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Ballade·Op.69(2 / 2)

尤其讓自己處於被動裡,她絕不這樣草率。

瑪麗·達古大概早就知道了肖邦已結婚。

今晚她的行為無可挑剔,她該死地成功——桑隻覺得臉熱,她如此單純地送上臉麵,自求著讓人羞辱。

女作家有一萬句臟話可以寫在紙上!

桑知道,達古最近不太順利:

這位夫人效仿自己也寫起了,“丹尼爾·斯特恩”,一樣的以男名做筆名——和鵝卵石丟進大海一樣,沒有多少水花。她急於擺脫私奔的枷鎖,十分渴望證明她的“投資”沒錯——遺憾的是,李斯特並不如她所願,匈牙利人的靈魂自由而高尚,他既不願意沉下來成為一個“作曲家”的存在,也不願意浮起來變成巴黎音樂界的“領頭人”。

這些不順,桑已經可以預料她的住房絕對清理過不下十套茶具了。

明亮的鋼琴聲闖入耳畔。

桑嗤笑出聲,決心不再糾結於此。

寫作已經夠要命的了,作家不想再為內心的尷尬而羞憤。

她沒有做錯什麼……如果喜歡也是錯,那世上就沒有一個無辜者。況且那個叫歐羅拉的小姐,根本沒說什麼——不僅沒說什麼,反而她比自己更尷尬緊張?

桑咬了咬嘴裡的卷煙,突然放鬆地靠在沙發上。

她和歐羅拉對上視線,對方竟怔愣過後猛地撇開,最後又小心翼翼地望了回來……這次年輕的女士沒有躲開,她雖然每個細胞都叫囂著不安,目光卻沒有怯懦,一直溫溫柔柔,直到鋼琴聲終結。

掌聲響起。

桑沒有太在意李斯特的演奏,她隻覺得這個叫歐羅拉的孩子,格外有意思。

達古似乎在鋼琴邊說了什麼。作家聽見李斯特站起,聲音飄向了他們這一桌。

“那弗裡德,你覺得我剛才彈得怎麼樣?”

“按我寫得彈,要麼就彆彈。”

滿堂的安靜。

嘻笑的提問遭來生冷的回複。

雖然不清楚起始,雖然和肖邦交際並不多……但桑知道,波蘭先生生氣了。

“那你自己彈呀——”

李斯特像是示威般敲了敲鋼琴蓋,不想肖邦竟騰地站起邁步走向鋼琴。

桑啞然觀望著一切,她看到達古微不可查地露出一個微笑。

背後一陣涼意。

她想,她大概知道這場沙龍究竟為何而辦了。

羞辱自己大概是臨時的錦上添花。

真正的目的,大概一開始就隻有肖邦吧。

*

肖邦其實並不太喜歡晚上在這家飯店裡舉行的活動。但他從未明顯地表露這種傾向,也不曾被人瞧出端倪。

就像音樂不合他口味時一樣,聚眾的話題內容一旦偏向政治、哲學和學術問題,波蘭人會將紳士的緘默表現的淋漓儘致。或許和他的天性有關,好友們都知道他向來謹慎,即使是私下場合也不發表過多的見解。肖邦少言寡語,那才是正常的事。

從踏足沙龍內場開始,粗略掃過到場的人臉,肖邦心中隱約判斷出今晚不會符合他的口味。

如果不是歐羅拉,他或許會找個借口不著痕跡地離開。

不幸從桑坐到他身邊開始——

從這個另類的家現身起,肖邦就敏銳地察覺到歐羅拉的不對勁了。他的夫人在不安、動搖和不確定,而他卻猜不到原因。

因為桑?

這個不是女人的作家又有什麼可怕的?

肖邦確認和桑交際不多,隻在偶爾幾個場合見過……甚至,他們之間互相看不順眼——畢竟,這個女先生一點都不符合他的美學。

直到他明示一切,坐在歐羅拉身邊後,他的夫人才好一些。

山雀似乎恢複了精神,波蘭人握住她的手,開始聽匈牙利人彈琴。

——這才是真正的不幸!

是誰這般作惡,想聽李斯特風格的肖邦?

從達古夫人嘴裡吐出的建議“彈那首夜曲,沙龍裡經常出現的,題獻給普雷耶爾夫人的”,不禁讓他眉頭緊鎖。

如果《降E大調夜曲》裡有朦朧月光的痕跡,李斯特這華麗膩歪的改編簡直是一場災難。

花哨的裝飾音不僅領月光普照,甚至不夜晚換成了白天。

尤其曲終後響起的掌聲,簡直讓他羞憤至極。

“作曲家也在現場,不如問問他的感受?”達古清清淡淡地拋出話題。

“那弗裡德,你覺得我剛才彈得怎麼樣?”李斯特笑著問。

“按我寫得彈,要麼就彆彈。”肖邦的回答清冷無比。

或許是對這句話免疫,或許某人早已習慣被如此對待。

李斯特可能誤以為是沙龍裡活躍氣氛的小插曲,但這首對肖邦而言有著另外意義的曲子被“糟蹋”實則觸及了他的底線。

“那你自己彈呀——”

波蘭人或許從未這樣失控過,他第一次內心如此強烈,他要把那個匈牙利人徹底從鋼琴上拉下來。

肖邦坐在鋼琴前平複自己的心情。

鋼琴上的燭台不知因何而熄滅,光線突然暗下來。李斯特剛要幫他重新點上,被他以“這樣剛好”的理由拒絕,甚至要求連周圍的蠟燭都要吹熄。

鋼琴那徹底被黑暗籠罩,隻有隱約的影子在。

手指攀上琴鍵。月色夜色,風拂雲動……順著那雙神奇的手觸出的水晶般透明的音色,在每個人腦海中重現。

似乎不用評述。

肖邦是對的。

“你覺得如何,弗朗茨?”

“這樣的曲子,的確不該亂來。請先彆急著點燭光……”

看不清楚鋼琴邊的一切,隻聽見些窸窸窣窣的聲響。

而後,夜曲再一次響起。

——和剛才月夜風雲,一模一樣,不差分毫。

火柴劃著,蠟燭點亮。

肖邦站在琴邊看到李斯特毫不示弱的笑。。

“看,李斯特高興的時候能變成肖邦,但肖邦能變成李斯特嗎?”

“……”

波蘭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甚至在這句簡單的句子裡,聽出了羞辱的味道——但他明白,這絕不是那個頭腦簡單的匈牙利人的本意——如此令人生氣,卻又無法揮出拳。

“可以呀……肖邦……也能變成李斯特啊……”

順著聲音,肖邦看到歐羅拉暈暈晃晃地站起,緋紅臉上三分酒氣七分堅定。

不知何時去到桑那邊的達古夫人,原本臉上勝利的笑容,瞬間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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