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彆苑春宴,大席八兩,小席四兩,每一桌客人是十二兩的例。
朝華心知羅姨娘還有後手,她手裡拿著那個布老虎,保哥兒繞著桌子跑了一圈又一圈,趴回到她腿上,眼巴巴盯著她縫老虎額上的“王”字兒。
朝華望著保哥兒嘴角一翹:“不急,馬上就縫好了。”
縫完最後一針,保哥兒拿著老虎到廊下玩。
朝華收起針線:“淨塵師太快到了麼?”
“算著時辰該到了。”一清早派船去接的,來去共二九水路,這會兒應該快到了。
讓阮媽媽看著保哥兒,朝華親自到彆苑渡頭去接淨塵師太。
今日湖上風大,剛到渡頭邊,風便吹得她裙袂翻飛。
“姑娘,要不要到後頭亭子裡等?”湖麵上遠遠是有船搖過來,隔得太遠瞧不清是不是容家的船,真劃過來還有好一會兒。
“不可。”
淨塵師太既是母親的救命恩人,又是她半個師父,豈能坐在亭中等。
朝華矗立在春葦之間,遙望遠舟。
沈聿站在小舟船頭,船越搖越近,水岸邊葦芽初生,在一片輕紅淡黃間有道淡綠色身影玉立其中。
沈聿止不住心頭輕跳。
白菘奇道:“公子,有人接咱們哎?”
沈聿並未答話,水波輕蕩,舟身上下,那抹淡綠越來越近。
一眼望去,乾坤皆春。
等船近了,芸苓微驚:“姑娘,是沈家公子,姑娘要不要回去?”因是自家宅院渡頭,出來接船便沒備幃帽,此時去取也來不及了。
傳到西院,唯恐被羅姨娘作文章。
朝華望了湖麵一眼,沈聿船後那隻才是淨塵師太坐的船。兩隻船船形相同,這才認錯。
沒想到沈聿也是今日回來。
朝華立住了沒動:“不必,春宴那日本也要見的。”上巳節時年輕男女踏青遊春本就是正常交際。
等周邊那道淡綠影子越來越近時,沈聿驚覺自己一直盯著岸上的人,他將目光錯開。
待船隻泊靠岸邊,那道綠影依舊站在那裡沒動,反是沈聿步子躊躇,緩緩向前去。
一條長木棧道,一人在水一人在岸。
中間隔著淥水蘆芽,白雲綠萍。
朝華先動了,她攏著寬袖走向沈聿。
沈聿微直住身體,以為她等在渡頭是有話要說。二人在木棧道的正中間相會,又錯身而過。
朝華對他隻是微側了側頭,步子不停,輕聲喚道:“沈公子。”
沈聿早就見過朝華,朝華卻是第一次見他。
匆匆一瞥,隻看見他眉目生得清俊。雖是書生,但劍眉藏鋒,氣質倒不像是書生。
沈聿隻覺她雙目明澈,目光往他身上一轉,不由自主施禮回答:“容姑娘。”
他還頓在原地,她已經翩然往棧道儘頭去了。
沈聿轉過身,這才瞧見有渡頭有另一隻船剛剛靠到岸邊。船上是個中年女尼,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徒弟。
容朝華趕忙上前:“師太。”
淨塵師太見朝華等候,慈和道:“勞你接船。”
“師太為了我母親的病這樣奔波,我等一等也是應當的。”朝華扶住淨塵師太的胳膊,又讓丫頭接過兩個女尼手中的藥箱藥材。
向淨塵師太細說母親的病情:“這兩日好些了,隻是時時思睡,一日幾乎有大半日都在睡……”
母親躺在床上酣睡,醒著的時候也懶動,或是坐著曬太陽,或是抱著貓兒,一點也沒有原來活潑好動的精神頭。
她怕母親真像師太說的那樣,藥吃得太多,從此隻知道食睡。
淨塵師太知她憂心,寬慰她道:“不必擔心,這半月的用藥是讓你母親養元神氣血的,等歇足了慢慢會好。”
“香會之後,我有兩天空閒,趁著這兩日,我也要看看你的認穴指法。”
朝華聽到真娘無事,眉間憂色頓消,玉容顏開,扶著淨塵師太的胳膊,走過棧道,將淨塵師太送到廂房去。
沈聿看見來舟就知是自己想岔了。
他在渡口亭中等白菘拿行李下來,二人再次錯身,這回沈聿看明白了,容朝華連一絲餘光都沒瞧向他。
沈聿頓悟,他隻是容三姑娘用來打發楚六的一個由頭。
畫眉提著食盒趕到渡頭,食盒上層是兩道點心,下層是那隻素麵經盒。勸了許久終於勸動了姑娘:“姑娘抄得手都酸了,天天腕上都要搓藥油,就這麼擺著不送,豈不是白做了功夫?”
永秀輾轉難定,喃喃自語:“不論如何,總得謝這一回。”
謝過這回,她就去跟菩薩說,從此不再作這些非分之想了。
想趁沈聿下船時把經盒交給白菘,還未靠近就見三姑娘等在棧道前,畫眉倒抽口氣,三姑娘不會是來搶人的罷?
她藏身牆後,眼見下船的果然是沈聿,心裡正自著急。
就見二人打了個照麵,三姑娘迎上另一隻船,她是在等淨塵師太!
沈公子沒瞧上三姑娘,三姑娘也無意沈公子!
畫眉哪還顧得上送經盒,當即回去稟報。
永秀聽到姐姐守在渡頭,揪著一顆心:“他們真的沒攀談,姐姐也沒逗留?”
畫眉重重點頭,喜意盈腮:“沒有!”
永秀高高提起的心,終於穩穩落了回去。
三姐姐跟楚家六郎自來都是有說有笑的,這麼看姐姐心裡果然喜歡楚六。
永秀又憂又喜,憂的是姐姐與楚六有情人難成眷侶,喜的是姐姐既然喜歡楚六那就瞧不上沈家公子了。
“姑娘這下總該放心了罷?”畫眉知道自家姑娘性子軟善,不過給沈家公子抄幾頁經,夜晚便不能安眠,白日不思飲食。
像是做了什麼天大的錯事,如今可好了。
永秀雙手叩心:“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