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費大金聲音落下去,過一會兒又揚起來:“不過你在他那兒挺好的,沒人敢去騷擾江城,你在那清淨,他還能護著你,你最好一天都呆在那。”
像是一個小石頭突然砸中了平靜無波瀾的水麵,趙斯亦心裡倏地動了一下。
一天。
江城說的剛好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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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趙斯亦打開微博,幾乎沒有搜索,首頁的各種娛樂大 V已經在瘋狂推送,熱搜從上到下,已經被趙小梨的微博包圓。
@趙小梨Zxl:抱歉到現在才發微博,我是樊楚鬱的助理,也是青一員工,這幾天看到網絡上沸沸揚揚的輿論,有些被嚇到,但還是決定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7月底我跟隨樊楚鬱在圍城片場進行拍攝,當時我不小心把橙汁潑到了夏棋老師的身上,後來樊楚鬱把自己的T恤給他拿去替換,正好就是視頻中的那一件,事情發生後我心中很忐忑,看到夏棋老師被議論紛紛,所以決定把事情說出來。
短短二十分鐘,這條微博下的評論已經破了五萬。
@圍城吃瓜一線:你以為瓜吃完了嗎?不,它永遠沒有。(7.9w讚)
@圍城裡的猹:@樊楚鬱Fantyc @青一Eai 怎麼說?這兩天人家被罵成賣的,你們可是一聲沒吭。(7.2w讚)
@火雞吃瓜:我有點憐愛xq了,這真的是無妄之災。(6.9w讚)
@不是樊人:垃圾玩意在這逼逼什麼勁兒?你拿誰的工資說這種話?給衣服給錯了?給衣服的時候又不知道他穿著我哥的T恤去挨艸。(3.1w讚)
@守護漂亮男孩:那視頻怎麼說?視頻也很錘啊,人家就是一晚上都呆在休息室,不要說休息室裡有酒店那麼金碧輝煌。(3.3w讚)
@鹵人甲:這女的不就是樊楚鬱那個女朋友嗎,現在說就是個助理?所以樊楚鬱根本沒有女朋友?(2.7w讚)
雖然還有一些質疑,但整個輿論的風向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趙斯亦莫名感覺心裡的一根線慢慢在收緊,好像線的那一頭,一直有個人在拉。
是江城?
如果趙小梨真的對自己被汙蔑覺得不安,那為什麼不在最開始就澄清,偏偏要等到事情已經發酵?
換個角度,她既然已經選擇了明哲保身,和樊楚鬱還有青一站在一邊,又為什麼突然間站出來,打破了堅持兩天的沉默。
還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江城的房間依舊很安靜,好像外麵再多的喧囂和吵鬨都與這裡無關,沒有人會想到事件的核心主角在這裡,也沒有人能找到他。
趙斯亦看了一眼江城,他正坐在桌邊,微微低頭看著一掇資料,很像是後麵要選的本子,對電話內容並沒什麼在意和驚訝。
趙斯亦覺得他還不算太笨,張口問:“是你讓趙小梨發的微博?”
如果沒有一個保證,或者一些切身相關的利益糾葛,他不覺得連給自己澄清都選擇放棄的趙小梨會站出來為他說話。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說服了她。
江城低頭翻頁,聲音平靜:“她本來就該說清楚。”
並不算否認。
趙斯亦點點頭,又問:“那你讓我呆在這裡...”
他想問他是不是為了自己,是不是擔心他處理不了太多的記者和複雜的追問,以及樊楚鬱和青一方麵的壓力,所以才把他圈在這裡。
但他又怕這麼說顯得太自戀,於是斟酌了一下用詞。
趙斯亦:“你是不是怕我太單純?”
江城:“不是你自己送上門的嗎?”
趙斯亦:“......”
他就知道!
.
雖然事實熬不過嘴硬,但猜到了江城的心思,趙斯亦突然心情平靜了不少,好像有什麼一點點填滿了心裡的忐忑,變得不那麼拘束。
他坐下來老老實實看了一會兒劇本,又叫了一點粥,看著江城吃完東西,興致高起來很多,揪著江城一起對完幾場戲的詞,快到十二點,趙斯亦才一本正經的問:
“江老師,我睡哪裡?”
江城看他一眼,沒說話。
趙斯亦伸出頭,努努嘴:“咳,都快十二點了,也不早了,要不我回去...”
“不用。”
趙斯亦話音一頓。
江城說不用回去,那意思就是要他在這裡睡。
那就代表他要上江城的床,和江城睡在一起。
麵前的那張臉淡定而俊逸,江城似乎在思考,高挺的鼻梁上一道白熾燈的落影,整張臉顯得有些柔和而懶散。
趙斯亦的心跳驟然快了兩拍。
和普普通通呆在一起吃飯對詞不同,這是睡在一張床上。
當初他和江城分手,就是因為“睡”,“觸碰”,“身體”這樣的原因,到現在,他依舊對這些十分敏感。
過去這些年,一個看上去已經很成熟,不再有這些困擾的江城就站在麵前,如果可以一起睡的話.....
趙斯亦心裡躍起一點悸動。
他一直覺得自己之所以沒有跟江城坦白的想法,就是因為他不知道現在的江城是不是已經和當初不同,已經能接受他。
如果不能,不過是多一次的嘗試之後再傷心失意,還要再麵對一次當初的難堪,並沒有必要。
他承認自己在這件事上很小心翼翼,很不堪一擊,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並不想再一頭迎上去,撞的頭破血流。
趙斯亦眉梢抬起來一點,半垂著眼尾,小聲問:“那我睡床上會不會打擾你...”
江城:“你睡沙發。”
趙斯亦:“?”
江城起身:“我讓人送被子上來。”
趙斯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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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十二點,兩個服務員抬上來一床新被子,江城從床上扔過去一個枕頭,趙斯亦眼看著自己的“單人床”被拾掇好,胸悶氣短。
快入秋的夜,蟬鳴少了許多,沙發並不窄,頭間還有兩塊柔軟的折角,躺一個人綽綽有餘。
但趙斯亦翻來覆去,還是覺得憋的慌。
又把他囚/禁在這裡,又把他當董東東使,又不給他睡床,還要背詞,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況且郊區的酒店什麼不大就是床大,那張kingsize的床睡三個都不嫌擠,睡兩個男人而已,如果不是心裡有鬼,怎麼會把他趕來睡沙發??
趙斯亦忍不住喊了一聲:“啊————好擠啊—————我腿太長了—————”
臥室裡並沒有回音。
趙斯亦伸手搖搖茶幾上的水杯,發出一點咣廊咣廊的響動:“翻個身差點要掉下去咯—————”
臥室裡還是一片安靜。
趙斯亦氣結,踹了一下小抱枕,整個人鑽進被子裡。
他記得當年,江城都是把床讓給他睡的。
很多的細枝末節趙斯亦已經記不清,隻記得那時候他曠課了一天,江城一個人對著空桌子坐了一天,放學之後少見的去了教師大辦公室,站在辦公桌前。
“家庭地址?”
女班主任一邊翻著□□檔案袋,一邊好奇的看過去:“怎麼了嗎?”
十七歲的江城個子已經很高,在辦公室裡站著,旁邊的男老師路過都隻能仰望,帥氣又清爽。
江城:“他今天沒來,我去送作業。”
女班主任“哦”了一聲,翻出來趙斯亦的那一頁複印完遞過去:“不過趙斯亦請了假的,就一天,作業你放抽屜就行,不差這一晚上。”
她總覺得江城和送作業本這種事有點奇怪,莫名的不搭。而且這是特長班,交作業向來很閒散。
“他...為什麼請假?”
江城把那張寫著家庭地址的條子對折,收進口袋。
女班主任端著杯子,回憶一下說:“好像說是家裡有事,你們這些藝術班的學生請假出去表演啊比賽啊的太多了,就一兩天,我也沒細問。”
“謝謝老師。”
江城打出租車到了紙條上的地址,是一片環境很好檔次不凡的小區,他在樓下按了趙斯亦家的門牌號,但通訊器那頭卻始終沒有人接聽。
反複幾次都隻有電流的嗡嗡聲,直到一個微微胖的老阿姨拎著一袋水果從外麵進來,用門禁給江城開了門。
她很少瞧見這麼標致的小夥子,在電梯裡又多看了兩眼,再加上江城穿了一中校服,心思是個好學生,於是熱心道:“你找1502?他家沒人的。”
江城站在門口,停下敲門的手:“沒人?”
老阿姨點點頭:“昨天晚上老趙喝多了打架,又進局子去了,他兒子肯定也在派出所呢。“
江城眉頭輕輕皺起來。
“不是一次兩次了,幾十歲的人了也沒什麼工作,家裡房子倒是多。他喝了酒就在外麵鬨事打架,我在家都聽得到樓下雞飛狗跳的。”
老阿姨搖搖頭:“之前幾次打的凶,連累小孩都跟著轉學了,聽說老婆也是因為這個,很早就跑了,不是個好人。”
江城:“他父親叫什麼名字?”
“趙晫,日卓晫。”
老阿姨笑笑:“不過還好他兒子性格好,有時候他爸喝死在家也不給他開門,就來我家幫我摘摘菜,嘴巴甜,討人喜歡的很。”
趙斯亦不太記得那是他第幾次去派出所,隻記得從早等到晚,趙晫都沒出來。
不過總歸不是最久的一次,他記得小時候趙晫打架滋事被關過一個禮拜,那一個禮拜他都沒能回家。
後來困倦襲上來,他就朦朦朧朧睡在派出所的椅子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又突然跌入一個溫熱的帶一點溫柔,卻又不那麼柔軟的墊子上。
趙斯亦睜眼看見的是細密的夜,深藍色的夏夜一點倦遣,他趴在江城背上,江城的書包掛在他肩上。
反應了一會兒,他小聲問:“我爸呢?”
“放了。”
江城的聲音很輕,像滑過耳邊的一陣風。
趙斯亦點點頭:“謝謝。”
按他對打架滋事擾亂社/會治/安之類條/例的自學程度,他覺得趙晫應該沒這麼快出來,怎麼也得再關上兩天。
“怎麼不回家?”江城沉著聲問。
趙斯亦知道他問的是為什麼要等在派出所,為什麼不自己呆在家,但他沒有回答。
趙晫是個極度自私的人,幾乎所有的房子都隻有自己有鑰匙,離婚的時候沒讓他母親帶走一套,自然也不會讓對方有回來的機會。
趙斯亦經常被他關在外麵,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好在趙晫不會短他吃穿,還是當個人在養活。
趙斯亦努努嘴,趴在江城背上:“給他知道我沒去撈他自己在家睡大覺,出來又要去危害社會啦。”
江城沒說話,趙斯亦趴了一會兒,抬頭看了一眼路。
眼前黑魆魆的一片,並不太像回家的路,他輕輕拍了一下江城,頭還是埋在身下人的頸窩裡,像一隻困頓的鳥:“我自己走吧。”
江城側頭,看他一眼:“不用。”
鳥頭抬起來一點,看過去:“你知道我家在哪?”
江城說:“先回我家。”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走了一段,趙斯亦確實不想回去麵對趙晫,還覺得有人這麼背著很舒服,就這麼趴著,任由自己的聲音變的迷糊:
“江城,我好困。”
江城:“回去就睡。”
趙斯亦:“有我的床嗎?我腿很長的。”
江城:“可以睡我的床。”
趙斯亦:“那你呢。”
江城:“我睡沙發。”
他不記得他們走了多久,好像也沒有多久,因為很快就來了車接。
過後便隻有闌珊的燈火透過車窗映在臉上,一暗一亮的輪換。
趙斯亦分明記得,那時候江城說的是他睡沙發。
雖然後來他也沒讓江大少爺睡沙發,但至少有些群眾的態度很端正。
“江城,我好困。”
分不清是夢裡還是現實,趙斯亦喃喃著念叨了一句,然後翻過身,埋頭睡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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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點雨,沾濕了地麵後很快消失不見。
趙斯亦睜眼的時候是八點半,他下意識伸手去摸手機,目之所及卻是寬闊結實的高牆,手心觸碰到一點溫熱。
趙斯亦反應了一秒。
蓬鬆的枕頭,白色的被單,乾淨又帶一點薄荷的味道。
他猶記得他閉眼的時候還在外麵的沙發上,但現在身下分明是床。
而且如果他沒有瞎,他麵前的這堵“牆”就是江城。
趙斯亦無知覺的一動,被他掛住的人很快睜眼,江城似乎睡的不深,下意識的一轉身,剛好壓在後麵的掛件身上。
“......”
柔軟的觸感,帶一點體/溫的芬芳,在清早遲緩的感官中並不能很快的反應。
江城慢慢轉身,想看膈在底下的“東西”,趙斯亦忙把手抽出來,不開心的努努嘴:“你壓到我了,疼。”
江城一瞬間清醒。
“你…”
“我什麼我,你不是讓我睡沙發嗎,我怎麼在床上?”
趙斯亦警惕的看著他:你半夜對我做了什麼?”
江城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眸色暗下去:“你太吵。”
趙斯亦磨牙:“那你可以讓我回房間。”
江城眸色恢複清明,冷淡的看著他:“你睡的像豬,叫不醒。”
“......”
趙斯亦踢了一腳被子:“那我是怎麼到床上來的?”
江城平靜:“自己爬上來的。”
趙斯亦:“......”
被窩裡的熱氣隨著散落的被子彌散在空氣中,江城的體溫隔著衣料輕輕貼在身上。
雖然清早的對話很不美好,但趙斯亦恍然想起了曾經的很多個早上,和江城這樣麵對著麵,醒來的模樣。
像是被石頭壓住的衣角,突然被輕輕拽了一下,他突然找到一絲縫隙,一點鬆動的機會。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會莫名其妙夢遊爬床,隻是他突然想順著江城,試探一下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
如果他對江城有愛欲,有性/欲,想要做最親密的事,江城會覺得惡心嗎。
“那我爬了你能接受嗎?”
趙斯亦並沒有反駁江城的話。
沒意料到身下人言語間的乖順,江城先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後才重新恢複麵若冰霜的表情。
幾乎沒有思考,聲音毫無波瀾而充滿肯定:
“當然不能。”
“......”
最多不過兩秒,趙斯亦感覺自己被卷粽子一樣卷進被子裡,變成一條巨型毛毛蟲。
仿佛被子能隔絕某種散發出來的勾引,仿佛被子能讓人平靜色/心,江城把趙斯亦卷的隻剩一個腦袋,冷冷瞥了他一眼,下床的姿勢如同避嫌:
“你好好冷靜一下,不要總想搞這種事。”
趙斯亦:“......”
誰?誰總想搞?
誰抱他上床誰是狗!
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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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裡一陣水聲,趙斯亦一長條毛毛蟲蠕動在床上,卻並沒太失落。
至少他發現,再次提到同樣的事情,江城的眼中已經沒有曾經那樣的嫌惡,沒有那種讓人透不過氣的感覺。
趙斯亦把自己左左右右翻滾在床上,打開被子下床走到沙發邊,手機還放在茶幾上。
他一邊等江城用完浴室,一邊充電開機,電剛剛一通,費大金的電話就著急忙慌的砸進來。
“出大事了!”
趙斯亦經過昨天一整天的轟炸,現在已經見大不大,抱著膝蓋拉了拉筋,問:“怎麼了?樊楚鬱不承認送我T恤?”
“不是。”費大金咂摸著:“他現在哪裡還管的上送不送你T恤。”
“這下是真的出大事了。”
“樊楚鬱被青一解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