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一語不發，兀自邁進書房，抬手將門板闔嚴。
屋內並未掌燈，連如練的月光都照不進來，昏暗到了極點，但伏廷卻不在乎。
想起在田莊中看到的那一幕，他那個庶弟伏越，發病時像狗一樣被侍衛按在地上，滿身泥汙，狼狽到了極點。
伏越從未習武，都需要數名鎮北軍使出全力才能製服。
如果他也變成那副樣子，該如何控製住自己？如何領兵作戰？如何護住他在乎的一切？
小柔兒會不會覺得那樣的他，無比惡心？
手掌用力握住椅背，八仙椅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瘮人。
伏季站在石階下方，盯著悄然無聲的書房，整個心都懸在半空中。他在院子裡來回踱步，思索了許久，終於做下決定，徑自往連柔所在的廂房走去。
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百煉鋼成繞指柔，解開心結這檔事，他這種五大三粗的軍漢無從下手，但連小姐就不一定了，那可是將軍的心上人！
伏季越想越覺得此法可行，他自小就是將軍的侍衛，在軍營中長大成人，對世俗規矩也不太在意。
沒過幾時，他站在廂房前，抬手扣門。
青苓把門打開，疑惑發問：“伏侍衛，這麼晚了，您有何事？”
“我家將軍剛從城郊回來，想見連小姐一麵。”
此刻連柔將洗漱過，還未歇下，她穿上外衫走到門前，衝著青苓吩咐：“我先去書房一趟，正好將咱們要回府的事情告訴舅舅。”
跟在侍衛身後，連柔行至書房前，看到那裡漆黑一片，她覺得不太對，不由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伏季。
“連小姐，屬下也是沒法子了，將軍從城外回府後，便將自己關在書房中，半晌都沒動靜，您能不能幫忙開解一二？免得真出了事。”
伏季急得滿頭大汗，恨不得跪在連柔麵前。
小姑娘向來心善，更何況伏廷又是除焉氏外，對她最重要的那個人，她自然不會拒絕。
衝著伏季點了點頭，連柔提起裙裾，走上石階，她敲了敲門，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開門扇。
有股血腥氣縈繞不散。
“舅舅？”
連柔試探著喚了一聲，室內仍舊死寂。
她的眼睛還不太能適應黑暗，隻得一寸寸往前挪，突然，她被桌角絆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卻被人攥住了手腕。
“原來您在呀。”
連柔初時是有些怕的，這會兒情緒卻逐漸平複下來，她望著近前的黑影，軟聲道：“柔兒去點燈好不好？”
伏廷薄唇緊抿。
下午他在田莊時，為了製服發狂的庶弟，身上沾了不少汙血，小姑娘向來膽小，聞到這股味道，想必又會生出驚懼。
“不必，你先回去。”他慢聲道。
連柔搖搖頭，伸手摸索到木椅的位置，直接坐了上去，“我想留在這陪您。”
伏廷站在原地，他目力絕佳，即使書房幽暗，他也能看清少女的神情。
“舅舅，到底出了什麼事？您總要告訴我，哪能一個人悶在心裡呢？”
粗礪掌心緊緊按住刀柄，伏廷嗅聞著淺淡的甜梨香，一時間陷入到猶豫中。
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祖父曾患過鬼疰之症，父親也因此而亡，就連庶弟伏越，也是在年幼時就顯出癲狂的症狀，一旦嗅聞到零陵香的味道，便會理智全無，發瘋似的攻擊旁人。
伏廷原以為自己是幸運的，卻沒想到他還是不得幸免。
這段時日，他身上鬼疰的症狀變得愈發明顯，髓海時而鈍痛，眼前泛起猩紅，有時甚至都控製不住自己暴虐的情緒。
昨夜他從葉神醫口中得知，鬼疰之症乃父子相傳，代代相連，隻要身體裡流淌著伏家的血，病症就會日漸加重。
這麼看來，不是他被鬼疰之症折磨致死，就是被逼成瘋子。
而一個瘋子的血脈，根本不配延續下去。
“連柔，若你與我成親，終此一生都不會有子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黑暗中，觸不及防聽到這句話，連柔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室內寂靜，幾乎到了針落可聞的程度。
伏廷閉上雙目，搭在膝頭的手背迸起青筋。也是，小柔兒向來渴望親情，必定想要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
可他給不了她。
也許他該放過她，卻還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