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占民田,私毀民居。
聽起來簡單的兩個詞,但代表的卻是一個個妻離子散的人戶。
一家農戶想要活命,要有農田,要有房子。
這些侵占民田民居的,全都給他們毀了。
也怪不得他們要去破壞冬祭。
一時間,這樣也是可以原諒的。
朝堂上立刻有人反應過來,上次抓到試圖擾亂冬祭的人就是三殿下。
那些人一直在三殿下手裡,沒想到正好查到雪災上麵。
而聽謝沛的意思,稱這些試圖擾亂冬祭的莊戶是好漢,如此已然站隊,那就是同情這些莊戶們。
一個人要活命,那就要有地方住,有東西吃。
人家什麼東西都沒了,那祭祀又算個什麼東西,他們隻是擾亂祭祀,這已經夠好了,沒有太偏激了。
三殿下的話一說,滿朝震驚,聖人也一時語塞。
原本以為隻是小災害,他們提前處置,應該不成問題。
可現在說,這雪剛下兩三天,已經有三千人流離失所,還不是因為天災流離,而是因為人禍。
有些敏銳的人,更是在三殿下話語中聽出來什麼。
首先得知這次雪災是因為有人在剛入冬的時候侵占農田房屋,而被侵占房屋的人故意去破壞大法師主持的冬祭。
這其中暗示不用多說了。
農戶們有怨報怨,為的就是報複大法師們。
再聯想到自從聖人信佛以來,全國各地興修廟宇已成風尚。
可誰想的到,這股邪風已經吹到京都周邊。
幾位大臣看向聖人,隻聽聖人道:“無憑無據,豈能妄言。”
“並非妄言。”三殿下直接道,“十一月二十七當晚找到北郊莊戶,直接押到京都審問,冬祭隊伍二十九當晚回來,這才得知一絲真相。”
“今日十二月初一,又去了北郊賑災,兩邊消息合起來,這才有十足把握,否則也不敢來殿前稟報。”
謝沛邊說,邊把收集來的證據遞上去。
短短幾天之內,他已經把這件事辦得穩妥,其他人還在疑惑北郊為什麼多了那麼多災民,明明隻有兩日風雪,卻使得三千多人流離失所。
彆人疑惑的時候,他已經把事情辦好。
還把矛頭對準大法師。
或者說對準侵占民田的和尚們。
聖人臉色難看。
這個謝沛生來就是跟他作對的,生下來就讓他難堪,生下來就讓他丟臉。
現在明知道他信那幾位法師,還故意找法師們的茬。
甚至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提這件事。
沒看幾位大學士臉色都不好看了嗎。
東閣大學士直接站出來道:“是和尚侵占民田?”
“是。”
這句話問的直白,答的也直白。
謝沛補了句:“若不是他們侵占民田民產,也不會有今日的雪災。”
聖人死死盯著謝沛,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到破綻一般,但最後什麼都沒找到,隻命人徹查此案,絕對不能姑息縱容。
但這還有什麼好查的,反正證據已經在這。
聖人看了看薑貴妃哥哥,剛要開口,就聽謝沛又道:“既然此事一直是我在查,還請聖人恩準,繼續查下去,必然還民田地,不耽誤明年春耕。”
東閣大學士接話道:“臣覺得極好,三殿下為人秉直公正,給他最合適不過。”
都說他秉直公正了,彆人還能講什麼,講不讓秉直公正的人來辦這件案子。
薑貴妃的哥哥上前一步:“微臣卻覺得不妥,三殿下畢竟年幼,如此要事,牽扯三千多人的生計,若一個處理不好,恐有民亂。”
“那多人戶的安置問題,都不容易。更彆說暗查強占土地人的黨羽,更是盤綜複雜,隻怕三殿下小小年紀,應付不來。”
安置三千災民,並非說說而已,既然要解決冬日裡這些人的衣食住行,還要解決以後的土地回歸,更要把強占土地的黨羽全都清除。
這件案子辦下來,至少也要兩三個月,還不能耽誤春耕,否則一年的收成都會延誤。
以謝沛十四歲的年紀,還是太小了。
薑貴妃的哥哥就是這個意思。
他如今在朝堂任職,不過是個清閒的侍郎,但說起話好像分量很重。
畢竟朝堂起起伏伏,很多事也不是官職能頂的,很多事更不是有個皇子的名頭,就能自己包攬。
而薑侍郎這句話實則在暗指,若讓謝沛真的查下去,真的查到大法師身上,那該怎麼辦?
就算不是大法師,是他身邊的徒子徒孫們呢?
畢竟在京郊侵吞幾千人的房產地產,若在京中無人,敢這樣做?
不管查到誰,謝沛肯定不會給麵子。
聖人自然得知此事,張口道:“既如此,就由薑侍郎接手,各部聽他調令,務必安置好災民。”
話說到這,似乎就要散會,大家趕緊去忙。
謝沛淡淡看了薑侍郎一眼,再道:“隻怕這事薑侍郎做了不合適,據我手裡的消息,你家也有份參與,你這麼著急接手,是想趁機徇私舞弊嗎?”
什麼東西?!
他家怎麼會碰這種事。
薑貴妃自從夏日禁足,一直到冬祭才能出來活動,他們整個薑家最近可是老老實實,根本不會有點問題。
這點薑侍郎可以對天發誓。
謝沛嗤笑:“若發誓就能解決,以後不要大理寺了,不要斷案了,天天讓罪犯發毒誓,如何?”
這說的像什麼話。
氣得薑侍郎根本隻能反駁謝沛汙蔑。
至於汙不汙蔑,反正查探最深的謝沛說薑家有參與,彆人也不能冒著真參與了的風險,讓薑侍郎再摻和。
主要是事情發生的太急太快,除了謝沛之外,誰都不知道內情,否則還能辯駁一二。
如今這情形,看謝沛的樣子,誰敢攬這些事,他就能說這事是誰做的。
雖說這位三殿下聽政還不到一個月,但他的性子絕對能乾出這種事。
畢竟他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敢做。
最後這差事無人敢接,謝沛拱手:“既如此,卻之不恭。”
這話說完,連中極殿閣老都微微笑了下。
等眾人出了勤政殿,天色已晚,冬日天黑的本就早,這時天上更是黑壓壓的,明顯還有風雪。
也不知這次的雪什麼時候能停。
蘇菀想的也是這件事。
原本剛到北郊的時候,以為隻要做百十來人的飯食,沒想到做到最後竟然有兩三千人,這還是有些莊戶已經投奔親戚的緣故。
蘇菀等人做完最後一鍋粥,天已經黑下來,蘇菀看看周圍,又看看自己給了絨子的小姑娘。
其實給過之後,她有些後悔,倒不是心疼這個東西,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小姑娘這麼好的東西,難免招來嫉妒。
也就是幸好她身邊還有爹娘護著,原本以為會被多說兩句。
誰知道周圍人對這個小姑娘也頗為照顧。
這樣的情形有些奇怪。
不是蘇菀不信災民裡麵也有好人,而是大災大難的時候,每個人下意識顧著的都是自己,又或者自己人,也會顯得格外排外。
可這些人裡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似乎大家都在互相幫忙,就算不幫忙,也沒有冷眼旁觀的感覺。
蘇菀道:“他們都是一個莊子上的人?”
這話問的是護衛領隊柴煥。
柴煥點頭:“嗯,都是一個莊子的。”
他們護衛那邊到底消息靈通,戚統領幾次跑下來,已經知道大概的情況。
這會戚統領帶的人還在坍塌的房子裡搜尋,其餘兩位皇子也在那邊守著,凡是能送到這邊的,都已經送到的。
一百人住一個大帳子裡,顯得格外擁擠,好在也是冬天,反而更暖和。
破道觀的人加上這十幾個帳子,總算勉強把人塞進去,隻是被褥太少,粥也沒有了。
當初下麵理正小吏來報的時候,隻報的百十來個,所以準備的東西也不多,許多東西都是臨時又找戶部調過來的。
這會難免物件短缺,好在謝沛一邊壓著人直接調東西,一邊去皇宮要權,這才穩住局麵。
謝沛做這些的時候,戚統領正“陪著”另外兩個皇子在塌掉的房子下麵找人。
主要是戚統領帶人找,另外兩位看著罷了。
蘇菀聽到柴煥說這些話,下意識想笑。
那兩個皇子如果知道謝沛做了什麼,會不會立刻晃著他說,不要內卷了!說好皇子聖人一起摸魚,怎麼你要上進啊!
但上進這事,或許他們不喜歡,作為百姓蘇菀還是很喜歡的。
等最後一鍋粥放完,蘇菀看著十幾個帳子,收拾收拾東西,準備明日再來。
施粥定然不是一天就可行的,總要再忙上幾日。
這邊收拾東西,蘇菀便聽到詠蘭姑姑在跟人商議。
“不能回去了?道路都不通了?”
“是的,白天還好,這會天黑著,也不好清雪,隻怕宮人們要在這裡歇息了。”說話的人是戶部下來的官員,他今日安排各種帳子糧草災民登記,已經累的口乾舌燥,生生在大冬天熱了一身汗。
蘇菀走進,順便帶了杯茶過來,開口道:“我們住在這個帳子嗎?”
蘇菀指了指身後的帳子。
這是她們做飯用的帳子,稍加改改應該能住人。
但裡麵煙熏火燎,還有供應的熱水,其實不怎麼方便。
戶部的人一口氣把水喝完,原本按他的意思,那就是在帳子裡湊合一碗,這邊說是災民,但都是一個莊子出來的,以前都是老實本分的莊戶人家,跟真正的流民差彆很大,周圍又有護衛兵士們巡查。
所以大概不會出什麼事。
但這會看看蘇菀,再看看身後一群小娘子,宮裡出來的宮人們,縱然平時乾活也辛苦,但到底嬌嫩。
特彆是眼前的小孩,住在做飯的帳子裡確實不好。
而且其他莊戶互相認識,卻不認識她們,還是有些危險。
再說,這還是禮部派來幫忙的,不好不優待。
戶部官員想了想:“你們若是能走一段路,我們去找個兩間房屋,隻是你們需要五人擠在一間屋子,可行?”
詠蘭姑姑驚喜道:“這自然是可行的,多謝大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明日還要你們多操勞呢。”
詠蘭姑姑笑:“定不辱命,隻是明日我能不能請一些婦人來幫忙,如今災民太多,隻有我們十個,人數太少。”
“可行,隻是選了誰必須上報名目,查過底細才能用。”
這些零零散散的說完,那邊房屋也已經找到了,兩間房,讓她們十個尚食司來的住。
蘇菀剛起身,隻見從京都方向快馬疾馳過來一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