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 / 2)

顧希朝笑著看向池翊音,卻反問他:“我為何需要人來救?”

“我從未認為,我做錯了什麼,我也很喜歡如今的模樣。”

顧希朝看向遠處的小鎮,良久,才輕聲喟歎道:“多乾淨啊……終於乾淨了。”

池翊音側身看向小鎮的方向,他雖然並未言語,卻很清楚顧希朝到底在說什麼。

正如十七年前那位交通記錄員在工作日誌裡所寫,顧希朝一家的悲劇,絕非也老爹這些亡命徒單獨造成的。

所有為了利益或者家人而選擇了漠視顧家慘案的人,甚至為了壓下這件事而選擇讓年幼的顧希朝去死的人……

對人來來說一直恐怖無法抗衡的雪原和冬季,卻對小顧希朝網開了一麵,溫柔的讓小顧希朝得以穿行過雪原,僥幸存活了下來。

可行走過常人無法穿行的雪原,創造了近乎奇跡之舉的孩子,卻要因為人們的自私而死。

或許,從那個時候,顧希朝就已經死了。

他對這個雪山小鎮,徹底死了心,看透了世間冷暖。

從熟肉店大叔和其他玩家那裡的情報,池翊音知道,小鎮上剩下的居民們在平日裡是無法記起邀請函事件的,他們隻是像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冬日那樣,度過風平浪靜的生命。

而在那些居民身邊,已經沒有了曾經為了錢可以縱容殺人的人。

那些人……已經逐漸被顧希朝所殺。

遺忘,是顧希朝最後的善意。

池翊音意識到,很多小鎮居民和玩家們,都誤會了顧希朝的所作所為。

如今小鎮裡剩下的居民們,都是“乾淨”善良的,對於他們來說,小鎮也煥然一新。

或許沒了高昂的收入,和以往相比艱苦些,但在小鎮這樣閉塞之地,日子也並不難過。

隻是池翊音不知道,這樣的局麵會維持多久。

在他看來,顧希朝就像是建造了一座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城池,要求這座城的所有人都善良,不會去傷害其他人。

可人性中的惡,絕不會就此消亡。

它始終掩藏在光的背後,隻要一點適宜的土壤就可以生發,最後占據盤亙整個靈魂。

到那時,顧希朝又待如何?

“殺不完的。”

池翊音閉了閉眼眸,歎息般道:“顧希朝,你的仇人早已經被你殺死,你也是時候放手了,這裡已經隔絕於外界太久,太久了。就算你厭惡那些為了私利而放任罪惡的人,但,你又能怎樣?”

“你一直想要知道,我能做到什麼地步。可我才是想要問你——顧希朝,你能殺儘天下人嗎?”

池翊音一步,一步,慢慢向顧希朝走去:“我曾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的生死,也曾與鬼魂夜談,世間無能為力之事太多,你想要的乾淨……永遠不可能存在於這裡。”

他緩緩彎下腰,雙手握在顧希朝的輪椅兩側,直視著顧希朝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除非世界毀滅,否則你的願望,永遠不可能實現。”

“這不是詛咒,這是事實。”

顧希朝挑了挑眉,有些驚訝,沒有想到池翊音竟然看出了他想要什麼。

池翊音最先想到的,卻是最開始進入副本時的紅信封。

【你喜歡雪】

顧希朝喜歡雪,顧家寵愛孩子,帶他來雪山玩耍,也因此導致了後續一切的悲劇。

可曾經的小顧希朝為何會喜歡雪?

這似乎是一個所有人都會忽略掉的問題,隻單純的認為孩童沒有思想,說不定隻是因為貪玩才會喜歡。

但池翊音並不這樣認為。

他對阿德勒的理論深以為然,知道孩童的心理成長在三歲就基本定型,曾經的小顧希朝和如今的顧希朝,相差其實並不大,隻是在經曆了慘劇之後更加偏執和瘋狂。

小顧希朝喜歡雪的原因,也在如今顧希朝在小鎮的所作所為中,體現得淋漓儘致。

——他是堅定而純粹的靈魂。

對他而言,雪並不僅僅是因為有趣好玩新奇,而是因為在他看來,雪也同樣是堅定純粹的。

也正因為這樣,小鎮居民的惡魔一麵,使得顧希朝更加失望。

他在複仇,但他也在讓小鎮逐漸變成理想之國,再無罪惡。

“顧希朝,雪也是轉瞬即逝的美,就算你今天用死亡強行創造出了你理想中的世界,然後呢?你能維持多久?為了維持這份純粹乾淨,難不成你還能殺穿了整個世界嗎?”

但池翊音沒想到的是,顧希朝在聽到他的問題之後,竟然反而開懷笑了起來。

“對。”

他輕鬆的道:“如果世人皆是惡魔,那就殺了整個世界吧,那又如何呢?”

顧希朝歪了歪頭,在抬眸的時候視線從黎司君身上滑過,最後落在了池翊音身上,他笑著問道:“池翊音,你是覺得,我在說大話撐麵子嗎?”

“沒有實力的人隻會空想,但對於世界上另外一些人而言,當他們想要,就一定會做到。現在,池翊音,你來告訴我——我能不能做得到?”

“就像是十七年前那個狂風的夜,所有的醫生護士從我病床前走過,都說我會死在那裡,無人可知。可現在,又如何?”

一直都保持著溫文爾雅假象的顧希朝,此刻終於露出了屬於他的真實,在池翊音說中他靈魂最核心的想法後,一直被努力克製的瘋狂和憤怒噴薄而出,隨著一聲聲反問而逐漸激動。

顧希朝甚至一把握住了池翊音的手掌,抬手攥住他的衣領將他拉向自己,讓他看清自己眼睛裡的瘋狂。

“你說的對,池翊音。”

顧希朝咧開笑容,鏡片反著光:“我早就已經死了,可現在啊,就是由死人來決定世界的未來——我是,你和整個遊戲場所有人也是。”

他的話音落下,旁邊的慘叫聲撕心裂肺,回蕩在雪山和峽穀之間。

池翊音用餘光掃去,就看到也老爹等人,都已經被那些碎肉拚湊的人形怪物,硬生生用手撕開了來,順著肌肉的紋理撕成一條條肉絲,掉落在雪地的血水裡。

這些亡命徒曾經耀武揚威的臉上,最後隻有恐懼和仇恨定格。

“你看,神從來不曾寬恕過任何有罪的靈魂。”

顧希朝在笑:“真好。”

而下一刻,失去了攻擊目標的碎肉怪物,全都慢慢站直了身軀,一雙雙怪異而無神的眼珠,都向池翊音看來,無聲無息之間已經從四麵八方將他包圍在了其中,危險而沉重的氣氛蔓延,惶惶令人無法喘息。

係統的提示音也適時上線,恭喜池翊音已經探索了99%的劇情。

隻剩下最後的1%,隻要完成就可以打通劇情回到副本,完成任務回到遊戲場。

似乎在現在怪物環伺的處境下,奮力完成那1%才是唯一的出路。

就連顧希朝也好像聽得到係統的聲音,笑著問他:“還有時間擔心我嗎,池翊音?似乎你自己並不太妙啊。”

“說要救我……”

顧希朝的目光極冷,看著池翊音的時候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下一秒,他伸手推開池翊音,而碎肉的怪物也已經衝了過來,伸出血淋淋的爪子抓向池翊音。

失重感傳來,池翊音能夠感覺自己逐漸在向後倒去,他的視線漸漸高遠,晴朗乾淨的天空一寸寸占據他的視野。

池翊音顫了顫眼睫,呼吸間都是雪山清冽的氣味,寒風在他耳邊呼嘯。

他將墜落。

如蒼鷹折翼。

但池翊音卻沒有絲毫慌張,他隻是伸手向懷中,修長的手指夾出筆記本。

泛黃的工作日誌在池翊音手裡嘩啦啦的翻動,風將它吹向他的命運,最後定格在了寫滿顧希朝血與淚的一頁。

而在當年交通記錄員寫下的字跡後麵,有新的筆跡出現。

瘦金體鐵畫銀鉤,幾乎刺破脆弱的紙張,卻每一個字都在敘述著當年那孩童的哭嚎絕望。

【顧希朝,終年二十六,偏執,純粹,家人慘死,為複仇而活,至仇恨得報則自殺身亡……】

所有池翊音曾在這個副本中看到和沒看到的真相,都已經在他的筆下娓娓道來。

即便是他沒有親眼看到的真相,卻也已經在種種線索的指向交織下被還原,讓池翊音得以清晰的推斷出曾經發生在這裡的真相,一幕幕如同放映著的電影,他好像就站在小顧希朝的身邊,陪著那孩子看著這所有的一切發生。

命運在滑向既定的軌道,死亡躲在幕後準備登台。

屬於顧希朝的一切,都被他自己畫地為牢,禁錮在雪山這方寸天地。

那是從未有人看到過的顧希朝的內心,卻被池翊音一眼望到了底。

“這汙穢的水麵上,蒸汽遮住了你的眼,讓你看不到你所等待的東西。”②

池翊音低聲喃喃如自語,另一隻手卻已經抽出筆,再一次的落在了工作日誌的本子上。

被觸發的劇情與副本隔絕,他以“魯特”的身份進入劇情,使得屬於“池翊音”的所有物品都被留在了副本中,包括他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以及能夠給他助力的馬玉澤。

池翊音猜測,做出這樣決定的正是黎司君,他知道自己在上一個副本中舍棄財富帶走了馬玉澤,也知道馬玉澤會幫助他,而他要做的,就是要把他一步步逼到死地裡。

但是顯然,黎司君還不夠了解他。

池翊音所覺醒的力量,從來依靠的都不是外物,而是他的靈魂本身。

即便天地神明厭棄於他,他也能從絕地的死亡中爬著回來,隻要他尚有一口氣在,就決不放棄,一定會再一次的站起來。

老舊的鋼筆在池翊音手指間轉過漂亮的一圈,隨即被他重新握在手中,最終在工作日誌上再次落筆。

在前來雪山的路上,他已經在工作日誌上了,寫下了自己對顧希朝所知道的全部,顧希朝雖然受到了影響而讓他得以看到一些舊日的片段,但最核心的一點,他卻始終抓不住,這也讓他無法徹底將顧希朝寫進自己的筆下。

但現在——

當池翊音親眼看到顧希朝撕開他虛假的外表,在仇人麵前露出瘋狂的那一麵之後,他就已經看透了顧希朝最後的偽裝。

就如伸手進海底,透過露出的冰山一角,握住了海麵下隱藏的全部冰川。

筆尖落在筆記本上,發出沙沙的輕微聲響。

【顧希朝,他厭惡他自己。】

這是連顧希朝自己也未曾發現的事情,也因此,才使得池翊音之前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但現在,他終於清楚了。

當年提議來雪山的,是顧希朝,使得顧家決定在小鎮定居的,是顧希朝。

所以在慘劇發生之後,顧希朝就算仇恨著所有人,但他最恨的,從來都是他自己。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生,或是在幼年時夭折,是否他的父母兄妹就不會前來雪山,也就不會遭遇如此痛苦而淒慘的死亡?

他厭惡自己的存在,恨不得讓自己去死,卻隻能因為仇恨而強忍著厭惡,與他自己相處。

直到仇恨得報,才終於安心而快慰的殺了他自己。

在顧希朝看來,對於慘死的顧家人,除了那些凶手和幫凶之外,還有最後一個仇人。

——就是顧希朝自己。

而也正是這一點,才是顧希朝生死靈魂中最核心的所在。

在池翊音將這一句寫在筆記本上的瞬間,一切在工作日誌上新添的字跡,連同著曾經記錄員寫下的所有記錄,都瞬間閃爍著微弱的光芒,隨即消失不見。

隻留下空蕩蕩的一頁紙,好像曾經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人形怪物的利爪已經近在咫尺,掀起的曆風從池翊音臉頰側吹過刀割一樣的疼,隻差幾厘米的距離,他就會陷入怪物的包圍圈,被怪物撕咬啃噬。

池翊音卻掀了掀眼睫,湛藍色眼眸越過山間的風雪看向顧希朝,從容而平靜。

原本勝券在握的顧希朝,不由得驚愕,隨即慢慢嚴肅了神情,意識到恐怕有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為什麼池翊音……會如此冷靜?

但很快,顧希朝就得到了答案。

就在那怪物將要抓向池翊音的瞬間,整個雪山連同著空氣都靜止了下來,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那些怪物僵立在原地。

下一秒,所有的人形怪物全都轟然破碎,四散成滿地血水碎肉,將純白的雪地染得鮮紅。

池翊音卻重新站定。

他手捧著無字的書,從容穿行過滿地血色。

一團團血肉在他身旁轟然炸開,卻連一滴血水都無法迸濺到他身上,反而像是為他的勝利而鳴放的煙花,絢爛鮮紅。

顧希朝坐在輪椅上,感覺自己在瞬間就失去了對整個雪山的掌控,被他忽略的某件事,在迅速吞噬著整個事件,從遠處的雪山小鎮開始一路向雪山蔓延,曾經潔白乾淨的白雪皚皚全都融化,隻剩下了沒有冰雪遮蓋後的滿地屍骸。

數年間所有死亡在邀請函之下的小鎮居民,全都睜大了眼睛出現在平原和山峰上,觸目所及之處,便是血水橫流,深深淺淺的紅色,像是對惡魔的控訴。

顧希朝眼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卻無法阻止,眸光瞬間陰沉了下來,飽含著危險和憤怒的眼眸看向池翊音。

但池翊音這一次卻不再給他留下任何對話的機會。

在顧希朝看過來的瞬間,池翊音立刻揮手,高高揚起的手臂重重落下,重擊在顧希朝胸膛,一聲“哢嚓”碎裂聲響起,肋骨斷裂紮進肺裡的疼痛,讓顧希朝不由得扭曲了俊美的眉眼,一聲痛哼卻被他硬生生憋回喉嚨間。

但一絲血液,卻沿著顧希朝的唇角慢慢流淌了下來。

染紅了他的衣服。

池翊音一擊毀了顧希朝的所有反抗的可能,便停止了動作,站在輪椅前垂眼看他。

“我給過你機會,顧希朝。但似乎,你並沒有在乎過我對你尚有耐心的時候。”

“所以當我的耐心耗儘,也就是時候,用另外一種方式,讓你聽到我的聲音了。”

池翊音唇邊揚起了一絲笑意,輕聲問他:“勝利者,似乎是我?”

但肺部被紮破所帶來的痛苦壓製著顧希朝,讓他想要說些什麼卻隻有滿口的血沫。他眼睜睜的看著池翊音站在他麵前,在這個極近的距離,似乎池翊音太不小心,把自己的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事實卻是,顧希朝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甚至在痛苦之下,連說話都是奢求。

在死亡多年之後,他竟然再一次感受到了如活著時的痛苦。

顧希朝的眼神明晃晃的在問——你對我做了什麼?

他能感受得到,自己竟然隱隱像是被池翊音抓在了手裡,像一個提線木偶,讓他做什麼就隻能做什麼,深深的無力感襲來。

什麼也做不到,什麼也保護不了,即便哭喊也沒有人能聽到他的聲音……那一瞬間,顧希朝恍惚回到了當年的風雪夜,痛苦和絕望像是蟲蟻,啃噬著他麻木的屍骸。

池翊音卻像是看不到顧希朝的痛苦,他反而笑了起來。

“一般情況下,我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不過有很多人並不珍惜這種時刻,並不願意聽我說話。”

“所以,我隻有用另一種方法,讓他們聽我說。”

池翊音伸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拭過顧希朝唇邊的血跡,輕聲道:“你看,說到底,我還是一個講道理的人。”

“隻不過,我不喜歡很多道理,想要換一換,把你的道理,換成我的道理。”

“顧希朝,你說,世界的未來掌握在死人手裡,如果世人皆有罪那就生命皆死……就像你曾經對你自己做的那樣嗎?當你認為自己也有罪,就殺了你自己。”

池翊音的嗓音低沉卻輕柔,好像在看著頑劣孩童的玩耍:“對其他人狠,卻對自己更狠。顧希朝,從當年那一夜之後,你有沒有哪怕一刻,喜歡過你自己?”

胸臆間是灼燒一樣的疼痛,顧希朝眼前的所有景物在逐漸恍惚變色,好像他即將再一次經曆死亡。

顧希朝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知道,導致了現在這一切的,是池翊音,和……

他的視線向下,落在了池翊音手中的那本工作日誌上。

池翊音也立刻就發現了顧希朝的視線,他微微一笑,然後將工作日誌攤開放在他的膝蓋上,讓他得以清晰的看到那本子裡的東西。

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顧希朝愣了下,原本的警惕凝固在臉上,顯然是沒想到自己忌憚的,竟然隻是一頁白紙。

“不,這曾經記錄著你和你一家人悲劇的所有原因。”

池翊音問道:“還記得當年送你離開小鎮的人嗎?這就是他曾經擁有的物品。”

顧希朝喉結上下滾了滾,明顯是想起了當年那人。

如果不是那位交通記錄員的話,他現在也不過是拋屍於雪原的一把枯骨。正因為當年有人救過他,所以他才最終才留下了半個小鎮,讓那些從未做過惡事的人,得以安靜悠閒的生活。

仇恨和感激反複拉扯著他的靈魂,最終讓他做出了割裂的決定。

他將整個雪原圈了起來,用邀請函將那些殺人者和幫凶引離人群,把惡魔隔絕在人群之外,困守著這裡,年複一年的死亡。

每一次觸發劇情,殺人的亡命徒們就會死亡一次,永無止境。

顧希朝看著他們的死亡和掙紮,以此才能得到片刻安慰,好像當年慘死的家人們終於能夠闔上眼,哥哥妹妹死不瞑目的眼睛,終於不再瞪著他,質問他……

那些人是惡魔,卻無神罰。

既然如此,就讓他化身惡魔墮落地獄吧,以此,那些狩獵生命的亡命徒,將再也不會有機會殺害其他人。

而他一家人的悲劇,也再也不會出現。

顧希朝一直昂首的頭顱,終於在池翊音麵前重重垂下。

就像有罪的靈魂跪倒在神明麵前,訴說自己的罪孽。

可顧希朝卻不曾乞求原諒。

“殺了我吧。”

血液從顧希朝唇邊流淌蜿蜒,每一句沙啞的話,都耗費儘了他的一生。

“勝利者,是你。”

池翊音湛藍色的眼眸中漸漸染上笑意。

雪山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罪孽,最乾淨純潔的冰雪下,埋藏著不肯瞑目的屍體。

人類用自己的惡行製造出的惡魔,終於吞噬了人類自身。

當惡魔從仇恨和憤怒的地獄中重新爬回來時,所有有罪的靈魂都會聽到他的怒吼,從墳墓的皮囊中走出,重新記起自己的罪孽。

神從未寬恕過世人的罪孽,寄托在神身上的禱告不過是自我寬慰的謊言。

而當神從沉睡中蘇醒,就是清算一切之時。

雪山中一片寂靜。

也老爹等人殘破的屍體逐漸化成血水,順著山崖流淌,整片平原和山峰上所有冰雕般保存的屍體,都在顧希朝垂首認罪的瞬間,垮塌成滿地的血水碎肉,流淌過平原滋潤大地。

終年不化的雪山,終於在這一刻,開始融化鬆動,褪去了虛假的純粹。

池翊音修長的手掌放在顧希朝的發頂,垂眼間的平靜憐憫,如神明。

黎司君靜靜注視著池翊音,唇邊卻勾起一個笑意。

在池翊音對抗顧希朝的時候,黎司君終於看清了那份力量是什麼。

覺醒者。

那是,重新書寫世界創造世界的能力,足夠讓一切毀滅,再在廢墟上重建新國。

不論是馬玉澤被扭轉了的悲劇,還是顧希朝被觸及了核心的靈魂,池翊音的能力,是書寫和創造。

這是……曾經隻有神,才得以掌控的力量。

如今卻出現在了一個人類手中——不,有無腳鳥胸針在,池翊音,是她的孩子。

黎司君的心中滿是喟歎,卻出乎意料的並不討厭,反而充滿了期待。

瀆神者本應死於神罰,窺視者將失去光明,巴彆塔最終重歸大地不可妄想天空。

但現在,黎司君卻隻想知道,池翊音筆下所創造的世界,將會是何種模樣。

“池翊音,池神……那些人大概並不清楚,他們的狂熱如同信仰,而有人走進黑暗,靠近了世界的本源。”

黎司君喃喃,他看向池翊音,那雙金棕色眼眸中光芒點點,如蜂蜜釀就的美酒流淌。

池翊音聽到了黎司君的聲音,他側眸看來,湛藍的眼眸像是高遠的天空。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