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儘的混沌,無儘的虛空,唯有黃葫蘆載著二人,慢慢向前行駛,隻是失去參照,不知前行多遠,也不知到哪兒。
楚在霜:“我們就這樣回島麼?”
四周看不到任何落腳點,更不要提瓊蓮十二島。
“這裡是我臨時搭建的天地,想要回到島上,需要依靠陣法,不然隻能飄在外麵。”藥聞笙站在黃葫蘆之上,他左右環顧一圈,猶豫道,“我本以為會有人來接,現在看來還得自己布陣。”
“有人接?”
“對,雖然你看不到主島,但我們已經靠近它,島內外設下專有陣法,凡是外來修士,隻能從主島進出,否則會被視為敵襲,島主們可直接擊殺……”藥聞笙道,“我們現在的位置應該就能被島主發現。”
正值此時,一道白光蕩開混沌之氣,如漆黑夜幕中流淌的星河,朝著黃葫蘆上的二人湧來。
藥聞笙:“來了。”
寂靜中,楚在霜盯著那灼灼光束,純粹無暇,自在流動,白光像遠方搭來的橋梁,又像父母敞開懷抱的臂膀,忽然就將黃葫蘆上的二人攬入。
刺目光芒過後,灰白倏地鮮活,肅停雲出現在輝光之中,背後是雲霧繚繞、青山綠水的瓊蓮十二島。
楚在霜:“爹爹!”
肅停雲現下禦劍升空,他剛將島外的黃葫蘆拉進來,立於流動輕雲之中,責備道:“老藥,你還載著霜兒,不能自己布陣?非等我來動手?”
“布陣太耗費靈氣,不是人人都像你,有著旺盛的精力。”藥聞笙一瞥楚在霜,“我們先回到門裡,待會兒還有正事。”
三人最終落於蓮峰山,穩穩地停在千金方內。
楚在霜跳下黃葫蘆,她環顧熟悉的景象,忽然就想起什麼:“對了,還要告訴紅栗才行,她當時跟我一起……”
“我會跟紅栗說的,但有一事更重要。”藥聞笙凝眉,他伸出手指,一點她額頭,“霜兒,你恐怕要吃些苦頭了。”
楚在霜麵露不解,突然發現體內靈氣消散,識海衰敗的痛苦瞬間湧上,讓她猛地乾嗆一聲,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肅停雲連忙扶穩,他見女兒臉色發白,驚道:“這是怎麼了!?”
“靈氣耗儘,胡亂用藥,離魂症複發,估計得調養好一陣子。”藥聞笙道,“帶她進去,正好我近日不便在門裡露麵,有時間專門醫治她。”
肅停雲當即帶楚在霜進屋。
*
濃鬱的藥味兒、混沌不明的意識、昏昏沉沉的夢境,高熱要將身軀烤乾,連帶識海被蒸發殆儘,無數碎片般的記憶在腦袋裡晃來晃去。有通天塔裡的古文,有鮮豔壁畫上的小人,有分崩離析的千渡島,有無邊無際迷霧般的寂寥。
她上次經曆這些,是跟小釋初遇時。
參透壁畫的秘密卻束手無措,在病痛中驚懼不安,預感未來命運坎坷。
情緒如滾水般燒開,在某刻卻突然平靜,識海中傳來陌生聲音。
[你是在難過麼?為什麼要難過?]
“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跟大家不同。”
[不同是不好的嗎?]
“我不知道好不好,但世間隻有我如此,未免太……”
太什麼呢?
任何言語都在此刻蒼白,年幼的她不知如何描述。
但她在潰散的千渡島上空,親眼目睹萬千虛無過後,忽然領悟童年高燒時的心緒,原來這種滋味叫永無止境的孤獨。
“我不太能說清楚,但不想隻有我,不想就我不同。”
[那這樣吧,你把這份難過交給我,以後我跟你是一樣的,就不會隻有你不同了。]
“交給你?”
[對,難過留給我,彆的留給你,我們是相同的,永遠待在一起!]
“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我是釋厄獸,你覺得拗口的話,也可以叫我小釋。]
釋厄,釋厄。
它是釋放厄運的凶獸,還是解除困境的瑞獸,連她也不甚清楚。
但不得不說,小釋的存在讓她好起來。它簡單粗暴又咋咋呼呼,根本不在乎難不難過,分享她的秘密,吞噬她的痛苦,成為她不可取代的朋友。
托它的福,她依舊雀躍而快活,即便偶爾低沉失落,也能迅速地恢複過來,什麼都不會耽擱。
*
楚在霜病症複發期間,蓮華宗裡發生很多事。
一夜間,千渡島分崩離析,島上修士在叛亂中落敗,沒多久就會化為散落瓊蓮十二島各處的小洞天。邪修案真相大白,藥長老洗刷名譽,但部分藥修也在千金方徹底消失,沒人料到勢力變更如此之快,一切結束不過數日而已。
對於高修來說,這不是倉促應戰,私下早布局多時;對於普通弟子來說,事情就顯得突然,但島主變動影響不到多數人,議論的風波自然而然就平息。
斐望淮得知此事,著實欽佩蓮華宗掌門的手腕,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殺,甚至不會波及底下傻乎乎的弟子及凡人,依舊能維持瓊蓮十二島的安穩。倘若不是千渡島消失,估計都沒有人察覺,今日相比昨日有何不同。
暴雨洗刷一切,天地重歸清明。
蘇紅栗在前方帶路,身後跟著斐望淮和李荊芥,正走向楚在霜居住的小院。
“我也就前兩天才見她一眼,還是跟著師尊進屋,但在霜當時沒有醒。”蘇紅栗憂心道,“據說是舊病複發,一直都高燒不退。”
斐望淮:“離魂症?”
蘇紅栗點頭。
李荊芥歎息:“她要是醒來也嚇一跳吧,那麼大的千渡島就沒了,最近聽來的事過於離奇,我竟不知島還能消失!”
三人抵達小院,還碰到楚並曉。
楚並曉身著雪白衣袍,腰間佩戴一柄長劍,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帶。他看清來人,平和道:“讓你們白跑一趟,霜兒還沒有醒來,至今高燒未退。”
斐望淮蹙眉:“楚師兄,這都有些時日,她還沒有退燒?”
楚並曉點頭:“對,幼年那次燒得時間更長,斷斷續續有好幾個月,沒想到會複發。”
李荊芥:“離魂症到底是什麼病?連藥長老都治不好麼?”
蘇紅栗:“修士離魂的緣由不同,倘若不知道病源,其實很難根治……”
斐望淮聽到此話,他略一思索,問道:“她當年患病前,發生過什麼事?”
“這些年,我一直在回憶那天,就記得她當時修為進階緩慢,我為探明緣由,將靈氣注入她識海,誰料當晚就發起高燒……”楚並曉搖頭,“退燒後,她說識海裡有個叫‘小釋’的朋友,時不時會跟她閒聊下棋,自此開始就患上離魂症。”
斐望淮狐疑:“名叫‘小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