外急切傳來?。

“陛下,不可……”

不待織霧回眸,接著便?被一股極重的?力道攫住。

錦囊從指尖驚落,她的?後?背重重磕碰到了什麼。

被掐住脖子抵在身後?梁柱上時?,美人的?身量過於嬌弱,目光所及之?處僅是帝王冕服上頗顯華貴的?織金雲紋。

她的?眸光瞬間微凝。

渾渾噩噩間,隻?覺那股熟悉到令她夜裡都會夢見的?氣息鋪天蓋地襲來?。

冰冷的?雪香氣滲入毛孔般,熟悉的?觸碰與?壓迫感讓織霧本能顫栗。

那段光景幾乎不分白天黑夜,太子像是一頭貪得無厭的?饕餮,根本不願意從榻上離開……

每每閉眼時?鼻息間皆是這股裹挾灼丨熱的?氣息,睜開眼時?亦是。

她如何能不熟悉。

織霧從體寒轉變為體熱,病中又用了不少?猛藥,體質難免異於常人。

在敏丨感的?身體調養正常之?前,耳根處與?脖頸更是禁丨區。

於是在陷入與?故人重逢的?失神之?際,那隻?粗大的?手?掌扼住她脖頸時?,她呼吸輕輕一窒,嫩白的?指尖卻下意識做出攥他衣襟的?舉止,綿軟的?嗓音極壓抑地吐出幾個字眼。

“殿下,彆?這樣……”

說完後?,織霧自己愣住。

接著更是陡然驚出渾身冷汗。

“陛下——”

顧宣清的?聲音似乎蓋過了織霧。

在下一刻,那隻?掐住她細頸的?手?掌在僵了一瞬後?卻猛然將她一把推開。

接著晏殷便?瞧見少?女瑟瑟發抖地躲入顧宣清懷裡。

方才距離那樣近,詭異的?氣氛似乎也隻?有他二人清楚。

他還未用太大力氣,美人白皙的?脖頸上都因為太過嬌嫩而浮現?出幾枚鮮紅的?指印。

像是……

吻痕。

就連她剛才落入他手?掌心裡的?反應也不像是被傷害的?反應。

更像是,要被他……欺負的?反應。

周身氣質陰沉的?帝王似乎森森蹙眉。

不知是因為,她哪裡來?的?膽子覺得他掐住她脖子都不是在傷害她……

還是因為,她骨子裡麵對陌生男人都會產生令人骨酥的?浮媚浪蕩,簡直完全違背她那張白芙一般的?清純麵龐。

第78章

殿內的氛圍頗為壓抑。

織霧對於這猝不及防的重逢顯然沒有任何心理防備。

同樣, 在剛才的?一瞬間,她?也本能地從未覺得對方會傷害她?。

可她?身邊的?顧宣清卻顯然並不是這樣想。

對方如臨大敵一般,將懷裡的?妹妹不動聲色地掩到身後。

“陛下, 這是我的?遠房表妹,還望陛下手下留情。”

整個京城, 這位新君唯獨隻?給過顧宣清幾分麵子。

顯然也是看在他是顧盼清曾經的?兄長、是對方心心念念保護的?家人?份上。

晏殷對此?不置一詞, 隻?朝顧宣清身後身姿羸弱的?美人?語氣微沉:“荷包是哪裡來的??”

織霧麵對他時, 原就心虛萬分。

眼?下見?他對自己發問,自也當做與他互不相?識, 低垂下眼?睫輕聲回答:“回陛下……這荷包是民女親手做的?。”

她?隻?當自己正常回答了一個問題。

豈料在她?話音落下之後, 對麵略顯蒼白的?帝王黑眸卻愈發莫測地盯住了她?。

可即便到了這個時候, 織霧也仍然未察覺出哪裡不對。

她?做的?荷包有什?麼問題?

織霧隻?道自己原先不會女紅, 後來為了利用宋曜生時, 曾親手給宋曜生做過一個, 再往後似乎再也沒有做過什?麼……

她?想到這裡思緒陡然一窒,指尖也跟著攥緊幾分,似乎這時候才隱約意識到什?麼。

當初臨時抱佛腳學習女紅時, 織霧學不會複雜的?花樣子,繡的?東西隻?能過於簡單, 甚至加入了她?自己的?想法,從而讓那些?圖案看上去雖然不是很精致。

但?卻……很難找出第二個相?同式樣。

可宋曜生不是死了嗎?

她?送給宋曜生的?錦囊,自然也該……也該不知?道丟棄在了哪裡才是。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顧宣清見?狀道:“微臣的?表妹沒有什?麼見?識,不敢冒犯陛下……微臣便先帶她?出宮一步……”

“去取繡線和繡繃來——”

天?子涼薄的?語調緩慢而冷靜地打斷了顧宣清的?措辭。

他吩咐宮人?取來這兩樣東西, 顯然是要?織霧現場做刺繡。

織霧這個時候再想改口說?自己不會繡,都遲了。

底下宮人?手腳麻利, 不多時便取來了齊全的?物件。

天?子的?命令下達,織霧在這大殿之上, 也隻?有硬著頭皮坐下來,開始按照對方的?要?求刺繡。

在她?動作極緩慢時,晏殷卻又說?道:“倘若你撒謊,朕就殺了你。”

織霧碰到針線的?指尖驀地僵住了幾分。

她?心頭似乎莫名窒悶了些?許,在猶豫一瞬後,卻默然起身道:“陛下,民女方才的?確沒有說?實話……”

“阿霧……”

一旁顧宣清急切想要?打斷。

晏殷卻又陰惻惻地盯著她?道:“也殺了你身邊的?人?。”

織霧唇畔的?話霎時頓住。

她?重新抬眸朝他看去,眸光似乎感到不可置信。

禁衛將手中鋒芒陰森的?長刀抽丨出,對準禾衣的?脖頸。

晏殷森沉的?黑眸便寸寸巡睃過美人?周身,乃至她?攥緊的?指尖,都一一納入眼?底。

織霧抿了抿唇,這時才坐下開始繡。

到最?後,她?既不敢繡得不像,也不敢繡得太像。

隻?簡單一個圖案呈現時,她?自己瞧著也說?不上像不像,可心裡緊張得鬢角都要?沁出冷汗。

可這最?終的?結果由不得她?決定,她?還是得將東西呈現在帝王的?眼?皮底下。

“民女繡好了。”

織霧說?完,隻?垂著眼?睫將東西交給太監。

太監轉交給晏殷後,他黑眸瞥了一眼?。

織霧卻忽然又道:“民女曾經買到過一個類似這樣的?荷包,當時覺得這圖案很是特彆,又……很是可愛,所以才會想要?模仿。”

“所以,民女仿造的?東西沒有信心可以完全還原,方才才說?自己沒說?實話,望陛下恕罪。”

在剛才做刺繡的?短短瞬間,織霧腦海中掠過了諸多借口,最?終隻?留下這含糊其辭的?一條,妄想借此?蒙混過關。

帝王的?麵上不顯喜怒,聽到這樣的?話也不知?信還是不信。

“東西可還在?”

織霧道:“去歲遊船時,東西不慎滑入了河中。”

也就是說?,東西不在了,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她?說?的?是真話,亦或是證明這是假話。

晏殷看著她?緊緊攥住袖擺的?舉止,接著又忽然問她?:“對於死而複生這樣的?事情,你有什?麼看法?”

織霧心弦陡然一蹦,語氣如常道:“人?死不能複生。”

“你叫什?麼名字?”

“民女……顧氏織霧,是雲陵人?士。”

“此?番入京,是為了玉山侯的?壽宴。”

“也就是說?,玉山侯的?壽宴之後,你才會離開?”

織霧原本是想提前離開,可眼?下對方這麼問,她?若貿然改變答案,似乎又會顯得有鬼。

她?隻?好回答“是”。

不待顧宣清再度張口求情,天?子這回卻驟然鬆了口,放織霧離開。

在織霧起身想要?快速走回到顧宣清身邊時,卻又聽見?天?子略顯陰鷙的?語氣自身後響起。

“等等——”

對方語氣不明道:“你的?東西。”

織霧僵住步伐,她?目光垂落,看見?他抬手時,玄黑的?袖擺上移,露出他極其蒼白的?手腕。

在對方的?手腕上纏繞了一道紅線,一眼?看上去,在蒼白皮囊上映襯出細細一根穠豔血線,看上去頗為觸目驚心。

尤其是,紅線末端係了一口黑玉棺材。

織霧僵硬轉身,在距離對方極遠的?位置,伸出嫩白的?雙手小心翼翼扯住荷包邊緣少許麵料,將那荷包取回。

……

天?子派人?親自送顧宣清和織霧回府。

待回到府中,顧宣清隻?沉著麵色將織霧留在屋中,出去將宮裡那些?人?親自打發離開。

織霧捧著一盞熱茶,似仍舊對方才發生的?一幕感到心有餘悸。

也許是晏殷手腕上戴的?東西太過邪性,讓她?即便已經離開,可腦海中都始終映著那件詭異的?物什?。

見?顧宣清身邊的?小廝拾墨還在,她?便下意識向對方打探了幾句。

拾墨卻也是個知?情人?,對織霧並不隱瞞。

“那個東西……”

拾墨語氣愈發隱晦道:“聽說?是天?子從個不世出的?邪道那裡求來的?招魂扣,可以用來在死後墜入萬劫不複之地,換取與那位盼清小姐的?重逢……”

拾墨餘下的?話尚未說?完,顧宣清便走進屋來對他輕聲嗬斥,“不得胡言。”

拾墨頓時閉嘴。

顧宣清上前道:“阿霧,不用理睬這些?……”

“他有今日,是他自己的?選擇,和你無關。”

織霧對拾墨方才的?話很難不感到愕然。

她?怔愣了瞬,口中遲疑,“是因為我當年的?死,所以……陛下感到自責?”

顧宣清目光頗為複雜地看著她?,見?她?是這般理解……

他歎了口氣,“也許是吧。”

她?會這樣想,雖說?看輕了天?子對她?的?情意,但?隻?要?對妹妹好,又有何妨?

顧宣清並不希望妹妹會背負什?麼沉重的?負擔,自然不會將所有事情都掰開來告訴她?。

顧宣清掩去一些?事情,對織霧稍加安撫。

可織霧心中卻仍舊感到不安。

昔日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以為她?死了以後,他會過得很好很好。

可真真切切見?到之後才發覺,一切似乎都和她?想象中的?極為不同。

織霧被安置在府上歇息下來。

私底下,顧宣清又為她?請了郎中,陪她?一起去照顧禾衣。

待杏玉後腳也被接回府後,卻遭到了顧宣清頗為嚴肅的?嗬斥。

杏玉卻並不肯就此?死心。

“父親為什?麼那麼維護那個女子?”

“父親隻?可以有嬢嬢一個妹妹!”

顧宣清幾乎被她?氣得麵上都要?漲紅,“你住口!”

氣怒之下,他似乎揚手要?打,杏玉見?狀更不可思議。

“父親要?為了一個外?人?打我不成??”

小姑娘落下兩串淚珠,語氣嗚咽,“母親不要?我,父親也不疼我,除了嬢嬢會不計後果地救我保護我,旁人?根本不會真心對我好,是不是?”

顧宣清無法將那些?事情告訴她?一個孩子,最?終卻隻?能再度警告於她?,“杏玉,你不可這樣不尊重旁人?。”

他罰她?抄書,令她?麵壁思過,隻?打算過了壽宴便將她?送入女子學院。

顧宣清對這孩子很是頭疼。

她?去招惹天?子,可天?子那般性情的?人?,眼?下不殺她?,但?遲早也會叫她?大禍臨頭。

今日天?子表麵上說?要?殺人?讓杏玉泄恨,但?顯然並非如此?。

對方未必會真的?讓杏玉動手,也未必會真的?殺人?,但?若沒有今日那個荷包的?意外?,晏殷絕對會給杏玉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就像徐修安……

想到這裡,顧宣清更是蹙起眉。

他固然不滿那些?人?……可他不管到什?麼時候都用不出這樣殘忍的?手段,自然也做不到讚成?。

所以杏玉必須遠離天?子。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招惹什?麼東西。

隔天?一早,杏玉便被管事的?姑姑監督著來向織霧敬茶道歉。

織霧坐在椅子上,見?她?板著小臉敬完茶之後,竟又好似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忽然跪在地上。

杏玉語氣軟下來,便少了幾分盛氣淩人?,多了幾分小姑娘的?可憐模樣。

“抱歉,我真的?知?道錯了。”

“可是我這次得罪了陛下……嬢嬢能不能幫幫我?”

杏玉徹夜反省,最?終也隻?反省出來父親不準自己出門,自己如何才能另辟蹊徑可以出門的?方式。

過幾日便是春獵,杏玉想要?借助這個機會重新表現,可如果父親不同意,她?就去不了。

父親這般維護這位遠方表親,顯然隻?要?對方肯陪自己去,父親就必然不會不答應。

織霧不知?她?心中諸多彎彎繞繞,隻?瞧見?她?眼?底青影似一夜未眠,很是可憐。

想到小姑娘幼年遭遇那般不幸,又險些?溺斃,織霧自然知?曉她?的?缺陷之處也許就來自於過往不幸的?童年。

“那你去向當天?被你傷害的?小姑娘道歉,獲取對方的?原諒。”

杏玉聞言動作瞬間僵住。

織霧抽回被她?捏在手裡央求的?衣擺,語氣淡淡,“如果不能,那我也幫不了你。”

杏玉是她?抱在懷裡照顧過的?孩子,看見?這孩子這般對待同齡人?,她?這個做嬢嬢的?自然不會喜悅。

杏玉見?狀連忙道:“好……不過,我一日之內辦不到,而且……”

她?語氣愈發擰巴,“對方未必肯原諒我。”

她?還知?道這樣對彆人?,對方不會原諒她??

織霧似也有了如顧宣清一般的?歎息念頭,認真指出,“你差點弄瞎了彆人?的?眼?睛。”

杏玉卻搖頭否認,“不會,我鞭子近些?年練得愈發靈活,隻?會叫她?看起來受傷很嚴重罷了。”

小姑娘心氣兒高,連讓彆人?受傷都不覺得自己過分。

“隻?是對方實在過分可惡,我不準許任何人?取代嬢嬢的?位置。”

“她?不止一次這樣想要?模仿我嬢嬢,萬一陛下真看上她?了怎麼辦?”

杏玉即便作惡,也絕不準許這種事情發生。

杏玉見?對麵的?美人?對她?所說?之事愈發顰起眉心。

她?自知?這些?軟綿綿的?美人?最?不喜歡人?作惡的?模樣,連忙又軟下語氣請求道,“三日,給我三日時間,我一定會讓對方原諒我。”

織霧心不在焉道:“到時候再說?。”

見?杏玉蔫蔫離開,留下的?管事姑姑卻道:“小姐對郡主的?話也不必全信。”

“小郡主她?……向來都很會利用彆人?,就算您不答應,她?也會自己想辦法偷偷溜出去的?……”

織霧想,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就更加替哥哥擔心,過幾日杏玉在春獵場上還會不會惹禍。

她?是杏玉的?嬢嬢,於情於理,都該幫哥哥看顧一些?。

織霧嘴上沒有答應杏玉,可私底下卻還是出門一趟。

……

在偏僻巷子裡的?陳舊藥鋪中,一個陌生男人?跪在阿序麵前道:“過幾日的?春獵,是刺殺暴君的?最?好時機。”

“若有您的?帶領,必然能鼓舞大家的?士氣,將那暴君大卸八塊。”

阿序有點煩,“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我不去。”

對方卻道:“暴君不敢殺您,說?明您手上有他的?把柄!”

“您隻?要?殺了他,就可以獲得權力,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阿序說?:“我想要?自由,也已經得到了。”

那人?卻頗為油鹽不進,抱拳道:“那就待我等秘密殺死暴君之後,再擁立您登基。”

對方說?完便消失在了後院。

屋裡的?老?師父隔著堂子扯嗓子道:“誰啊?”

阿序搖頭,“不知?道。”

隔三差五就有人?來找他登基當皇帝,可他為什?麼要?當皇帝?

在織霧過來找他時,阿序連忙將叼在嘴邊的?草根藏在身後。

織霧上前道:“阿序,過幾日我要?陪小郡主去狩獵。”

“我記得阿序好像會用弓箭,能不能教教我?”

阿序彎唇笑道:“狩獵啊,這麼有意思的?事情能不能帶我一起?”

他說?著轉身從屋裡找出一把弓箭,拿給織霧,“我放在家裡還沒有用過,小姐掂量一下會不會嫌重?”

織霧摸了摸,“不會,很輕便。”

阿序笑得愈發燦爛,“那好,到時候我教小姐射野兔子。”

織霧點點頭。

阿序又問,“有人?教過小姐騎馬嗎?”

如果她?不會騎馬他也可以教她?。

織霧霎時想到有那麼一個人?的?確教過她?騎馬。

隻?是方式有些?令人?羞恥……

她?耳根微燙,連忙搖頭,“沒……沒有人?教過我騎馬。”

“到時候阿序教我。”

阿序笑著答她?,“好。”

第79章

在春獵開?始之前, 玄奎就已經射中了三頭老虎,被?塗奚怒踹了一腳。

“瘋狗,現在你就把山裡的虎給獵完了, 待會?兒你讓彆人獵什麼?”

這狗東西不太聽得懂人話,但射術實在太有?天賦。

玄奎衣袍上被踹了一個鞋印也沒有?任何感覺, 反而低頭認真地整理自己獵到的獵物, 眼神很是興奮。

溫辭目光徐徐在四周巡睃一圈後, 對塗奚道:“陛下的意思是……今年的春獵不必太嚴。”

有?些蒼蠅年年都?來,雖然?無法對陛下造成什麼傷害, 但蒼蠅即便繞在四周嗡嗡喊也實在是太過惱人。

陛下的意思便是特意在這後山圍獵場中為對方製造出一個極大的破綻缺口, 方便他們這次傾儘全力, 以便於朝廷可以一網打儘。

“這樣也好……”

塗奚聞言, 麵上原本困乏的表情這才多出幾分興味, 將手中的彎鐮撥弄出“嗚嗚”低鳴。

……

這廂杏玉沒想到織霧竟然?真的會?陪自己一起?出來。

但織霧這次身邊還帶了一個眉眼清秀的青年。

對方雖然?穿著?青衫樸素, 可唇畔一抹梨渦頗為燦爛惹眼,頗有?幾分風流韻味,看著?便不像是什麼老實人。

杏玉隻覺這遠房的嬢嬢看上去?便不是很聰明, 自己隨隨便便能騙到她也就罷了,落到其他男人手中, 隻怕更是要被?騙得團團轉了。

不過這和她有?什麼關係?

一想到對方竟然?敢以長輩的身份要求自己和旁人道歉,杏玉便忍不住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她們這一行人來得遲,並沒有?遇見天子。

杏玉覺得自己人到了就行,想要織霧直接回?去?。

可織霧卻拒絕道:“既然?是我帶你出來, 自然?也該帶你一起?回?去?。”

杏玉聞言更是哼哼了幾聲牢騷,知曉這種女?子多半又是善心泛濫, 產生些應當對自己負責的多餘念頭。

杏玉帶著?自己的下屬直接甩鞭子離開?。

織霧被?她遺留在原地的時候,聽見一些貴族家眷似乎還聚在一起?說?話。

起?初織霧並不清楚她們在議論什麼。

直到聽見她們愈發小?聲謹慎地討論, “那位……日日夜夜對著?一個死人的舊物,如何能不魔怔?”

“我那小?叔子一度也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可他亡妻的東西後來被?一把火燒光了,沒個把月,就立馬走出來了。”

“可見死人的東西不能傍身,是有?道理的。”

織霧頓時想起?了晏殷會?將她送給宋曜生的錦囊一直隨身攜帶。

所以,都?這麼久過去?了,他似乎仍舊在意,也許……也是因為日日夜夜對著?她死後留下來的東西?

如果真的是因為她……

若有?機會?,她也許該將那些舊物也一並銷毀才是……

眼下想到這些,織霧隻覺心頭好似沉入了一塊泥濘,莫名?梗在了心跳的位置。

阿序一邊準備東西,一邊口中抱怨。

“那小?郡主果真好生囂張……”

織霧回?過神來,發覺他一人在忙活,連忙也轉身上前去?搭一把手。

“杏玉幼時不是這樣……”

她下意識想要為這孩子找補幾句,可說?著?又發覺自己說?起?從前的事情,也許會?因為話多而說?漏嘴一些不該說?出的內容。

她頓了頓,轉而對阿序道:“不說?這些了,阿序今日先來教我射箭吧?”

等她學會?射箭之後,再叫他來教自己學習騎馬。

阿序自是笑著?答應下來,“好啊。”

阿序前幾日教過織霧一些基本要領。

私底下,織霧練習過後,今日阿序再進一步教她時,她便也不會?過分遲鈍。

待阿序教她真正開?始嘗試對準天上的飛鳥時,他低頭盯住美人嫩白的指尖,發覺她的姿勢太過費力,便俯身將她指節撥對位置。

等鼻息間嗅到了淡淡香氣時,阿序抬眸,這才發覺自己離小?姐太近了些。

阿序怔了一瞬,織霧卻語氣輕道:“阿序,這樣對嗎?”

阿序盯著?她的麵頰完全忘了她的指法,口中卻不自覺地讚她,“對,小?姐做得極好……”

可織霧已經保持拉開?弓弦的姿勢似乎已經有?了一會?兒。

她尚未掌控好此間技巧,在力竭時倏然?間鬆手,那箭就突然?飛射而出。

還不待她反應過來,箭尖就朝著?一匹玄黑駿馬射去?。

箭尖擦著?對方握住韁繩的手背蹭過。

織霧頓住,看清楚馬背上的人時,更是心口一驚。

“陛下……”

後麵的隨從跟上來大為吃驚,好在天子沒有?受傷。

晏殷低頭看了眼手背上淡淡痕跡。

他掀起?眼瞼,視線將他二人納入眼底,語氣冷道:“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織霧連忙放下手中弓箭解釋,“回?陛下的話,民女?是……隨小?郡主一起?來的。”

晏殷看著?他二人貼得極近的身體,接著?語氣淡淡吩咐底下人,將他們的弓沒收。

接著?便直接一鞭子甩在馬背將身影沒入叢林。

織霧因為差點射傷了他,自然?不敢多嘴反駁。

待那些侍衛毫不客氣的上來一把將弓和箭一並沒收奪走後,阿序不由挑眉道:“好霸道的陛下,連咱們老百姓射箭都?不準許。”

織霧對方才那一幕仍舊感到膽戰心驚,“我方才差點傷到陛下……”

“僅僅是沒收……已經是陛下寬宏大量了。”

兩人往回?走時,見馬匹也所剩無幾。

阿序想到今日春獵中天子會?遭遇刺客。

他索性便提議將織霧帶去?河邊捕魚。

那裡會?是最安全的地方,待一切結束之後,小?姐也自可再全須全尾地與他一道回?去?。

阿序從前便是個捕魚的好手。

織霧坐在岸邊負責看火烤熟,阿序見她喜歡,也許是男人天性便有?那等喜好在女?子麵前表現的欲丨望,他自己都?嫌岸邊叉上來的魚小?刺多,索性便直接跳到河裡,往深處去?撈大魚。

織霧叮囑他一句“小?心”,便在岸邊等他。

眼看時辰過得極快。

織霧隻料想過了晌午後,再活動不了多久,今日的春獵就應當要結束了。

織霧聽見身後的叢林有?動靜。

她抬起?眼眸,卻瞧見林子中一個虎背熊腰的身影。

起?初織霧嚇了一跳,待對方走近之後,她看清楚此人偏於成熟後的眉眼,難免詫異。

玄奎走出林子後他同樣也看清楚了織霧。

他目標明確地朝她走來。

織霧驚詫之餘,口中才吐露出一個“你”字,接著?卻被?對方一把握住了手臂。

織霧發覺他所用的力氣極大,她眸光愈發不解,“地厭,你怎麼會?在這裡?”

若她記憶沒有?差錯,地厭是桃花村裡那個被?當做狗馴養長大的少年。

如今對方竟生得這般魁梧,又出現在這裡……

可玄奎卻直愣愣打量完她後,將她直接抓走。

他如同狩獵一般輕而易舉地捕獲到之後,便直接回?了山洞。

玄奎將人帶進來,便推搡了一把,甕聲甕氣道:“去?,你是主人的所有?物。”

織霧腳下輕微踉蹌,發覺角落裡靠著?一個男人,她人驀地微微僵住。

地厭為什麼會?認為她是晏殷的所有?物?

她並不清楚,晏殷曾私底下將地厭送去?了培訓過溫辭與塗奚的暗衛營中培訓過一段時日,可是無用。

地厭始終改變不了自己是一條狗的觀念,索性也就不在勉強。

因而在地厭的觀念裡,摸頭是對狗最好的獎勵。

當初這個女?人給主人下毒藥,主人還摸她的腦袋,地厭當時便默許她是主人的所有?物。

狗能記住一個東西的味道,無論那個東西外表包裹了多少層偽裝。

可那個東西的習性、飲食,乃至個人習慣與生活所致的體香,都?會?讓一個人的氣息很難改變。

就像兔子變成了另一隻兔子還是會?喜歡啃蘿卜,羊變成了另外一頭羊還是會?喜歡吃草,身上不管到什麼時候改不了的草騷味。

又比如,織霧的確很喜歡吃裹了櫻桃泥的點心,飲花露,叫眼下改名?為玄奎的地厭嗅著?氣息都?覺她隻怕連著?吃了七日都?不止。

和從前的偏好幾乎無差。

所以玄奎根本不需要記得她長什麼樣,隻需要鼻子嗅嗅,就算她被?包裹起?來,被?藏在石頭縫裡,都?逃不脫狗的追蹤。

織霧尚且沒能意識到今日春獵場中有?一群刺客闖入,且還驚險地差點得手。

她隻是仍舊頓足在原地,語氣微妙,“地厭,你認錯人了……”

玄奎皺了皺眉,“我現在叫玄奎,不叫地厭。”

織霧唇畔的話霎時頓住,接著?她下意識抬眸便瞧見方才還闔著?眼眸的帝王,不知何時睜開?了一雙冷戾幽寒的黑眸。

晏殷的目光緩緩看向?她,可口中喚出的卻是“玄奎”二字。

玄奎立馬丟下了織霧,衝到晏殷麵前。

晏殷說?:“去?找溫辭。”

玄奎不是很理解。

晏殷繼續道:“你一個人幫不了我。”

“而且……”

“我現在不是很餓。”

玄奎頓時便明白了過來。

主人現在不是很想吃他的所有?物,而是想要找他的狗。

自己這一條狗不夠用,需要另外兩條狗一起?來……玄奎按自己的意思領會?過後,便立馬就衝了出去?。

織霧掌心冷汗愈發厲害。

可晏殷的表情實在看不出太多端倪……

晏殷似乎有?哪裡受了傷,隻是從表麵上並未看出。

石洞裡隻餘下他二人後,過片刻他忽然?撐起?眼皮,對織霧啟唇道:“扶我進那石縫。”

此番晏殷留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破綻,那些刺客抱著?這次必定能成的念頭,定然?很快就會?過來。

晏殷的人固然?也不會?很慢,但他若提前暴露,無疑會?叫那些人采用一些更極端的方式。

甚至放火燒山,連累這附近的老百姓都?未必沒可能。

織霧起?初沒有?發覺石縫,待順著?他目光就近查看,才在角落裡發現。

織霧隱約察覺到附近的危險後,也隻好顧不上避嫌,主動去?攙扶男人。

待她上前去?,柔軟手掌碰到對方手臂的瞬間,仍舊無可避免地僵了一僵。

可眼下情形終究由不得她矯情。

她垂下眼睫,隻專注地將他攙扶去?那石縫中。

這處的石縫恰可以利用視覺偏差,讓外麵的人無法第一時間察覺。

可石縫極窄短,他進去?了,織霧便進不去?。

她衣角一旦露在外麵,那天然?的視覺偏差便會?立馬讓這石縫露餡。

第80章

織霧這時聽見外麵的腳步, 心?跳愈發緊促。

外麵的腳步聲嗡嗡震地,頗為?密集且雜亂無序。

她不確定來者?是朝廷的人還是旁人……

織霧動作尚且還停頓在石縫口,抬眸瞧見身影沒入暗處的男人沒有其餘反應, 便隻好硬著頭皮將自己也擠丨入他對麵。

幾?乎也就是瞬間的事情——

她將將頓住動作的同時,便聽見了那些人驟然開口說?話的聲音。

“不對啊, 方才老六分明看?見是朝這個方向來的……”

“怎麼可能會不在這裡?”

“一定跑不了多遠……”

“你?們出去分四路追捕, 這次……務必將那暴君鏟除!”

聽到末了一句, 織霧心?頭跳得更加厲害。

想到他們人手多到甚至可以?分為?四路……

她剛才隻要再多加猶豫一息,也許就會徹底暴露。

待他們離開很久之後, 織霧都不敢立馬出去。

密閉的石縫中間, 空間並不會很大。

她在緊張時渾身幾?乎都是僵麻的狀態, 自無法察覺出什麼異常。

可這當口漸漸冷靜下來之後, 不僅察覺到脖頸後被風吹涼的輕微冷汗, 亦是察覺到……身體似乎也已經蹭到對方。

緊張的氣氛稍稍淡去後, 取而?代之地便是一些極其微妙的尷尬。

鼻息間有淡淡的雪香以?及不知名的佛堂檀香。

織霧聯想到天子近些年時常會求神拜佛。

而?那股裹挾著男性?氣息的雪香,對她而?言可聯想到的畫麵便會更多……

織霧不願去想那些不相乾的事,可有時候思緒便是這般。

越是不願去想, 就越是會想。

她的身體漸漸熱了幾?分,脖頸上原本涼下來的薄汗, 似乎又要重新覆上一層水光,曖昧纏裹在白皙纖細的雪頸處。

胸脯輕輕地起伏,明明已經極力壓抑了呼吸的力度,可一下接著一下, 更像是一根羽毛般在刻意撩弄擠壓對方的衣襟。

美人眼睫顫得愈發厲害,垂落的目光亦是不知該往哪裡掃去……

實在屏息不住又不知所措時, 晏殷卻忽然低沉著嗓音問她。

“方才可以?離開,為?什麼不走?”

方才氣氛極沉寂的那段時間裡, 晏殷並沒有要求她留下來。

她完全可以?自己離開,整個後山那麼大,她身體嬌小,想要躲起來是一件極容易的事情。

更何況,那些人的目標是晏殷,即便有旁的想法,在這等?要緊時刻也不會去管她。

所以?隻要遠離了他,她自然就會平安。

織霧隱約領會到他的意思,在他漆眸注視之下,語氣略顯磕絆,“因為?……”

“陛下的性?命很重要。”

她頓了頓,語氣輕軟地補充道:“晏朝不能沒有陛下。”

晏殷聞言,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又問:“你?哥哥……喚你?阿霧是嗎?”

聯想到他從前不管在何種情景下都喜歡喚自己“阿霧”的事情……織霧嗓子裡似乎更難發出聲音。

但沉默儼然也是一種默認。

再度聽見遠處有聲音時,織霧隱約從其中幾?個耳熟的聲音中可以?判斷出那是晏殷的人。

她發覺他們過來,也許會撞見她與對方緊緊卡在這石縫裡的畫麵……頓時再待不住。

待她稍稍用?力想要擰著身子蹭出去時,卻驀地被猛然扼住。

腰上覆蓋兩隻滾丨燙寬大的手掌,將織霧的腰幾?乎整個包裹住大半,連帶著她柔軟腰臀處用?力的動作也被迫卡在他雙膝間。

織霧不由愣住,她下意識想要擰開他的桎梏,卻聽見對方壓低的嗓音頗有幾?分不善。

“彆動……”

晏殷的手掌緊緊按住美人的軟腰,他仿佛太久沒有接觸過活人了,手掌心?緊緊裹住……又生怕會揉壞一塊豆腐般,指節發顫,不敢用?力。

織霧愈發無措,後背的石壁堅硬,前身貼著的男人同樣?也硬,她夾在這兩者?間,好似成了個隻能任人捏圓搓扁的粉麵團兒?。

隔著衣袍碰到他肌肉緊繃的大腿……織霧更難思緒冷靜。

他不讓她亂動……她隻當他不想她離他太近。

他們想要重新分開,就必須抵住對方之後再騰出些許空間可以?退出。

可當織霧鼓起勇氣將手搭在天子的肩上時,她似乎又生出了旁的念頭。

織霧忽然間又想起初來時聽見外麵那些貴婦人議論的八卦。

是因為?對著死人的東西太久,所以?才會很難走出執念……

可在織霧的設想中,他不該這樣?的。

至少,不該看?上去這樣?得……不好。

昔日那些事情都是她為?了自己的目的才去做的,她自己既然獲得了新生,便沒必要讓他連餘生也都要被她搭進去。

她懸起心?,在明知道他二人距離會極近的情況下仍舊冒險地抬起了梨白麵頰,以?至於唇瓣一瞬間也好似離對方很近很近。

“日後,我會改名……”

她嗓音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顯然在回?答他方才的問題。

她的兄長也喚她阿霧,他不喜歡的話,她都會改掉這些的。

晏殷沉默了良久之後,口中卻答了個“不必”。

織霧小指順利地勾走了那隻送給宋曜生的錦囊後,便趁著推開他的空隙蹭出了石縫。

外麵的人已經來到了附近,少女卻頭也不抬地快步走了出去。

外麵陽光明媚,可石縫處卻晦暗至極。

晏殷停駐在陰影裡沒有跟上去,雙手發顫。

地厭這個名字……

玄奎兩年前就已經沒有再用?過。

甚至,兩年前,他就從桃花村裡徹底消失。

……

外麵的殘局在一個時辰後徹底收拾好。

織霧找到阿序的時候,阿序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手掌緊緊握住她的臂彎,語氣冷道:“小姐方才去了哪裡?”

織霧不知道該怎麼同他解釋。

她隻能口中輕聲答了一句“抱歉”。

直覺告訴織霧,自己被地厭以?那樣?奇怪的理由擄走,緊接著又被迫和天子在那石縫裡待過的事情……最好不要隨意傳出。

她既然不想再和從前的事情有所牽扯,自然不該讓旁人產生更多誤解。

否則又要如何解釋她會認識地厭,會被地厭送去和天子獨處?

要解釋起這些會很麻煩,因而?索性?直接閉口不提,自然可以?間接地避免許多不必要的解釋。

今日春獵場上並沒有太多人傷亡。

玄衣衛將春獵場上突然發生的事情平息得很快,那些大臣貴胄在經曆過初時的慌亂後,早已分批送走,包括小郡主在內。

織霧因失蹤了一段時間,待她回?到阿序身邊後,除了天子的人,其餘人等?早已不在。

阿序專程留下來等?她,直到看?見她人心?頭大石才重重落地。

他見她不願提及,便陪她尋了一塊乾淨石頭坐下稍稍緩神。

織霧摘下裙擺沾上的草根時,抬眸便瞧見了不遠處的天子。

美人驀地被燙到了視線般,收斂起目光。

接著她轉頭便瞧見阿序頰側有一抹劃痕,像是被樹枝刮出來的。

這顯然是他和她分開之後才有的痕跡,多半也是因為?尋她才不慎被樹枝刮到。

織霧心?頭微微愧疚,忙按住一旁阿序仔細查看?。

雖然沒有流血,但再小也是個傷口,織霧便取出身上特意攜帶的藥粉,用?指尖細細塗抹在他的頰側。

“你?彆亂動……”

她語氣輕軟可口吻卻難得強硬。

阿序便隻好保持著彎腰低頭的姿勢,遷就著讓她為?自己上藥。

他嘴裡不住嘀咕,“這藥粉不會在我臉上留疤吧?”

阿序戲謔道:“旁人都說?我這張臉好看?著呢。”

織霧略為?忍俊不禁,“不會……”

“不過上完藥之後,阿序就不會再疼了。”

不遠處。

晏殷的手落在一側陰影中,於陰暗中淌血。

他的傷口原沒有任何滋味,眼下卻疼得無法忍受,好似渾身都被布滿毒刺的荊條抽打過,疼得生出冷汗。

濃稠的血順著蒼白指縫流淌出來。

可少女卻始終都沒有多看?他半眼。

……

收拾差不多時,溫辭便派人先?行護送天子回?宮。

偏偏在大部?隊準備折返回?宮時,晏殷突然發現?自己隨身佩戴的錦囊不見了。

晏殷向來麵無表情的臉色驟然一變,立馬又令人調轉馬頭。

後山雖大,可底下人都知曉天子幾?乎時不時都會摩挲過那隻錦囊,因而?他沒有再檢查的時間段裡,消失的地方隻有可能在他停留過的山洞裡。

天色暗了下來。

晏殷甚至在山洞附近的水潭中都找了一整晚,身體被那寒潭水浸得愈發慘白。

直到底下有人似終於看?不下去,大著膽子上前來瑟瑟發抖地主動說?道:“奴……奴才好像在那位顧小姐身上看?到過熟悉的流蘇……”

流蘇從她的衣角處遺落出來,也許很快被她重新收納了起來,過會兒?便又看?不見了。

下人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可天子若繼續這樣?下去,隻怕真的會瘋……

晏殷似水鬼般從那寒潭中一步一步走上岸來,他的傷口已然被泡得發白,再流淌不出一滴血來。

關心?則亂。

以?至於讓他甚至都忘記了……隻有她一度曾近過他身。

……

織霧並不清楚自己偷走那隻錦囊會有什麼後果。

這個時辰,她原該準備休息,可偏偏在要歇下之前,禾衣告訴她,外麵來了很多禁衛軍,將玉山侯府圍了起來。

織霧握住手中的錦囊,指尖霎時微微收緊。

她得到消息後,匆匆走出來時便瞧見那位早該回?到皇宮中休息的天子,麵色極晦暗地出現?在了侯府大門之內。

織霧心?頭似乎隱隱猜到了什麼,卻又感到很是不可置信。

“在那石縫裡,隻有你?靠近過我……”

織霧呼吸微窒,語氣艱澀,“陛下……”

“陛下有什麼事情衝著我一個人來,莫要牽連我的家人……”

晏殷跨步極其緩慢,走到她近處時,織霧才發覺他的麵龐比白日都要更為?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男人瞳仁漆黑陰騭,垂落下的視線黏在她的麵頰,語調似尤能保持平靜,“拿出來——”

織霧扣緊指尖,仍不太想承認。

“小姐?”

阿序也在府裡。

他今日留在玉山侯府幫小姐物色幾?匹合適的馬,這個時辰原打算離開時,恰好便撞見了眼前這一幕。

從阿序的視角來看?,那傳言中頗為?危險的暴戾帝王似乎離小姐有些太近。

距離近到可以?隨時對小姐造成致命傷害。

他下意識想要上前去將小姐掩護到身後,可卻毫無防備地被那天子一腳踹翻在地。

織霧霎時大驚失色,想要轉身去查看?阿序情況,可轉身的瞬間卻被天子死死扼住了臂彎。

晏殷闔了闔眼,看?著她急切關心?瑾王的模樣?,心?如刀割。

他語氣毫無波瀾地重複道:“拿出來。”

男人低下頭,陰冷的嗓音好似剝落的蛛網一般,黏在了她的耳廓,讓她難以?回?避。

“我什麼都沒有了……”

“阿霧不想我做出更瘋的事情,就將東西還給我。”

“陛下——”

顧宣清今日外出,歸來時遲了幾?分。

他腳步匆匆自大門外走進來,隻瞧見那些火把幾?乎都要將自己府邸映得如同白晝。

顧宣清走上前來,麵上的神態好似平靜。

他在外麵的時候便已然聽說?了天子丟失了一個錦囊。

是從前“顧盼清”親手做的一隻錦囊。

顧宣清目光再看?向自家妹妹麵上的神態,心?裡哪還會沒有數。

織霧終於無法再瞧他這副憔悴模樣?,她垂著眼睫,麵色發白地自袖中取出了那隻錦囊。

在要交還給晏殷之前,顧宣清卻忽然吩咐手底下的拾墨去端火盆來。

“今日發生了太多事情,難免晦氣,該燒一燒柚葉,免得冒犯到陛下……”

在火盆端來之後,顧宣清才讓織霧將錦囊交給自己。

他捏住那錦囊,知曉是織霧偷拿了的……多半也猜到了妹妹隻怕根本不想將自己的東西留在天子身邊。

顧宣清眸底掠過一抹沉思,指尖捏了一捏,在要交給晏殷的瞬間卻不知是被那火盆裡的火焰撩到,還是其他緣由,竟不慎將那錦囊落入了火盆當中。

東西掉進了火裡,陳舊的布料與繡線輕而?易舉便被烈焰燎得黑焦卷邊。

可比旁人反應更快的是一隻受傷的慘白手掌。

天子竟直接將手伸進了火裡快速將那錦囊取出。

在一眾隨從變了臉色上前來之前,他便遮掩住燒傷的右手,隻臉色蒼白地讓底下人都撤退。

這些人來得氣勢洶洶,走得也好似退潮一般,頃刻間便自玉山侯府內消失的一乾二淨。

織霧望著那火盆卻因他方才的話,愈發怔愣在了原地。

他明明已經是那坐擁萬裡江山的帝王了……

又怎麼會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