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枝春/懷愫
容寅簡單兩句問話,便讓沈聿全幅心神思考如何回話。
他斟酌開口:“小侄平日與同窗一道讀書論經義,還與五弟六弟一起爬山對策。”
沈聿知道容寅不喜楚六,此時要是提上一句必能抬高他自己,但他一字未提。
“山長每月講學兩回,每回講學,院中所有同窗都會到明道堂前聽講,我也隻在講學時見過韓山長。”
簡而言之,就是他絕沒因為是容寅舉薦進書院的,便打著容家的旗號占便宜。
容寅笑著引沈聿坐到窗前,小廝奉上茶果,容寅笑說:“來,坐下來談。”
“你們山長送來好幾封信,誇你學業好,德業好,還說你閒時在抄經傭書?”
沈聿如實回答:“是,偶爾抄寫,這樣練字不費自家筆墨,也能練習卷麵不汙。”
抄寫經文錯一字一筆都要重新來過,科舉寫卷也是一樣,若是卷麵上有塗改,不論文章如何,先判定低一階。
容寅本想勸他科舉才是正事,聽到這麼說,竟覺得很有道理。頷首又問:“你們山長夫人,你可曾見過呀?”
一句山長夫人,沈聿立時明白了容寅的意思。
他久在書院,身邊除了楚六,走的最近的是徐年。
徐年與他一樣是貧生,一樣是靠免雜費進的書院。還是徐年告訴他可以去找王掌書接抄書的活,後來又是徐年見他字好,指點他抄經書更賺錢。
山長和山長夫人的事,沈聿也聽徐年說過兩句。
“山長要是不戴靉靆,三步之內男女不分,但山長夫人的眼睛可利得很,幾百人裡一眼就能相中女婿!”
“你不知道罷?山長家四位女婿全是咱們書院的。”
徐年這兩句閒話,沈聿聽是聽了,全沒放在心上。
可從容寅嘴裡說出“山長夫人”四個字……
他立時接口:“確是曾聽說山長和幾位講書直學的家眷們都住在書院後院,隻是從未見過。”
容寅聽了,知道是韓夫人在悄悄相女婿,沈聿還不知情呢。
他頗有些躊躇,有心想挑明,又覺得事情還沒進行到這一步。可要是不暗示,萬一韓夫人搶先出手,有師恩在前,沈聿答應了怎辦?
那不就錯失了好女婿的人選?
容寅靜默片刻,沈聿率先開口:“小侄上回拜見過老太太,這些日子凡五弟六弟有的,老太太也都記得小侄,實在是慈愛。”
自上回拜見過容老夫人,容家送東西上山,都少不了沈聿的那一份。
兩抬食盒挑進學舍,除了容五容六,楚六是姻親家的子侄自然有,那些與容五容六交好的同窗們也都各有一份。
昨日沈聿才收到容家送的香糖點心。
楚六先還不疑有他,以容家的周到自然是人人都有,何況沈聿還正經送了份禮給三房小少爺。
楚六還向沈聿介紹說:“容家的糖那是
城中有名的,春玫瑰,夏薄荷,秋桂花,冬鬆子。現在這會送的定是薄荷香糖。”
揭開盒蓋一瞧,果然是一小盒薄荷糖,顆顆糖果都呈綠色,聞著就有薄荷的清涼香氣。
糖裡擱了冰片甘草,還有醒神的功效。
楚六看看自己這盒,又看了看沈聿那盒,兩盒是一樣的。
年年容家送糖果來書院,總是他的跟容家兄弟的一樣,他是姻親,彆人不好說什麼。
怎麼沈聿拿的跟他一樣?
沈聿看他的臉色,問:“怎麼?”
楚六擺了擺手:“無事。”必是容家知道他與沈兄同住一間學舍,這才送了一樣的,免得二人尷尬。
哪是送給沈聿一樣的,是送給楚六一樣的。
要不是看在楚氏的麵子上,依容老夫人的脾氣根本不會再請楚家人去容家作客觀禮。
容寅手執茶盞聽到母親給沈聿送吃食點心,略略明白過來。
沈聿幾乎要歎息了,擱下茶杯,站起來整過衣袍,提聲開口:“待秋闈之後,若能榜上有名,小侄想正式登門拜見老夫人,不知可否?”
這下容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榜上有名,正式拜會,那不就是提親的意思!
容寅哪知自己好三句話就被窺知了意圖,他本想旁敲側擊的,沈聿如此直白,心中歡喜頓生。
立起身來踱上兩步,一把拉住了沈聿的袖子:“來來來,我們到園中去,今日你陪我好好喝上兩杯。”
朝華回了濯纓閣,簾櫳剛掀就聞見一屋花香。
案上妝台上全都擺了新剪的芍藥花,每瓶中插著一大捧,朵朵開得大團鮮妍,素靜屋中憑添喜意。
芍藥的花香把屋中柏香都壓了下去。
她看了甘棠一眼。
甘棠忍著笑意嗔怪紫芝:“怎麼擺了這麼多,香得太過了,趕緊撤兩瓶。”
“誒!”紫芝歡歡喜喜應聲,抱著花瓶出屋去,剪都剪來了,便給幾個丫頭屋裡一人分一瓶,最大的那瓶給沉璧。
朝華坐回到書桌前,張口還是先問正事:“溫管事回話了沒有?莊宅牙人那裡怎麼說的?”
青檀回道:“溫管事說已經知會了牙人明兒去看屋子,是讓門上套車,還是讓碼頭預備船?”
“坐船去,明天一早出發。”
水路上蹤跡難尋,坐船更能避人耳目,隻要撤換下船前懸的容字燈籠,滿湖都是差不多的小舫。
朝華抽張素箋,在手中對折,指尖不停,思緒也不停。
立契過戶的事多使些銀子交給牙人去辦,牙人手熟,三五日過戶的文書也就辦成了。
莊宅裡麵要隔開院落,還要加高院牆,多請些泥瓦工匠加急趕工,半個月不知能不能成。
把這些辦完,還有大夫病人。
不知不覺手中素箋疊成一隻小紙舟。
甘棠柔聲稟報:“西院的管媽媽來了。”
管媽媽是西院廚
房的管事媽媽,三十開外,一身老綠衣裳,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用帕子利落裹著。
羅姨娘關起來之後,廚房門房都換了管事,管媽媽就是新提上來的。
平時朝華不在西院用飯,家裡又許久不擺宴,她沒地施展,隻是調派人教教五姑娘學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