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則十五年二月。
近十七年沒有戰事的天祥國頭一次被侵犯,先皇最後那三年,手下的武將們打遍周邊無敵手,換來這十幾年的太平日子。
可如今雖說那股敵兵隻有二十多人,到西北邊域搶了糧就跑,但還是讓人心驚。
西北向來是防禦重地,怎麼就能讓二十多人搶了糧食,而且還毫發無損地回去。
這樣看來,西北駐防隻怕空虛已久。
否則怎麼會這麼輕易被擊垮。
其實搶了糧食不算重要,去年中原豐收,大可送糧過去,可代表的意思卻讓人皺眉。
十幾年前固若金湯的城池被這麼一股敵人擊潰,十幾年前誰都不敢來犯的西北城池如今被輕易進入。
這也代表著,上一輩的努力在一點點被瓦解。
那一輩的征戰給天祥國帶來十幾年的和平日子,可如今和平日子恐怕就會越來越少。
往日天祥國防禦極好的時候,對方不敢來犯,一旦知道你們是個紙老虎,很多勢力隻怕蠢蠢欲動。
外敵亡天祥國之心不死。
都說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
上一輩努力把祖輩打下的江山穩穩守住,讓周圍番邦國臣服,讓四海歸一,天下順心。
但守住,不是一時的事,是需要很多皇帝,很多大臣共同維護的事。
就跟家裡有個花園一樣,先祖買下來,上一輩打理好。
那後輩們就可以一直欣賞,不管不顧嗎?
這定然不行,打理好的花園可能撐個一年半載,還能花木繁茂,井然有序。
但三年五年不管,必然雜草叢生,必然亂象橫行,說不定花園外麵野草都要蔓延進來。
如今的天祥國就是這個樣子。
心大的人覺得,不過是小股敵兵,但懂得局勢之人,便知道這是個信號。
似乎在告訴所有人,天祥國不如之前那樣強盛,已經不是逢戰必贏,已經是可以欺辱的了。
或許一時間不會直接進攻,可對方必然開始摸天祥國的底細。
而天祥國,還在為國庫空虛的事情發愁。
“司馬法仁本裡說過,故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蘇菀一邊做事,一邊跟李蓉蓉說道,“講的就是這麼回事吧。”
雖然天下太平更久了,但懈怠戰備,同樣會帶來危險。
如今就是很好的例子。
經過之前看過內宮人死在麵前,李蓉蓉就有了喜歡來找蘇菀的習慣。
總覺得蘇菀雖然年歲比她小,但事事穩得住。
蘇菀果然安慰道:“現在看著為難,但事情也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方。”
“上一輩留下的底子太強,所以這麼久的時間天祥國平安無事,如果收拾收拾家底,應該也不會太慘。”
上一輩的人,還有許多老臣子,也留下不少精兵強將,破船還有三顆釘呢,更何況十幾年前如此強盛的天祥國。
彆的不說,蘇菀可是見過璧廣山的丁家軍,那些人的本事可見一斑。
但並非有了他們就能高枕無憂,若隻吃老底,很快就會敗光家業,大廈將傾,如今還能巍峨一陣。
若想讓後世無憂,現在就要重新打地基,重新修繕,讓這個即將傾倒的大廈修繕完備。
這不是個簡單的事。
也不知道虎視眈眈的外族又會給多少時間。
李蓉蓉低聲道:“可我聽說,西北那些外族已經在聯合草原上的部落,這也沒事嗎?”
蘇菀笑:“一家子幾個骨肉相連的兄弟姐妹,還會為家產鬥個你死我活。”
“那麼多部落想要合縱連橫,還想規規矩矩安安順順地聯合?”
“他們必然要內鬥上一陣,這才能推出一個總首領出來,可這首領有本事還好,沒本事的話,還沒開始攻打天祥國,就會死於其他部落的手裡。”
“天祥國固然沒那麼太平,但這一兩年裡,大約是無大事的。”
頂多是小股敵兵不斷來犯,不斷試探天祥國的底線,那邊也在合縱連橫,最終以試探的結果,來決定對天祥國的進攻。
不過蘇菀還是歎氣:“我們一時半會沒事,但西北邊域百姓就慘了。”
糧食可以送,那家怎麼辦。
鐵騎踩破的城池怎麼辦。
李蓉蓉聽著蘇菀說話,下意識道:“總覺得你好像更厲害了。”
更厲害?
蘇菀自己也愣了下,反駁道:“沒有,隨口說說。”
可想了想,多半是這一年來讀書習字,多看了幾本古書,又結合了現代所學,這才有所感悟。
平日裡多看書沒覺得什麼,但想事情的時候,不由自主便有了這樣的思維。
兩人在尚膳監廚房的對話,被外麵的謝沛跟另一個人聽到。
東閣大學士緊皺眉頭,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些話是一個小宮女口中說出。
這話就算換成他得意弟子所講,東閣大學士都要誇讚幾句,悉心培養他,可現在?
方才他在重華宮,隻是跟太子殿下多提了一嘴那個小宮女,問了句:“聽說您帶了一個小宮女去璧廣山?”
太子年雖小,雖說納個宮女沒什麼,但待到璧廣山還是不妥。
原本以為太子會多解釋幾句,沒想到竟帶著他走了過來,正好聽到蘇菀對西北戰事的見解。
普通人能想到一股騷擾的敵兵代表什麼已然不錯。
再進一層能想到天祥國國力弱,卻能撐上一陣也行。
但後麵西北草原部落合縱連橫,一邊內鬥一邊試探底線,這是把雙方意思都想明白了。
這小宮女竟是在灶房做著飯,就說出許多有功名之人都想不明白的事。
還以為一股敵兵而已打回去就行了,大學士們為何如此震驚。
謝沛原本想進去自己來問,讓東閣大學士在外聽。
也沒想到正好碰上蘇菀在安慰其他宮人。
此刻聽完這些話,一句不發,帶著東閣大學士回重華宮,回到書房之後,謝沛道:“我帶她去璧廣山,如何?”
東閣大學士拱手,“全聽殿下吩咐。”
現在的年輕人都如此厲害嗎?
東閣大學士頭一次覺得自己老了。
不管是殿下還是那個小宮女,既有自己的見解,還能憐惜百姓。
大學士忽然覺得,他好像離十幾年前那個輝煌的時代更近些,當時他還是隻是個小臣子,是先皇無數強將能臣中不起眼的那個。
或許有生之年,他也會遇上自己的“先皇”?
謝沛見此並不多說,甚至在蘇菀的事他也沒多說。
隻要見識過她才能的人,斷然不會說一句,一個小宮女而已,有什麼了不起。
出身也好,地位也好,沒什麼是永恒不變的。
豪門大戶的蠢豬臣子,跟平民出身的得力乾將,誰都知道要選誰,真正聰明的人,又怎麼會芥蒂這些。
何況蘇菀也不單隻有聰慧。
她有的東西,是這世間罕見的豁達通透。
西北小股敵兵騷擾,到底沒掀起太大風波,可在很多人心裡都留下印象。
兵部等人分析,估計是近些年他們來京都進貢,也發現了端倪,這次手下人不聽話過來搶糧,更是讓他們確定天祥國的國力不如從前。
想必接下來,西北邊域不會太平。
就跟癬斑一樣,暫時不致命,但會讓人很煩。
如果不能抵抗,估計周邊小國,西邊的,北邊的,東邊的,南邊的,都會試探性掠奪。
天祥國物產豐饒,哪個不眼饞。
可再商議一輪,大家也覺得,一兩年,甚至三四年不會有大事,可再往後就不好說了。
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填充國力,不說讓天祥國恢複先皇在時的模樣,但總要做些事。
聖人看到這些奏章,臉色依舊不好看。
身邊寵妃柔柔弱弱,開口道:“聖人,您是天子之軀,怎好為這件事勞心勞力,養好身子才要緊。”
說著,表情溫柔小意給聖人喂湯藥。
等這湯藥吃完,寵妃表情有一瞬間冷意,隨後又笑,輕輕給聖人捏肩,好讓他睡得更安穩些。
旁邊內侍瞧著,隻覺得這寵妃運氣確實好,原本隻是薑貴妃宮裡的婢女,可現在卻是宮中最受聖人寵愛的妃子。
可這會在燭光下看著,總覺得新晉寵妃薔美人眼窩較深,平日看著雙眼楚楚可憐,可此時瞧著怎麼有點外族血脈。
內侍也隻敢抬頭瞧一眼,再抬頭想看個究竟的時候薔美人已經換了位置,隻能看到漂亮的下巴,跟雪白肌膚。
自己肯定多心了,聖人身邊的女人,怎麼可能有外族人。
身份背景都是經過小心調查的,否則肯定不能在宮裡。
內侍自嘲笑笑,他這個小內侍亂想什麼呢,卻沒發現薔美人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隱隱閃過冷意。
聖人沒給外族來訪拿主意,這讓兵部臉色實在不好看。
聖人一黨見此,立刻開口道:“不過是件小事,用得著這樣著急?”
“你們也太少見多怪了些,以天祥國的國力怎麼會畏懼一些小賊。”
“兵部自己處理了便好,何必要來打擾聖人。”
兵部從勤政殿離開,轉頭直接去重華宮。
太子是丁老將軍唯一的血脈,唯一的外孫,兵部等人本就對他多有親近,這次既然讓他做主,那他總能找太子商議吧。
太子作為未來儲君,處理這些事很正常。
到了重華宮,兵部尚書終於知道什麼叫辦事效率,什麼叫英明決斷。
太子直接下令,一個是糧草,二是兵馬,立刻組建起來。
不過這兩樣都要錢,戶部會給嗎?
戶部不想給,可太子都說了,隻能咬牙擠出來,畢竟太子承諾,他們很快就會賺回來的!
兵部尚書怎麼都沒想到,事情能辦得這麼順利?
甚至順利的讓他覺得恍惚。
而兵部去派人,留戶部尚書問道:“隻靠宮人出來做事,錢財恐怕沒有容易回來。”
戶部尚書以為太子殿下還在打諸司出去做生意的想法,這事是被聖人駁回,但外麵叫喊著要吃尚食司點心的人很多,其實重開並不算難。
可那是細水長流的買賣,怎麼解決眼前的難題。
這些銀子各有用處,今日給了兵部,那修河堤的錢就會挪用。
太子不會抱著拆東牆補西牆的想法吧?
若是如此。
他有點後悔給兵部派人派糧了。
謝沛嗤笑:“普通賺錢方法肯定沒那麼容易。”
自己之前提過一嘴,蘇菀都能立刻反應過來。
還有什麼比抄家賺錢更快的呢。
京中不少人戶都被養得肥肥胖胖,如今也到開宰的時候了。
那些吃了民脂民膏的,以前躲起來的,這幾個月拿著他填補的銀子胡吃海塞的。
是時候算總賬了。
跟蘇菀想的差不多,西北那邊的亂子隻給大家帶來一段時間的恐慌,連五天時間都不到,大家基本該乾嘛乾嘛,根本不在意,畢竟西北太遠,遠到大多數京都人一輩子都不會過去。
可璧廣山一群人已經在兵部秘密召請下出發,估計十天左右到那邊。
剩下的就是機密,甚至璧廣山這些人過去,都不是蘇菀該知道的。
可誰讓她身邊有個謝沛,謝沛每次來蹭飯的時候,總會帶來點消息。
其實外麵的平靜,跟內裡的暗潮湧動看著矛盾,其實又很正常,畢竟大多數人也接觸不到這些。
大家吃好喝好,好好過日子就行。
比如宮裡就要有大變故,可原定的擇選宮人照常進行。
還是薑貴妃負責,下麵層層指派任務。
到尚食司這邊,自然要好好分配五十有手藝的宮人,還有一百五十沒手藝的普通人。
分配的時候,蘇菀站在長官身邊,感覺看到兩年前的自己一樣。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她進宮再有兩個月,也就兩年了。
不過即使進宮兩年,她年齡在尚食司還是屬於年齡較小那一批。
誰讓她家裡把她送進來太早。
長官跟禮部都感歎過,若蘇菀年齡大些,去當個左右執掌都行,但十四歲,還是太小了些。
長官也不氣餒,還是讓蘇菀繼續讀書,在尚膳監多待一些時日。
雖然現在總有蘇菀會被太子隨時拐走的感覺,可該教還是要教的。
二月十五,終於把各處宮女分配完畢,今年擇選宮女的事情也終於結束。
蘇菀也算忙了小兩個月,估計等到後麵再次選人,她自己都能負責。
不過隨之而來的,就是諸司都有增派人手,畢竟不光尚食司多了宮人其他各處添的人比他們還要多。
原本就有一兩萬宮人的皇宮,人數已經兩萬出頭了。
這還隻是內侍跟宮女,連侍衛們都沒算,還有各處的工匠。
想想就頭疼。
但也該是謝沛頭疼,跟她一個小宮女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今日做了海帶排骨湯,好好給謝沛補補腦子,不對,好好補補營養。
主要這次用的海帶也是璧廣山那邊給的,她既然都做了,肯定要顧著謝沛。
湯湯水水的最是養生,她沒事就做幾碗湯,既給幫她補習的戶部書庫老大人,也順便給謝沛送一些。
這海帶排骨湯,蘇菀還在中間加了栗子,栗子味道甘甜溫和,在換季的時候吃,能讓身體好些,預防感冒。
海帶提前泡上,既能洗乾淨,還能去腥味。
栗子則是用開水煮個一炷香時間,去掉栗子表皮的一層薄膜,隻能裡麵軟綿的栗子肉。
剩下都不用管了,鍋裡加水煮開,放入這些材料,排骨非常新鮮,焯水之後可以直接放裡麵,水煮開轉小火,兩盞茶二十分鐘就能好。
放的調味也很簡單,鹹味的鹽,提味的白胡椒粉。
煮湯的期間一定不能掀鍋蓋,否則不僅香味會散,排骨的味道也沒那樣嫩。
做了排骨湯,蘇菀順手又做了春日常常吃的魚頭燉豆腐。
簡直要把補腦進行到底,這道菜也是換季的時候吃,魚頭的功效自然不用多說,有豐富的蛋白質,還能補維生素等等。
這菜選用春日的鰱魚,隻用魚頭,再有豆腐一塊切好。
兩者分鍋煎好,再起鍋炒薑絲放豆腐跟魚頭,大蒜,燉個兩刻鐘三十分鐘就好。
千滾豆腐萬滾魚,不用怕時間長兩者會散開,燉到最後隻會讓豆腐跟魚頭的味道互相交融,剩下濃濃的香味,其中的薑絲跟蒜香又是點睛之筆。
放蒜的時候,蘇菀忽然想到,如今都二月中旬,再有不到三個月,去年端午做的糖蒜都能拿出來吃,時間過得好快。
蘇菀做好飯菜,一份裝到食盒裡放桌子上,自有護衛過來取,一份自己吃,還有一份帶到禮部給書庫老大人。
隻是如今送飯菜的時候,總感覺跟做賊一樣,否則總會被人要走些,自己是沒什麼,但老大人可不高興。
趕著中午飯點之前,蘇菀出發去禮部總部。
六部的官署基本都在一起,蘇菀路過兵部的時候,隻覺得裡麵熱鬨得厲害,估計在為西北的事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