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很多人第一習慣說陰曆。
鐵叔似乎很詫異,手電照向呂冬身上:“陽曆十號!”
“九八年?”呂冬問道。
鐵叔奇怪了:“還能九九年不成?你昨天才高考回來!這就忘了?還沒問你,考的咋樣?算,你那成績,當我沒問。”
呂冬沒在意後麵的話,高中就是買上的,胡亂混了三年,成績不提也罷。
他心思完全在另一麵,昨天高考結束?今天是……1998年7月10號!
呂冬了然,他真的回到了1998年!
但沒時間多想。
這河堤,垮掉的那一段,就在今晚淩晨三點半!
呂家村的命運拐點!
呂冬顧不上多說,上前搶過鐵叔的銅鑼,衝著北邊撒腿就跑。
鐵叔措不及防,朝呂冬喊道:“都十八了,還犯渾?留下鑼!”
人跑得飛快,他沒辦法,又喊道:“冬子,慢點!彆掉河裡,這大水,你水性好不頂用!”
呂冬沒回頭,沒時間跟人解釋,也沒時間多想其他,手電照亮河岸,腳踩高低不平的硬化三合土,朝北邊跑去。
鐵叔失望搖頭:“建軍是英雄,咋就生了個混小子?也就有把力氣,其他都不著調,遲早變混不吝……”
河岸不是直線,又是晚上,呂冬心急如焚,哪怕沒搭理遇上的其他值守人,也跑不了多快。
右手拿著手電,左手要撥開河堤外側探出頭的酸棗枝,呂冬乾脆把銅鑼拴鞋的繩子掛在脖子上。
左邊是鑼,比香油商販慣用的大些。
右邊那隻布鞋,鞋底儘是乾硬黑泥,飄起的臭味說明這是鐵叔在雞場穿廢的破鞋。
布鞋拉住脖子另一邊的銅鑼,乾化的那層雞糞足斤足兩。
呂冬顧不得臭味,瞥眼看著離岸頂不遠的渾濁河水,隻希望來得及!
誰也不想無家可歸!
1998年到2019年,21年時間,他混過、累過、哭過、拚過,儘管不怎麼成功,甚至當上齊天大剩,卻也懂得了家鄉和責任。
腳下硌人的三合土疙瘩,河堤外側掛疼人的酸棗枝,無一不告訴呂冬,這不是一場夢!
呂冬越來越多的記憶浮現,青照縣中北部從高考開始就沒再下雨,但南部山區連降暴雨,幾個大型水庫承受不住壓力,向下遊泄洪,導致中下遊全麵告急。
缺乏抗洪經驗,對水勢預計嚴重不足,今晚這種情況,呂家村也隻有十來個人分散在河堤上值守,曾經付出了慘痛代價。
沿著河堤跑到最後一個急彎,呂冬看到了李文越。
這個秀氣的大男孩先天不足,長大後身高可以,卻非常瘦弱,坐在彎道三角形大壩靠近河水的尖角那邊,詫異問道:“冬子,你咋來了?”
呂冬沒回應,越過三角大壩繼續向北,手電燈光落在河下,搜尋可能異常的地方。
李文越奇怪,一向不靠譜的發小,這是要乾啥?
沒等他想清楚,呂冬已經出去近二十米,李文越連忙跟了上去。
噗通——
好像有東西掉進水裡?呂冬趕緊停下來查看,除了渾濁的河水,就是一些夾雜著各種垃圾的水葫蘆。
“冬子,我好像聽到啥聲音了?”李文越也在仔細看。
聲音不大,隔遠了根本聽不見。
又是若有若無的聲音從下麵傳來,就在李文越手電照亮的地方,一塊濕透的三合土碎裂後落進了水裡。
“不會有事吧?”李文越往後退了兩步:“這個彎道堤最厚,還有三角壩……”
呂冬結合一些記憶,臉色難看起來。
曾經聽人提過水利專家的分析,為什麼垮掉的是這一段河堤。
正常情況來說,這個彎道河堤最厚,還有三角壩的尖角劈開直衝過來的激流,不該出問題。
但按照水利專家的說法,三角壩劈開激流,降低了水流的直衝,在壩北側形成了一個緩衝區,但緩衝區北側的岸邊,卻因為水流變化出現水下旋渦,導致平緩區外水流速度更快更複雜,對老舊河堤帶來了致命威脅。
當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年久失修。
呂冬拉起李文越,趕緊退回牢固的三角壩上,說道:“文越,你去找三爺爺!”三爺爺是村高官:“叫他快過來看看!”
李文越看著仿佛換了個人般的發小,確定這不是犯渾,立即下了河岸,撒腿朝東南邊跑。
曾經這片河岸吞沒了李文越的生命,現在他終於滾蛋了。
等李文越消失在夜幕中,呂冬摘下脖子上掛的銅鑼,左手提鑼,右手抓住破布鞋的鞋後跟,用力揮動手臂,鞋底狠狠扇在銅鑼上。
咣——
無數黑色碎渣飛起,落在河水中,落在河岸上,落在呂冬身上。
咣——
更多的黑色碎渣飛了起來,那隱藏在裡麵的氣味,刺激的人精神倍發!
呂冬敲響了緊急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