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番外之情願(1 / 2)

如珠似寶 珍珠令 16564 字 3個月前

“轟隆——”白光劈過?天際,雷聲猛然炸裂,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薑月姝筆直地跪在磚地上,被暴雨衝刷得眼睛都睜不開。

賀母素來?不喜她,方才晚飯時分,故意找了由頭,不讓她吃飯,罰她跪在院內。

她明珠般驕傲的?性子,怎堪這樣的?羞辱,若是往常,定是理?也不理?這老婆子,轉身?就走。

可近日她與賀均的?關?係剛有些緩和,賀均言辭間多提及寡母辛勞,讓自己多替他孝順賀母。

兩人?前段時日鬨得很僵,但無論?如何,賀均是薑月姝的?情竇初開,也是她的?終身?歸處,她的?心底終究對賀均存了幾分溫軟和戀慕。

因此,即使薑月姝明知賀母今日是欲加之罪,為了不讓賀均為難,她還是按捺下脾氣,接受了刁難。

暴雨急而猛,劈頭蓋臉地往人?身?上砸,薑月姝在地上跪得久了,隻覺得身?上仿佛挨了無數拳,連骨頭縫都刺痛起來?。

她跪了許久,直到意識模糊,仍搖搖欲墜的?跪著。

沒有任何征兆的?,那抹煙藍的?身?影忽然墜落,軟倒在地。

薄薄的?身?子倒在地上,被雨水洇成深邃的?暗藍,在暴雨中,幾乎和地融為一體。

汀和苑的?下人?們登時亂做一團,不顧賀母的?命令,趕緊將主子背回汀和苑,請了大夫來?瞧。

偌大的?雨夜中,整個汀和苑燈火通明,熬藥熬粥,忙得團團轉。

大夫開的?藥,給?薑月姝強灌下去,卻沒有效果,她仍是高熱不退,絲毫不見?好轉。

汀和苑的?人?大多是薑月姝的?陪嫁,是她祖母特意為她挑選的?忠仆,見?著主子病得這樣重,個個急得半死。

夏日的?雨停就停,待暴雨初歇,天邊遮遮掩掩地出現幾縷明月光。

薑月姝終於睜開了眼睛。

她額間敷著冷帕子,昏昏沉沉地醒了,想喝水,指尖動了動,卻軟得抬不起來?,喉嚨也腫痛得發不出聲音。

屋內的?丫鬟見?著了,忙跪到床前,服侍她喝了杯晾得溫度適宜的?白水。

喝了水,薑月姝感覺火燒似的?喉嚨舒服了些,她嘶啞著開口,想問國公

爺回家了沒有。

才剛出國公爺三個字,便聽到外間似有爭執之聲。

賀均難得的?有些氣惱,“母親,姝兒體弱,即便哪裡對您不敬,您也不該這樣罰她。”

賀母回道?:“她那是對我不敬嗎?她那是存心咒我死!我知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好容易養大的?兒子,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活該被人?咒罵早死……”

著著,賀母便哽咽起來?。

賀均是個大孝子,忙打斷了賀母的?話,“母親,您這話可不是折煞了兒子?在兒子心裡,您向來?排在首位,兒子隻盼著您長命百歲。”

賀母身?邊的?韋嬤嬤搭腔道?:“老夫人?,您這便是錯怪侯爺了。他孝順的?心有多誠,旁人?不知,您還不知道?麼?”

賀均連連稱是。

韋嬤嬤又道?:“國公爺,您也彆怨老夫人?這樣。方才你一進來?,什麼也不問,便埋怨老夫人?苛待夫人?,老夫人?可不就傷了心?

老夫人?最?仁慈的?,即便被夫人?罵到心悸昏厥,也隻是罰夫人?跪一跪。這事來?也怪奴婢,光顧著照顧老夫人?,沒留意外麵正下雨,誰知不過?片刻,夫人?就著了涼。”

賀母順勢低低哭泣起來?。

隨後,就是賀均道?歉安撫的?聲音。

薑月姝越燒越嚴重,隻覺得自己的?心肺都燒得疼了,耳邊嗡嗡地響,再?也聽不見?旁人?話的?聲音。

她無力地勾了勾唇角,勾出一個極淡的?弧度:每次都是這樣。

賀母的?手段並不高明,謊言也漏洞百出。

可謊成功,並不在乎謊話有多天/衣無縫,而在乎聽的?人?願不願意相信。

薑月姝身?上發著高熱,心中卻湧著寒意,寒意躥上眼角,凝成兩滴冰涼的?淚。

她在心中默默數著數,自己和自己打賭,賭自己數到十之前,賀均會不會闖進屋內,不分青紅皂白地斥責自己一頓。

可她燒得太厲害,燒得腦子都近乎乾涸,每次數到七或八,就迷糊地忘了自己數到哪,又要從頭數起。

數來?數去,就是數不到十。

賀均也一直沒進屋。

薑月姝慘淡地想,若自己數到十,賀均氣勢

洶洶地進來?,她就學著賀母的?樣子哭。

不過?是裝柔弱,誰又不會?她病成這樣,賀均難道?真?狠得下心裝聾作啞,不聽她的?解釋,隻顧著斥責她?

可她數啊數,等?啊等?,等?到發熱的?症狀越來?越嚴重,等?到鼻尖呼出的?氣都是滾燙的?,等?到大夫和丫鬟進進出出了多次。

卻始終沒等?來?她的?丈夫。

也沒等?來?預料中那番義正言辭的?指責,和辯解的?機會。

薑月姝的?心冷得發顫。她總是數不到十,即便額間的?冷帕都已經換了十幾條。

她就這樣等?到昏過?去,又醒過?來?,心灰意冷的?淚落在乾裂的?唇上,最?終還是沒等?到賀均。

天光熹微,透過?窗子照進些許蒙蒙的?亮光。

薑月姝喝下一服苦澀至極的?藥,卻因心中已苦到極致,反而品出了藥中的?幾分微甜。

她終於不再?自欺欺人?,開了口,輕而啞地問:“他呢?”

他不來?指責自己不孝?

也,不來?看看他重病的?妻子麼?

薛嬤嬤是薑月姝的?奶嬤嬤,自幼看著薑月姝長大,因薑月姝生母早逝,兩人?的?情分極深厚。

她深知薑月姝的?性子,歎了口氣,並未隱瞞真?相:“老夫人?,您病得太凶,未免國公爺過?了病氣,耽誤朝中之事,不許他見?您,讓他這幾日暫且住在怡安堂。”

薑月姝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他同意了?”

賀均是她的?丈夫啊,為了所謂虛無縹緲的?病氣,在她病重時,竟連看她一眼都不肯?

哪怕隻是站在門?邊,哪怕是伴隨著責罵的?看望。

賀均其人?,何其薄情!

薛嬤嬤輕歎,不舍得再?多,轉而道?:“我讓廚房熬了些粥,您身?子虛,喝些粥油養一養。”

薑月姝胡亂點了點頭,近乎失態滑落進被中。

她仿佛墜入無邊無際的?深穀,即便燒得渾身?滾燙,即便捂在被子裡,依舊感覺極寒極冷。

透心的?寒意從趾尖躥到喉口,她忍不住小聲地嗚咽起來?。

薑月姝不過?才十八歲,自幼金尊玉貴地養著,順風順水,從未受過?什麼磨磋,即便前段時

日和婆母丈夫鬨得很僵,也天真?地以為隻要自己放得下身?段,一切就能重歸正軌。

可此時她躲在被子裡,極委屈極壓抑的?哭了好久,卻再?沒有人?抱她出來?,溫柔耐心地哄著了。

薑月姝終於深切地認識到,這些日子自己委屈求全,竭力維持的?和睦,都是假象。

不過?是因為她美,她低頭的?樣子,讓賀均有成就感,她的?家世,她的?嫁妝,讓賀家獲得了龐大的?利益。

橫亙在她和賀均之間的?問題其實從沒有解決過?。

哪有什麼回心轉意,哪有什麼婆媳相得?

不過?是賀家人?踩在她的?脊梁上,獲得了幾分樂趣,偶然發笑?,讓她產生的?幻覺罷了。

燒得迷迷糊糊的?薑月姝越哭越凶,為自己錯付的?真?心,也為自己失敗的?姻緣。

賀均從不是她的?良人?。他喜好容色,喜好順從,好麵子,自私,孝順。

但從沒有愛過?自己。

連丈夫對正妻的?敬重都沒有。

她百般退讓,換來?的?隻不過?是賀均更進一步的?作踐。

薑月姝不是軟弱的?人?,哭得久了,心中主意漸定:她要合離。

她的?病反反複複,一連多日,始終不見?起色,燒到容顏憔悴,渾身?疲軟,連提筆的?力氣都沒有。

這日,薑月姝感覺頭腦清醒了些,身?上也有了幾分力氣。

她撐著酸軟的?身?子,寫了一封信,信是寫給?自幼寵愛她的?祖母的?。

薄薄三頁紙,哪裡訴得儘在賀府受的?無數委屈?

淚水濺在信紙上,暈濕了未乾的?字跡。

次日,薑月姝勉力撐著,休息一兩個時辰便睜開眼睛,不斷詢問薛嬤嬤,是否收到家中回信。

直到天色漸暗,她才等?到家中來?信。

送信的?不是薑府下人?,而是薑月姝的?庶妹——薑月妍。

薑月姝病容蒼白,看著自己這位庶妹溫順卻暗含諷刺的?小臉,恍然笑?了:她也來?看自己的?笑?話?

薑月妍並不在意嫡姐意味不明的?笑?,乖巧地演著姐妹情深的?戲碼。

此時,被祖母保護得過?分,才貌名動京華,卻對內宅手段全然不通的?薑月姝尚不知道

?,為何庶妹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待薑月妍離開後,她抖著手,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

信中的?字跡不是祖母的?,而是父親的?。

薑月姝心中微訝,莫名有些不安。父親為何給?自己寫信,難道?自己那封信流傳到了父親那裡?

她逐字逐句地讀信。

薑父寫的?信很短,第一行便寫著:若薑月姝執意合離,自己會將她逐出薑家,與她恩斷義絕。

薑月姝的?心涼了半截。她知道?父親迂腐,也知道?父親向來?偏愛庶妹,但沒想到父親會對自己這樣絕情。

不僅如此,薑父還以極嚴苛的?言辭指責她,信中那些話,與賀母常數落她的?話彆無二致。

薑父指責她不懂得籠絡丈夫,侍奉公婆,還將賀均與薑家的?生分都歸咎於她的?愚鈍和不識時務,命她務必謙卑恭順,討好夫家,免得落得被休棄的?下場。

薑月姝原隻是對這樁婚姻心涼,看完父親的?信,卻覺得遍體生寒。

此時此刻,她才真?正認識到自己所處的?境地——她是沒有退路的?。

賀家不是好歸宿,可薑家她也回不去了。她再?也做不回那個無憂無慮,嬌寵萬千的?少女了。

祖母再?疼她,薑家始終是由父親做主的?。

以賀均要麵子的?程度,若沒有父親從中和,他絕不會同意與自己合離。

她若執意為之,按照本朝律例,丈夫不同意,而妻子強要合離的?,妻子會被罰十五鞭,流放邊境。

嗅著屋內苦澀的?藥味,薑月姝涼透的?心逐漸麻木。

隨後幾日,大約是心境影響病情,薑月姝略有好轉的?病又加重了。

薑府日日派薑月妍來?探望嫡姐。

薑月姝病得很嚴重,清醒時又心灰意冷,沒怎麼搭理?過?薑月妍,更沒有閒心去想,薑府為何如此沒有禮數,派一個未婚配的?庶女日日來?探望自己。

直到那日午後,薑月姝的?病略有兩分氣色,覺得頭輕了許多,不似往日昏昏沉沉。

她自己扶著床沿坐起來?,倒了杯茶喝。溫熱的?茶水入肚,身?子也舒服了些。

此時屋內無人?,她披了件藕粉百合披風,推開窗,倚在窗邊看院內風光。

倏而,薑月姝聽到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略一細聽,居然是丈夫和庶妹正顛鸞倒鳳,在恬不知恥地嬉戲吟鬨。

一牆之隔,簡直可以得上是明目張膽。

靠在窗邊,薑月姝甚至能聽到兩人?毫無廉恥的?調/情之語。

她渾身?的?血都凍成了冰,連眼裡不自覺溢出的?淚,也冒著寒氣,凍得她一動不能動。

自持聰敏、冷靜,自認已看透賀均的?心,看破父女之情,可在這一刻,薑月姝的?心仍舊痛得揪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