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二皮匠(2 / 2)

算時間老劉就該開始四處巡邏轉悠,一會過來看到了,明天可不就能抽死他?

這是老劉在新人剛來就耳提麵命的要求,也是罰款最多,記過最嚴重的情況。

算了,等我做完我的,趕在老劉來之前幫他放回去吧。

或者我今天晚上就不睡了,左右要趕工,需要趕在天亮弄完,順便幫老劉把巡邏工作做了,老劉就不用過來,還能免大張一死。

我捏著大張的把柄,方便以後敲詐他。

坐久了脖子僵硬,為了一會通宵我能有更好的狀態,我先簡單收拾好,回去拿老劉的大木盆準備泡泡腳。

殯儀館大鐵門已經關了,遠遠的山下麵亮著路燈的大馬路像一條明亮的大蛇,盤橫在山腳下蜿蜒,又像從市裡延伸出來的一條章魚的腕足,馬路對麵派出所二樓的燈還亮著,旁邊文研所的小樓也是,看來大家都在徹夜不眠。

這一片是郊區,周圍黑漆漆的,遠處都是莊稼地或者亂葬崗,遠處還有隱約的幾戶人家和村子,我甚至隱約聽見哪裡有狼的嚎叫聲。

今晚天上的雲很多,擋住了月亮的光,月亮晦暗不甚明晰,殯儀館的房子輪廓也不甚明顯,模模糊糊,隱藏在黑暗裡,像蟄伏的怪物。

進老劉屋的時候,老劉躺在床上吃著花生米聽著廣播,看來他已經泡過腳了,床邊是泡過腳的水,正等著我去倒,我端著盆去倒水,他還給我留了一暖瓶燙水。

默不作聲的緩和,那上午他嫌棄我的事,我也就當忘了。

此時正是午夜欄目,我坐板凳上泡著腳,歪著腦袋跟老劉一起聽著。

計劃熬到天亮,直接去吃坡下翠姨家的豆花泡饃。

翠嫂男人以前是派出所的輔警,三天兩頭不經常回家,翠嫂就在我們這一片的馬路邊找了一小塊地搭了小棚棚,賣豆花泡饃包子豆漿油條豆腐腦還有扯麵,來吃的都是我們這三個單位和周圍幾裡村裡的人。

之後她男人死了,大家可憐這孤兒寡母,給申請了低保,慢慢的小棚棚改成了磚房,翠嫂還繼續在這裡賣早點,沒再嫁人,和兒子相依為命。翠嫂不識字但不代表她不是一個好的家長,翠嫂很厲害,一個人承擔著家還把她兒子供成個大學生,這個哥哥比我大些,我們小時候好像還一起玩過,今年他差不多就該大學畢業了,他學的藥學,據說會去省城什麼藥廠工作,待遇很不錯。翠嫂很高興,即使連年的操勞讓她看起來比同年齡的女性更顯老、愁苦一些,手也非常粗糙,儼然一雙乾粗活的男人的手,但她一直都很堅強,兒子的爭氣更是解開了她臉上的愁苦,她的脊背好像比以前挺直了些。

我和老劉有一搭沒一搭的亂聊了一會,然後我去倒了泡腳水。

臨走時候叫他少吃點花生米,早點睡,睡前記得刷牙,我來進行晚上的巡邏,明天再回來,讓他記得鎖門,這個臭老頭裝作沒聽到,聽廣播聽得自己在那樂,還像小孩一樣示威般的故意又往嘴裡丟了兩顆,看的給我逗樂了。

我打著手電筒按照從小走到大的巡邏路線把所有地方都轉了一圈,確認門和櫃子都鎖好了,看爐子的啞巴也已經睡下,沒有動靜,於是最後往整容室過去,我已經把支架做出來了,皮膚組織和毛發片的材料準備好了,現在開始最後一步動遺體,往遺體上安裝縫合,爭取保質保量的按時做好。

我不經常通宵,偶爾會在做文物修複或者是死者整容的時候全神貫注的忘了時間,一做做到天亮,因為這時候很安靜,殯儀館在山上,周圍沒有任何村莊,一般沒人會敢從這裡走,嫌晦氣,所以就會更安靜。

好像天底下就隻有我和這些不會說話又想表達著什麼的死物,我們在這個時候單獨相處,我就能更加的專心,嘗試著聆聽這些死物,通過很多方麵透過這些遺體來觀察著人間百態。

絕對的安靜能讓人心情平和自然,長期的安靜環境和這類細致活的工作也能很好地琢磨我的性子,讓我的性子不再浮躁。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急性子,但小孩的多動和毛躁還是有的。

所以這讓我更慢,慢吞吞,磨磨嘰嘰,但好歹看起來穩重一點了。

小時候我到三歲上幼兒園小班了都還不說話,把老劉愁的大把大把掉頭發,硬是讓一個無神論共產黨員見什麼信什麼,到處領著我看中醫西醫神婆,帶我去醫院,道觀、教堂、寺廟還有清真寺,中西雙壁土洋結合。

毫無效果。

小時候我不覺得比彆人說話少或者晚說話有什麼問題,但看他為我擔心到這個地步,我後知後覺的覺得對不起他,於是我開始慢慢吞吞的說話。

我開始上幼兒園、上小學、上中學,我脾氣怪,熬得住安靜,越長大越能一個人呆著,沒有特彆親近的朋友,好像天生薄情,沒有懷念、懷舊的情緒,從每一個學校毫無留戀的進入下一學校,從上一堆同學老師裡抽身去認識下一堆同學老師,之後再離開。

跟著老劉朝夕相處,耳濡目染,從小就有了退休老乾部的神韻和一切習慣。

背手泡茶打太極,遛彎泡腳。

隨遇而安,處變不驚。

以不變應萬變。

在這深夜絕對的安靜中,需要慢慢放緩呼吸,因為這時候非常寂靜,我感覺自己的呼吸聲也會打擾死者和人世間聯係的最後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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