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的風聲簌簌吹動，窗簾一晃一晃的慢搖在燈下, 桌上鐘表的輕輕滴答。
時間的流淌總是靜默而沒有聲息, 就像江城戳進牛肉粉裡的那一筷子，趙斯亦在心裡從一哼到三十, 都沒見他抬起來。
“江老師不是說沒去嗎？”
趙斯亦走到餐桌邊，帶笑的眼尾恨不得長出一對小翅膀, 飄在空中：“怎麼丟的橘子皮？“：
江城鎮定：“早上去順手。”
趙斯亦眨眼：“那兩點蓋毯子也是順手？”
江城：“......”
趙斯亦還是第一次看見江城這種吃癟的表情, 連從前在一起都沒機會欣賞過, 笑意瞬間憋到腮邊, 就快要溢出來。
江城的臉色逐漸變得鐵青，趙斯亦不敢出聲, 隻能看看床又看看茶幾, 看看書桌再看看浴室, 企圖分散注意力, 但還是太明顯。
江城：“你很想笑？”
“......”
趙斯亦一邊搖頭一邊憋, 差一點就要破功：“不是, 我這個人，天生就愛笑...”
江城冷著臉：“再笑一聲，你就在這裡呆一天。”
趙斯亦實在沒忍住，瞬間呲溜出來一聲。
“一天。“
“......”
江城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 趙斯亦不想留在這裡當董東東2.0, 強壓下笑意, 重新順了一口氣, 把原委和來意對江城說了一遍。
“就是這樣。”
趙斯亦把視頻放了一遍問：“江老師, 能發嗎？”
江城靠在椅子上聽完，神色微滯：“全部都發？”
因為要澄清，當然不能有任何剪輯的痕跡，否則隻會被揪著尾巴倒打一耙，江城像是問完也想到這一點，沒等趙斯亦回答，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然後說：“你發吧。”
“謝謝江老師。”
得到應允，趙斯亦即刻給費大金去了條微信：“哦對了，你要是不想被認出來，也可以打馬賽克，就說那是彆人。”
“彆人？”江城皺著眉：“你想說誰？”
趙斯亦眨眨眼：“費大金？”
“......”
江城冷著臉：“不用。”
趙斯亦：“哦。”
視頻的事情解決，他本來還想跟江城聊一下為什麼要在那裡呆一夜的問題。但考慮到江城這麼薄的臉皮已經被戳成了泡泡糖，再聊下去很可能會直接崩壞。再加上江城兩天都沒睡，趙斯亦打算大人有大量，先繞他一馬。
“那我先走了，”
趙斯亦拎著粉，矜持道：“你......好好休息。”
他說完，轉身就要開門，門把手轉動的瞬間，身後卻驀地響起一聲：
“一天。”
趙斯亦的腳步頓住。
江城沉著聲：“我說了，一天。”
“......”
.
“江老師，我在你房間呆這麼久，被彆人知道了，會以為我們有不正當關係的。”
江城翻著資料：“不是正合你意。”
趙斯亦：“......”
“而且我還要回去準備台詞，你都說了後麵拍攝任務緊，我怕拖劇組後腿。”
江城站起來走兩步，從床頭扔過去一本劇本：“我有兩本，背吧，剛好一會兒對詞。”
趙斯亦：“......”
他咬咬牙，決定先埋下頭開始嗦粉。
這間酒店到頂層都是套房，三線影城本就地廣人稀，一間臥室一間餐廳一間客廳，還有一個露台，足足八十多平。
趙斯亦安靜的坐在餐桌上吃完那碗牛肉粉，再抬起頭的時候，發現江城已經不在對麵。
露台上多了一個正在打電話的身影，似乎很忙，表情也略微有些沉重。
趙斯亦瞄了一眼對麵的那碗粉，隻堪堪動了一半，兩片牛肉孤獨地飄在上麵，看上去有些可憐。
他下意識想起這裡的第一天，樊楚鬱曾經在賓館門口說過的，江城的胃不太好。
怎麼會胃不好呢？
趙斯亦有點出神。
他記得以前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江城向來吃飯很安分，連他吃剩下的也不挑。
有時候他貪嘴饞買一些小吃，吃不掉了就會往江城嘴裡塞，對方都是二話不說咽下去，好像從來不會有吃不下的時候。
露台的門動了一下，一點斜陽灑進向南的窗口，江城走回來，帶上門。
趙斯亦抬頭問：“你不吃了？不喜歡？”
江城頓了一下，把手機放上桌：“剛喝了水，過一會兒。”
趙斯亦沒說話，過一會兒又問：“我真的要呆一天嗎？晚上怎麼睡？”
江城重新拿起剛才的資料翻看，沒說話也沒有要放人走的意思。趙斯亦看不穿他想的什麼，隻能悶悶的靠上沙發開始玩手機。
短短一小時，費大金用公司號放出來的澄清視頻已經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影視緣娛樂V：[視頻鏈接][圖片鏈接]關於近日我司藝人夏棋被誹謗個人形象一事，我司通過廣大網友的大力協助，由確定的視頻時間調取了夏棋於9月1日晚至9月2日早的片場休息室監控。經證實，藝人夏棋此時間段內均於片場休息室內休息，期間有其他藝人同時出入，均可作為證據。對於繼續造謠傳謠者，我司將保留追究其法律責任的權利。
而微博熱轉已經鮮明地分成了三派。
@江心比心：看過開機發布會，休息室明顯不是視頻裡的地方，視頻酒店起碼十層。//@衝浪修女：這個視頻很硬，而且還有人進出。//@圍城吃瓜第一線：大反轉？？？？？？？（18672轉發）
@我鯨了：而且那個鬼影是誰啊？如果是金主不是剛好對上了嗎！//@你們這些樊人：三層小洋房，你怎麼知道沒有視頻裡的房間？海南還有睡炕的呢。//@暴躁少女：哪裡硬了？不就能看到他晚上進去他早上出來嗎？中途走後門了呢？中途走了剪輯過呢？（17654轉發）
@百年好合：我丟！磕到真的了？我也覺得很像，他中間還拿了條毯子？//@我磕的cp都黃了：那個人影明顯是從車裡出來的，車就是江城的保姆車，他們在一起呆了一夜？//@沒點女孩永不跑路：隻有我注意到右下角的車了嗎？而且這是江城的休息室吧？他進去難道不是找江城？（14273轉發）
戰場太過混亂，趙斯亦皺皺眉又關了手機，似乎澄清視頻的效果並沒有想象中的完美，畢竟人口一張嘴，除非真的懟臉十個小時拍監控，不然怎麼都能有說法。
趙斯亦氣短，偏偏他又被江大少爺關在這裡，不能去找費大金討論討論對策，隻能躺在沙發上一聲喊：
“好無聊啊——”
“......”
江城坐在桌邊，抬頭看了他一眼。
沒一會兒，趙斯亦感覺腿邊被扔過來一個又硬又厚的東西。坐起來一看，是個ipad。
“自己找點東西看。”江城冷淡道：“彆吵。”
有的玩總比沒的好，趙斯亦放下手機抱起來，ipad並沒有密碼，桌麵上的圖標也很少，看上去隻是平常用來打發時間的玩意。
他隨便點開一個企鵝視頻，上麵的賬號已經是自動登錄的狀態，首頁直接跳出了一些推薦視頻，趙斯亦來回翻了幾遍，突然留意到左下角的一行小框，上麵寫著曆史記錄。
一片文藝正劇中，有一欄格外顯眼。
「二十四魔霸傳奇」
上次觀看：05月17日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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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
趙斯亦心裡突然落了一下。
電影開拍是六月底，五月連進組都還很遠，甚至連角色都才剛剛定下來的時候…
江城竟然在看天魔霸？
他轉念一想，確實，夏棋和自己是雙胞胎，外形幾乎沒有分彆，如果江城看到了，想要了解也很正常。甚至就是因為江城看了這些，才確認了夏棋是夏棋，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隻是看著這樣從海報到名字到簡介，幾乎沒有任何地方讓人想點的電視劇，有什麼魔鬼一樣的念頭又開始生根發芽。
會不會有一點可能，江城是因為他......
“你燒點熱水來。”
“......”
趙斯亦從天魔霸裡抬頭，一秒破除被江城捧在手心的魔障，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被當成了董東東使喚。
因為江城的胃藥一直都是董東東帶，這次走的匆忙，並不在身邊。晝夜顛倒加上喝了冷水，這會兒有點難受，臉色看上去並不是太好：
“倒一杯放客廳就好，我去睡一會兒。”
趙斯亦的眼神一亮，訕訕答應：“好啊，江老師您休息。”
終於能走，他瞬間鬆了一口氣，打算等江城睡的熟一點就跑路。不然還沒等他琢磨明白情啊愛啊的，就要先被悶死在這裡。
那頭的江城卻並沒動。
“好什麼？”
江城打量他，帶一點看穿的精光：“我睡著你就走？”
趙斯亦舌頭打結：“沒…”
江城：“在這背後兩場的台詞，我起來脫稿對。”
趙斯亦：......
.
不鏽鋼的電水壺燒的嗡嗡直叫，趙斯亦站在廚房，手裡捏著劇本，卻有些心不在焉。
他腦子裡一會兒是剛才天魔霸的事，一會兒是江城胃不好，水燒開了好一會兒也沒發覺。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有一種缺席了很多年的感覺，這些年江城發生了什麼，他一概不知，江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也無從下手。
甚至連樊楚鬱都知道江城胃不好，他卻不知道。
趙斯亦走回客廳，撿起沙發上躺著的平板，心裡突然湧上來一點酸楚。他打開瀏覽器查了幾個常用的胃藥名稱和養胃的食物，然後又查了一下附近藥房的位置。
隻是偷偷離開一下，他覺得江城應該不會有意見。
臥房的門已經關上有一會兒，趙斯亦帶了頂帽子出門，卻沒想到藥房看上去近，沒車走起來卻很遠，來來回回折騰了兩個多小時，等他拎著一小袋子藥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而江城也已經坐回了沙發上。
他手裡拿著那個平板，麵色微微凝滯，盯著搜索框裡自動彈出來的幾條搜索曆史。
腸道
促進腸胃蠕動
滋潤
長效
藥房
趙斯亦摘下帽子給自己扇風，兩步趕緊湊到冷氣前，眼睛朝江城瞥過去一點。
他不知道江城生氣他偷跑出去沒有，先打起了哈哈：“剛出去買了點晚上要用的，不然我不舒服。”
“......”
過了許久，他才聽見江城“嗯”了一聲，好像是從嗓子裡硬摳出來的一樣。
？
光天化日囚禁良家少男，還挺有理…
九月初的天氣悶熱，趙斯亦出去走了兩個多小時，身上起了一層薄汗，他吹了一會兒空調，還是覺得粘粘的難受，於是往江城眼前一杵：
“江老師，我想先洗個澡。”
“......”
趙斯亦說完，明顯感覺到江城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好像有什麼話呼之欲出，又被強行咽回去。
看看，把人圈在這裡當董東東，又不想讓人洗澡，什麼狗地主。
趙斯亦努嘴：“不行我就回去...”
江城抬手：“櫃子裡有T恤。
趙斯亦：“哦。”
他從衣櫃裡拿了一件江城壓在最底下，看起來像是不會穿的T恤，一陣水聲淅淅瀝瀝的響起，氤氳的霧氣逐漸爬滿玻璃，留下一點模糊的人影。
趙斯亦洗完澡吹乾頭發，整個人都覺得清爽了很多，眯眯眼想躺下來吹空調，又想起了廚房裡的那袋藥。
買是衝動去買了，但要真的厚著臉皮上去關心，還需要一點心理建設。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會二話不說先讓江城吞下去，然後再說教說教，因為無論怎樣，江城都不會拒絕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他。
除了僅有的那一次。
但現在兩個人已經不是以前那樣的關係。江城變了，他也變了，能不能重新相處是個誰也不知道的問號，趙斯亦經常覺得執著於過去並沒有意義，但又時常被過去牽絆了思緒。
趙斯亦抿抿嘴，看江城一直在客廳低著頭處理工作，於是倒了一杯溫開水，又選了一板最常用的普通胃藥摳下來兩粒，端到客廳。
拖鞋踩在地上發出一點啪嘰啪嘰的響動，江城的耳側輕輕動了一下。
趙斯亦看他神情有些的不太自然，好像也在醞釀著什麼話，欲言又止的模樣，於是低下頭，在心裡慢慢做著建設。
“咣”
瓷杯落桌的聲音很清脆。
趙斯亦和江城對視了一瞬，兩道聲音在房間裡交錯。
江城：“我不能…”
趙斯亦：“你吃點藥？”
......
.
亮燈的客廳，涼風習習。
“上一句錯了。”
“你把他當成什…”
“不是把他，是當他。”
“……”
趙斯亦跪坐在沙發上，一臉了無生趣，江城手裡拿著劇本，並沒什麼表情：“繼續，說了要脫稿。”
“可我剛去給你買胃藥了。”趙斯亦據理力爭。
“我沒讓你去買胃藥。我讓你溫習劇本。”江城臉上的黑還沒完全消下去，帶一點賬還沒算完的味道，
趙斯亦磨牙：“那你剛乾嘛喝我的水吃我的藥片。”
江城：“因為你上趕著送來。”
趙斯亦：“……”
再關心你老子就是狗。
江城手裡握著兩本劇本，平靜的看著沙發上的人一臉氣結的樣子，過了一會把劇本扔過去：“好好看。”
已經翻過一個月有些舊的白色裝訂本落在趙斯亦腿間，他訕訕的拿起來，不情不願的“哦”了一聲，下一秒，江城已經從旁邊拽過來一條毯子，又蓋在剛才劇本落下的地方。
江城：“冷就說。”
趙斯亦：“……”
誰冷了？
穿褲衩還要蓋著腿，怕是有人心裡有鬼。
趙斯亦忍著氣低頭看劇本，沒看一會兒手機響起來，是費大金打來的。
他尋思救星終於來了，按了接聽正打算讓費大金來撈人，耳邊卻驟然響起一聲喊。
“臥槽，你在哪兒呢？”
趙斯亦一愣，費大金的聲音還在繼續：“你知道嗎，趙小梨剛發微博了。”
費大金：“就剛才，這丫的還算有點良心，發微博把樊楚鬱在更衣室給你衣服的事情說了。現在網上已經炸了，姓樊的這下倒了大黴，全在罵，還有各種些小論文分析事情經過的。”
趙斯亦聲音微顫：“她說了？”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對啊，說了，都說了，她可是樊楚鬱助理，青一的人，跟咱們八竿子打不著，她說是樊楚鬱給你的衣服，誰能不信？”
費大金言語中是掩蓋不住的笑意：“我跟你說，現在記者找你都快找瘋了，還有樊楚鬱經紀人剛給我打了電話，說樊楚鬱想要找你當麵談一談這件事怎麼解決，我電話拉黑了沒接呢，估計一會兒就要去敲你房門了，你悠著點。”
費大金氣不過：“丫的當時你被潑臟水罵成那樣，也不見他們出來說一句澄清的話，但凡他說一句，你也不至於被直接錘死。現在倒好，火燒到自己家知道著急了，一個兩個上趕著來，想讓你幫著說說話，說個屁，老子呸他祖宗！”
費大金聲音又大了幾分：“給你打電話就是想提醒你，可千萬彆給他們開門，也彆接彆人電話。我跟你說那都是業內老油條，沒準身上都是錄音筆，幾句話就能把你問進套兒裡，你不懂這行當，可千萬彆隨便答應跟人聊。”
趙斯亦“嗯”了一聲，想想乾脆說：“我在江城這。”
費大金一怔：“還在啊？”
趙斯亦：“嗯。”
費大金：“你們……”
趙斯亦：“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