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首發晉江(1 / 2)

池翊音自認不是一個情緒過多的人。

事實上,無論是他曾經的同學還是老師們,都一致給過他“內向”、“冷漠”的評語。

比起自己的情緒,他更習慣於與筆下的鬼怪共情,以此來將鬼怪寫進書中。

即便是很多年前他冷眼看著那人在斜陽下漸漸遠行,或是在無光的孤兒院眼見著罪惡的黑暗,他也從未感受到過如此深刻極端的情緒。

可當他遇到黎司君,才知道或許自己前二十三年的自我判斷都出了錯。

他並非不會憤怒,隻是除黎司君之外,再無人能夠挑起他深重的情感。

池翊音慢慢從兩個場景疾速切換的眩暈中鎮定,眸光沉沉,注視著黎司君時能夠感受到殺意在胸臆間湧動。

他想要扯掉黎司君微笑的假麵,親手觸摸黎司君心臟的溫度,就如同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心臟跳動。

他想要讓黎司君痛至瀕臨死亡,讓這個永遠微笑卻遙遠到不可看透的人,展露所有的真實。

黎司君……

池翊音從未如此關心過一個人,哪怕是想要殺了對方,看對方露出真實的痛色。

——他倒是承認,自己會有很多異於常人的極端想法,想要在探究的真相中,見識人性究竟能惡到什麼地步。

那些危險的想法,或許被人們稱之為瘋狂。

但池翊音將它稱之為真實。

他背對著落滿灰塵的窗戶與夕陽,金紅色的光芒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恍然如神祇初次睜開雙眸看向人間。

隔著浮浮沉沉的灰塵,池翊音與黎司君對視,隨即大跨步走向黎司君。

他伸手拽住黎司君的領帶,手掌抵住對方結實溫熱的胸膛,不由分說不容拒絕將他一直推向後,直到“砰!”的一聲抵在牆壁上。

黎司君攤了攤手,笑吟吟的垂眸看向身前的池翊音,沒有任何反抗推拒的動作。

但池翊音看得清楚,這並不是黎司君脾氣有多好,反而是對方的輕視,就像是人在看著柔弱無力的小動物,沒有力量的憤怒隻剩下可愛。

池翊音冷笑一聲,他迅速將黎司君的領帶在手上繞了幾圈,卻是反手將一直扣在手掌中的無腳鳥胸針彈出刀片,抵在了黎司君的脖頸下。

黎司君微微仰首,因為身高的緣故,他半垂下看向池翊音的眼眸反倒有慵懶的美感,即便鋒利的刀片就抵著他的大動脈,每一次脈搏跳動都靠近刀片一分,他也依舊沒有任何驚慌。

反而在看清池翊音因憤怒而明亮熠熠的眼眸時,輕聲笑了出來。

“你讓我看另一個未來,為什麼,隻是想向我揭示他們有多惡劣不堪一擊,不值得一救嗎?”

池翊音冷聲詢問,長腿一伸便抵.進.黎司君的一雙長腿之間,將他鉗製在自己與牆壁中,不讓他挪動分毫。

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貼近到幾乎沒有縫隙,池翊音甚至能夠感受到對方心臟帶起的跳動與胸膛溫熱的體溫,當他仰頭看向黎司君時,對方的喉結輕輕滾動,刀片在那脖頸上留下淺淺一道劃痕。

黎司君一米九三的身高,足足比池翊音高出了十厘米,二人近距離對峙時,本就是池翊音略占了下風。

再加上池翊音對黎司君極為忌憚,接連數次接觸讓他清楚自己麵對的是怎樣的強敵,因此絲毫不敢放鬆警惕,即便自己手中有刀,也依舊以自己的身軀作為鎖鏈,牢牢綁住對方所有的行動,不讓對方有機會掙脫反擊。

可黎司君卻表現得依舊輕鬆,渾不在意自己被刀抵著動脈,好像在看一隻跳到胸口上衝自己喵喵叫的小奶貓,甚至那雙金棕色的眼眸中也滿是笑意。

“你在生氣嗎,池翊音?”

黎司君微微垂下頭,低低笑著向懷中人詢問:“因為我在那裡殺了你?還是那個未來?”

“我以為你知道,死的不過是個貪婪的玩家,並不是你。現在殺你……還為時尚早。”

“正如我所對你說的,音音,我從來不會主動殺人——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貪婪和不知節製將他們推向了死路。就算我有罪,也不過是袖手旁觀之罪。”

黎司君的氣息落在池翊音的耳邊,讓他微蹙眉頭,不自在的偏了偏頭。

“你可以試試再這麼叫我一次,看我會做出什麼事情。”

池翊音冷笑一聲,手中刀片用力,頓時,一道細細的血線出現在黎司君線條分明的脖頸上,有血珠緩緩滲出。

“回答我的問題,或者,我毀了這個副本,自己尋找答案。”

池翊音微笑,卻沒有絲毫溫度:“你既然想要知道我對於真相究竟執著到什麼地步,那現在我便可以回答你——毀掉副本殺了你,也要探個究竟。這個回答,你喜歡嗎,黎司君?”

“不必質疑我,黎司君,我們都很清楚,我在觀察你的時候,你也在觀察我。”

池翊音一字一句的詢問黎司君,道:“告訴我,你覺得我現在是威脅你,還是有能力說到做到?”

黎司君的眼眸裡倒映出池翊音鄭重認真的神色,他很清楚,這個問題隻有一個答案。

以他對池翊音的了解,這位以溫和偽裝自己的紳士,其實是最高明的欺騙者,任何從池翊音口中說出的話,都足以令他人信服。

但現在,池翊音並沒有說謊。如果他想要破釜沉舟……就算劫持整個副本乃至遊戲場,來威脅黎司君說出真相,他也做得到。

黎司君的視線下移,落在了無腳鳥胸針上,他的眸光暗了暗。

在他看來,世上兩種人最為真實。

一種是瘋狂的,一種是真正有實力的。

而巧的是——池翊音兩者皆是。

黎司君本以為,會“心軟”救馬玉澤的,不過是個誤打誤撞的良善人,甚至在看到池翊音倒在古樹鎮的濃霧中時,他隻覺得無聊,像是剛剛開幕便演砸了的戲劇。

可……池翊音給了他一個驚喜。

被西裝和紳士溫柔的外表束縛的野獸,當他擁有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他會做什麼?

黎司君不由得有些期待,想要看到池翊音為他上演更有趣的戲劇,讓他無聊的時間重新擁有意義。

為此,他甚至略微沉吟——要不然,故意激怒池翊音,讓他毀掉副本和遊戲場怎麼樣?好像更有趣一些。

“我怎麼會懷疑你,池翊音……”

黎司君的聲線中包裹著蜂蜜般甜蜜的笑意,語氣旖旎,好像現在架在他脖頸上的不是一柄刀,而是一束鮮紅的玫瑰。

“事實上,我很期待你會為我帶來的驚喜。”

他注視著池翊音,輕聲道:“威脅?不。”

那才是……你愛著神明的證明啊。

池翊音不適的皺了皺眉,本能的覺得黎司君似乎有那些不對的地方,像是照進冰川的夏日烈陽,融化的蜂蜜黏膩膩令他厭惡,甚至想要清理乾淨。

“從馬家大宅到現在,差不多也是時候了。”

池翊音低沉的聲線透露著認真之意,足以讓任何聽到他聲音的人意識到,他絕非開玩笑:“你確認我對於真相的態度之前,有沒有想過對於我來說,你也在被探究的範圍內?你到底是誰,黎司君。”

曾經池翊音可以足夠冷靜,一步步試探黎司君。

從名字開始,不動聲色的觀察他,做出對他的側寫,試圖書寫他。

但黎司君在虛假雪山中的作為,徹底激怒了池翊音,也讓他露出了一直以來被西裝所束縛的瘋狂。

用紳士和溫柔偽裝自己的凶獸,終於咧開獠牙,冰冷的注視著自己的獵物。

黎司君定定的看著池翊音,金棕色眼眸中閃過驚豔。他甚至不自覺伸出手去,想要去觸摸池翊音那雙如有星河萬千的漂亮眼眸。

但最後,他隻是垂下眼睫,微笑著開口:“我是舊日的衰敗,是堆積的罪孽,是將要墜落的烈日。池翊音,你問我是誰?”

“不,我是誰也不是——我可以是任何人,更可以是任何人的過去與未來,我曾是牙牙學語的懵懂孩童,也是天真惡意的稚子,是滿懷雄心壯誌的少年,也是日暮絕望的青年。而最終,我都會走向死亡的歸宿,說這人生不過一遭汙泥。”

“我是罄竹難書的凶神惡煞,是倉皇逃竄的亡國之君,是路乞骸骨的落難重臣,也是意氣風發的奸妄小人。墳墓的棺材中埋的每一具都是我,神殿上眾人朝拜的每一位神也是我……”

“池翊音。”

黎司君難得斂了笑意,眼眸中滿是鄭重,他輕聲喚道:“你來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池翊音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他的眼眸微微睜大,眸光晃動如海麵波浪滔天。

可最讓他驚愕的,卻是以他對黎司君的了解和對眾生的觀察,他能夠看得出來,這一次,黎司君並未說謊。

也正因為這樣,才更加詭異。

池翊音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腦海中被龐大的信息量塞滿,即便再寬闊和迅速的思維也被擁堵到無法運轉。

愣神中,他也不自覺微微放鬆了手中刀鋒。

但黎司君並未趁機掙脫,反而耐心的留給他反應的時間,認真的等待一個答案。

走廊中安靜了下來。

夕陽透過塵埃模糊的窗戶招了進來,投射在木製的地板上,在池翊音腳下一寸寸偏移。

喧鬨聲從不遠處的廚房傳來,卻無法驚擾走廊上的寧靜。

好像這裡陷入了神的領域,凡人沒有踏足的資格。

一旁的顧希朝驚訝的看著兩人的對峙,他調轉輪椅,伸手重新掖好了毛毯,好整以暇的看向兩人——尤其是被抵在牆上的黎司君。

顧希朝習慣性的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笑吟吟的欣賞著黎司君此時的模樣,忽然覺得“舞台劇”確實不錯。

尤其是台上的演員,變成了絕不可能作為演員的幕後之人時。

池翊音沉默片刻,卻是緩緩收回了刀片。

他重新站直了修長身軀,將無腳鳥胸針彆在西裝領子上,又抬手撫平襯衫的皺褶,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未曾發生。

“本來應該有十一人的副本,現在卻有十二人——不,在我看來,應該是十四人。”

池翊音看向黎司君,眸光沉靜:“我之所以會在這個副本中,與你有關,對嗎?黎司君,你想要的,隻是看到我的存在,或者說由我而生發的表演嗎?”

他雖是疑問,可語氣卻滿是確定。

即便池翊音騙過了幾乎所有人,但他自己卻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個新人,在遊戲場中唯一有交集的,恐怕隻有上一次副本中遇到的那些人,以及當時直播前的觀眾。

但從副本中成功活下來的,寥寥無幾。

童姚和楚越離暫時站在他這邊的立場上,並且差一點在副本中死掉,也證明了他們沒有能力坑他越過暫居區,直接進入副本。

京茶倒是可能有這個能力,但是他親口告訴池翊音,他是在確定了池翊音進入這個副本之後,才跟著來的。

這樣的話……可能性最大的,就隻剩下了黎司君。

雖然也有可能是當時看到了直播的觀眾,或許他們有自己的理由,確有實力之人隱沒其中,背後操縱。

但池翊音記得很清楚,自己以新人的身份開播,粉絲從零起步,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免費直播。按照從童姚那裡得知的情報,會看免費直播的,大多數都是沒什麼積分更沒能力的玩家。

幾輪篩選下來,隻剩下黎司君一人。

池翊音眸光沉沉的看著黎司君,耐心的等待著一個答案。

黎司君抬手,修長白皙的手指拂過脖頸,指腹上沾染了鮮紅血液。

他勾唇輕笑,卻沒有絲毫怒意,反而目露讚歎之色。

“你向我要一個答案,但是池翊音……所有的答案,其實都在你的舉止言行之間。”

黎司君踏前一步,靠近池翊音:“我所在探求的,是你——難道你並未發覺嗎?”

“並不在於我想要什麼,而是在於你……能給我什麼樣的喜悅與愉快。”

明明池翊音剛剛才傷到了他,但黎司君卻恍然沒有在意,反而一步步重新逼近池翊音。

他微垂下眼眸,投射下來的高大影子將池翊音整個籠罩在內。比身高更加具有壓迫感的,是他周身的氣勢,好像整片海水鋪天蓋地壓來,衝壓一切。

池翊音皺了皺眉,輕微的潔癖讓他不喜歡與他人離得太近,尤其是具有危險性的黎司君。

他一步一步向後,黎司君卻逐漸向前。

直到池翊音感覺到身後抵在冷硬的牆壁上,退無可退。

而黎司君的手掌也“嘭!”的一聲直拍向池翊音旁邊的牆壁,以身為牢籠,將池翊音嚴密的囚.困其中。

他的身姿看似悠閒,但當池翊音想要離開時就會發現,實則每一個角度都被防範得密不透風,掙脫不得。

黎司君低下頭,慢慢貼近池翊音耳邊,低沉的嗓音略帶磁性的沙啞,混雜著蜂蜜酒一般的醇厚甜蜜,帶起一片酥麻的混響。

“音音,你能得到怎樣的真相,取決於你能給我何等的驚喜。想要探知我與這個世界的真相?那就……更靠近我吧,我親愛的探尋者。”

他在笑。

壓下的陰影中,唯有那雙金棕色的眼眸流轉光華,好像全世界最終燃燒的烈日都墜入了他的眼眸中,美不勝收。

池翊音眼眸暗了暗,正待抬手,卻見黎司君從善如流的退開了一步,放鬆了對他的桎.梏。

黎司君笑得雲淡風輕,他單手插兜站在那裡,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見池翊音看著自己,他還朝他眨了眨眼眸,好像達成了你知我知的默契。

——當然,是單方麵的。

池翊音眉頭一跳,忍了忍,才沒有遵循自己心底的憤怒,衝上去打死這家夥。

他並不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即便他有多餘的情感,也都隨著被書寫進筆下而從他自己身上消失了。

除了他對黎司君的憤怒是真,其他都是虛假,不過是一張張扣在臉上的麵具,為了達成他的目的而恰到好處的發揮著作用。

在池翊音向黎司君問出那個問題之前,他就沒想過會從黎司君口中得到準確的答案——況且,就算黎司君親口告訴他,他也不會相信。

世人多謊言,相信言語,不如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

但隻要讓黎司君開口,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池翊音分析他的材料,使得池翊音更加靠近真相。

而今天……今天他拿到的素材,已經足夠多了。

池翊音勾唇,笑意微不可察。

在黎司君意識到之前,他便已經收斂了笑意,重新變得平靜,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外泄,依舊是那個看起來溫和良善的紳士。

倒是一直在一旁注視著兩人的顧希朝皺了皺眉,他狐疑的看著池翊音,總覺得就在剛剛,池翊音好像拿到了什麼東西。

涼意順著顧希朝的脊背向上蔓延,好像有什麼東西開始失去掌控,危險在悄悄逼近,可他連那是什麼也不知道。

這種無力感,讓顧希朝一瞬間被拉進了曾經的記憶裡,他的心中翻起驚濤駭浪,眸光陰沉,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掌瞬間攥緊了輪椅,用力到青筋暴起。

池翊音敏銳的察覺到了來自顧希朝的濃烈情感,他側眸看去,目光冷靜得像是一把無情精準的手術刀,好像直直刺進顧希朝的靈魂中,將顧希朝的一切都剖析在眼前。

童年,記憶,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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