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枝春/懷愫
沈聿不知, 原來朝朝母親的病,竟是這樣。
但見她言笑晏晏,柔婉明淨的模樣, 哪裡會想到她是個叫人避之不及的“瘋婦”?
沈聿忍不住想,朝朝這些年,是如何長大的?
新姑爺上門, 真娘很當回事兒。
桌上幾樣南邊的精致小菜全是真娘親手做的,打聽到沈聿能食辣, 還特意請蜀菜館子的師傅上門做了幾樣辣菜。
阿容如今隻有她這個長輩在, 她自當事事打點, 真娘溫言笑指著桌上的青梅釀:“這釀酒的青梅是我與阿容一道收摘的, 早就預備著要請沈公子嘗一嘗。”
摘取果梅林中先熟那一批梅子,用鹽搓過殺青, 再洗淨晾乾紮上小孔, 往壇中一層青梅一層黃糖的鋪設好,再倒入白酒。
工序並不如何繁複,但新熟的梅子不多,到今天統共也就這一壇能開封的。
沈聿聽見這句, 抬眉望了眼朝華。
青梅自摘下枝頭,到釀成酒出壇, 最短也要月餘的光陰,如此算來, 這一壇酒是在浴佛節後就釀下了。
沈聿墨眸含笑,抬袖舉杯飲下半觴, 讚道:“清甜,綿長。”
真娘坐在正中,左邊是沈聿, 右邊是朝華,二人一舉目一抬眉,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她笑吟吟對沈聿道:“阿容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
才剛說了一句,真娘倏爾恍惚。
朝華立時提起酒壺,往真娘杯中添酒,且笑且嗔,聲音清越中又帶幾分撒嬌的意意:“嫂嫂真是,我們倆年歲差的不多,沈公子又不是不知道。”
沈聿還是頭回見朝華這般姿態口吻,他處變不驚,含笑開口:“嫂的意思是看阿容姑娘像晚輩,一片慈心。”
朝華垂眉,他連稱呼都注意到了。
方才那口青梅釀的餘味湧上心間,嘗不出半分梅子的酸,隻泛著黃糖的甜。
沈聿這句,直說到了真娘的心坎上:“正是的,我對著阿容,便是沒來由的會生出一片慈心。”
朝華鬆了口氣,她是設想過才帶沈聿來見真娘。若是沈聿可以接受,那往後成了婚,真娘便可以在她身邊長住了。
真娘依舊笑意盈盈:“沈公子,你家中情狀,阿容都對我說過了。你既然也說我是一片慈心,認我當半個長輩,那我可得問了,你預備何時請期呀?”
沈聿原本正坐著,聽到這句,側身麵向真娘。
真娘見他猶疑,便道:“你與哥是同場的舉子,大登科之後也該登科了,總不能一直拖著不成婚罷?”
說完又歉意一笑:“你家沒有長輩,我隻好問你自己的打算了。”
朝華揪住真娘的衣袖:“我還想在家多呆幾年。”
沈聿明白了,他略作思考,跳過科舉那一段,將他預備如何點官,點官之後在任地如何買宅都說了一遍。
“家中薄有田地資財,可在任地買宅落腳,除非是點了京官,要在京城買宅此時還力不能及,就先賃宅居住。”
他甚至還說了京城幾處小官員們賃租宅院的街坊,書院中有位講書曾經在京中供過職,沈聿已經預先查問過了。
跟著再將如何安排婚事的事,一件一件詳細說給真娘聽。
白菘回鄉去接範老管事來餘杭,沈聿需要一個可靠老成的人料理婚事。
真娘一麵聽,一麵頻頻望向朝華。
她絕少見到像沈聿這樣,肯與女子認真說仕途經濟的人。
真娘與親哥哥年紀相差得太多,哥哥拿她當半個小孩看待,壓根不會跟她談論這些,隻寵著她,順著她的意就好。
容哥又一心山水,就沒想著出仕為官,與她談的也多是四時吃喝,賞心樂事。
與沈聿頭回見麵,客氣歸客氣,真娘也想過要拿拿長輩的架子,此時聽沈聿樁樁件件都有章程,根本就拿不起架子來。
怎麼看都是一對佳偶,真娘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這下我可算放心了。”
沈聿的這番打算,朝華並還不曾聽過。
隔著明燭燈焰,她灩眸微斂,笑意在唇畔若隱若現。
……
宴散,朝華先送真娘回和心園,走時留給沈聿一個“等著”的眼神。
真娘拉著朝華的手走在夏夜庭院內,順石燈渡花蔭,邊走邊讚:“這個人,你選得極好!”
向朝華一條一條數著沈聿的好處:“你看,他布衣來此赴宴,但大方灑落,這是不因貧而卑,這樣的人自視極明。”
“再者,他官事家事兩邊都想得明白,提前規設,這便已經勝過許多男子了。”
真娘想了想道:“我哥哥嫂嫂必會喜歡他。”
確是如此,舅家送來的禮極厚,舅舅還來信說讓沈聿入京之後,不必住到餘杭商會會館裡待考,就住到殷府去。
真娘自知長兄其實並不特彆中意哥,覺得他才學雖有,但富貴嬌養,非心誌堅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