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2 / 2)

入場券。

燭光音樂會,蠟燭相當於是玩家聽者身份的證明和入場券,如果蠟燭熄滅,他們就會失去參加音樂會的資格。

甚至,被排擠在音樂會之外。

池翊音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於是第一時間想要抓住長裙女子。

擒賊先擒王。

到目前為止,咖啡館裡唯一一個出現的本土NPC就是店長,不管長裙女子除了店長之外還有什麼身份,抓住她都不會虧。

池翊音的手臂已經落到近前,長裙女子卻絲毫沒有慌亂,反而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著他,那雙溫柔恬靜卻普通得毫無閃光點的眼睛,現在卻像是不可掙脫的旋渦,幾乎要將所有注視著她的人吞沒。

而池翊音的神智不正常的晃了晃,他眼前本來清晰的景象開始出現了重影,與咖啡館截然不同的場景出現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像是快速播放的老式幻燈片。

那是陰雨天,傾盆大雨中繁華的街道空無一人,隻有被淋得渾身濕透的女人在雨中奔跑,即便她拚命將手提袋護在身前,但袋子裡的文件依舊被雨淋濕。

更加雪雪上加霜的是,她腳下一滑,摔倒在了濕滑的地麵上,磕得頭破血流,失去了知覺倒在雨中。

女人再醒來時,一隻黑貓蹲在她的頭頂,金色的豎瞳一眨不眨的看著她,成為了昏暗中唯一的光亮。

她愣了許久,才伸手想要去碰那貓咪。

但黑貓隻是甩了甩尾巴,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女人頭上的傷磕得不輕,讓她破費了一些力氣才掙紮著從地上站了起來,踉踉蹌蹌的往家走。

即便被大雨淋濕,也沒有人來幫她一把,沒有人關心她一聲。

街道上的車子快速駛過,濺了女人一身的泥水,但她隻是看了看袋子裡已經濕成一團的文件,苦笑了兩下後就失去了所有掙紮的力氣,隻是渾渾噩噩的走在街上,心中一片迷茫。

場景一轉,女人低頭站在領導麵前,被毫不留情的大罵指責,她低著頭雙手緊握,一言不發。

女人在公司時的一幕幕場景在池翊音眼前迅速滑過,看著她被領導斥責不滿,被同事排擠孤立,背後的中傷和嘲笑。

任由女人如何掙紮努力,換來的好像都隻是更加不堪的處境。

而當她滿身疲憊的回家時,桌子上堆著山一樣的賬單,父母兄弟嘮嘮叨叨的指責,“彆人家孩子”的比較,左鄰右舍的爭吵聲和孩子尖叫聲。

女人低垂著頭雙手緊握,一言不發,好像已經習慣了默默承受。

但是池翊音分明看到,她身上的黑氣越來越多,而緊握的雙手中,甚至逐漸開始有血液滴落,像是力氣大到刺破了肌膚,流出鮮血來。

池翊音心中清楚,情緒繼續這樣累積之下,隻有唯一一種可能。

——雪崩。

果然,下一幕印證了池翊音的猜想。

在終於又一次母親拿出醫院的繳費單時,嘮嘮叨叨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女人徹底爆發了。

她歇斯底裡的哭喊,哭哭笑笑狀若瘋癲。

母親的神情錯愕,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發瘋,兄弟大罵她自私擺臭臉,家門也被咣咣敲響,樓下孩童的家長不快的找來說女人嚇到了自家的孩子,不許女人再哭。

池翊音看得清楚,女人眼中的光,一點一點,熄滅了。

她瘋了一樣的大喊,嗓子破了音甚至咳出了血,然後推開所有人,不管不顧的瘋狂跑向家門外。

這是另一個雨夜。

女人卻主動衝進了雨幕中,哭嚎的聲音不似人聲,雨水在她臉上蜿蜒流淌,一時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重新回到了之前昏倒時的巷口。

直到黑貓用尾巴勾住了女人的腳。

她低下頭,就看到了一隻仰頭看著她的貓,那雙黃金豎瞳裡好像滿滿全是她。

——在所有人都指責她的時候,卻有一個生命,如此重視她。

女人被打動了,她彎下腰想要抱起黑貓,黑貓卻敏捷的躲開了她,轉身向小巷深處跑去。

她情急之下邁開腿追了上去,跟著黑貓的腳步不知轉過幾個彎,也不知道自己在跑向哪裡。

直到光亮出現在她的麵前,在黑暗沒有人聲的雨夜裡,為她驅散了一片黑暗。

女人愣愣的抬起頭,就發現了從窗戶透出光亮的咖啡館。

而大門已經打開,悠揚的音樂從咖啡館裡飄出來,混合著咖啡與牛奶的香氣,溫暖得令人想要落淚。

黑貓就蹲坐在台階之上,靜靜的看著她,它的尾巴敲在地麵上啪啪作響,似乎是在提醒女人走進來。

女人也像是被蠱惑一般,慢慢走上了台階,走進了咖啡館……

在幻燈片消失的最後一瞬間,池翊音終於這夢一樣的模糊中,看清了那女人的臉。

分明就是……此時坐在鋼琴前彈奏的女人啊。

就在池翊音從那不對勁的晃神中強製自己清醒過來時,卻發現店長身後的鐘表上指針甚至沒有移動,而自己的手臂依舊揚在空中。

“啪!”的一聲,卻是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池翊音下意識側眸看去,就見黎司君在自己身邊微笑。

“音音,這次你可以打錯人了。”

黎司君笑起來時眼波流轉,金棕色的眼眸如同融化的黃金。

池翊音張了張口,但不等他問出什麼,卻隻覺得一陣微風刮過,人影晃動不定,而他眼前的亮度明顯暗了下去。

他回身看去,就見擺在咖啡桌上的幾根蠟燭,已經猛然熄滅了燭光,隻剩一縷輕煙飄散。

黎司君的眼眸,成了這片昏暗中最為明亮的金色。

他注視著池翊音,微微笑起來,眼眸熠熠生輝。

下一刻,池翊音隻覺得天旋地轉,他隻來得及與站在不遠處的京茶和紅鳥對視了一眼,就猛地墜入了黑暗。

而與他一起消失,還有坐在吧台前的黎司君。

長裙女子依舊趴在吧台上,靜靜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似乎並不意外。

直播前的觀眾們,根本沒有發現池翊音等人不見的事,在他們眼前,池翊音等人依舊坐在咖啡館裡。

隻不過,他們都倒在了沙發和咖啡桌上,似乎聽著音樂睡著了。

[在副本裡睡覺?主播心可夠大的啊,怎麼想的?村頭二傻子都不會這麼做吧?]

[或許是人家藝高人膽大呢,大佬的事,你這種早晚會死的垃圾少操心。]

[我怎麼看不透主播……一會強一會弱的,是不是智商間歇性上線啊?]

[笑了,你一個連下副本都不敢的人,說這呢?主播要是智商間歇性,你就是壓根沒智商,殺了你當肉吃都怕你汙染我的胃。]

[???嘶,前麵的彈幕發言風格怎麼有點像“屠夫”啊……]

[不過鋼琴真好聽,總覺得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時候,唉,那個時候總是怨天尤人的,覺得自己活在地獄裡,沒想到現在才是真的地獄。我想家了,我要回家。]

[這個副本看起來沒什麼難度啊?聽咖啡館店長那意思,隻要守住蠟燭就是安全的?還能在這放鬆休息?動心了,下次我也進這個副本試試。]

直播前的觀眾們根本不知道,在他們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咖啡館內,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白藍陰沉著臉走向吧台,向長裙女子揚了揚下巴:“麻煩幫我拿醫藥箱來,我需要把傷口包紮好。”

“這個池翊音……嘖,不知道他現實裡到底是什麼身份,醫生嗎?竟然連臂動脈都做得到。”

血液順著他的指縫滴落,沿著地麵形成了一圈痕跡,血腥的氣味彌漫,卻被咖啡館內柔和的花香咖啡香覆蓋。

玩家們坐在沙發上聽得如癡如醉,半眯著眼像是下一刻就會睡過去。

白藍視線冰冷的掃視了一圈,看著那些玩家時,不像是在看一條活生生的生命,而是一個可以被利用後就扔掉的道具。

——或許這道具還要加一個功能。

就是乖乖的把他們辛苦用生命換來的積分,送到他手裡。

長裙女子並沒有拒絕,而是真的轉身拎出了一個醫藥箱,放在了吧台上,然後便依舊是那副欣賞音樂的神情。

白藍雖然是A級,但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下過副本了。

就算他曾經在遊戲場裡是最頂尖的那一撮人,但在多年的疏於鍛煉之後,也已經慢慢與京茶這樣依舊活躍在戰鬥一線的A級拉開了差距,剛剛如果不是他取巧又利用了咖啡館,甚至連近京茶的身也做不到。

而顯然,養尊處優衣食無憂的生活,也讓他對疼痛的忍耐能力大大下降,現在想要處理傷口,卻稍微動一下就疼得悶哼出聲,不敢多移動半分。

白藍抬眼看了看無動於衷的店長,隻好自己開口:“幫我。”

他的語氣算不上好,但長裙女子依舊像剛剛為他提供了醫藥箱那樣,又滿足他所說的,抬手從他的傷口上方拂過。

剛剛還汩汩流淌的血液,立刻就慢慢止了血,不再湧出,甚至在白藍的手掌下,傷口依舊在漸漸愈合。

堪稱神跡。

白藍對此卻並無詫異,隻是習以為常的放下手,禮節性的向店長點了點頭,冷淡的道了聲謝。

他看著已經失去了池翊音等人蹤跡的咖啡館,冷哼了一聲。

“早知道京茶會成為絆腳石,當年就不應該心軟……”

白藍的聲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語。

但一直沒什麼特彆反應的長裙女子卻掀了掀眼,在他身後冰冷而平靜的注視著他的背影。

咖啡館內少了幾根蠟燭,卻多了幾個人偶娃娃。

它們被擺放在了咖啡館各個角落裡,甚至鋼琴前的琴凳旁,還擺放著兩個人偶娃娃。

它們穿著精致漂亮的西裝,並肩靠在一起,分明是在女人沒有出現之前,被放在琴凳上的那兩個人偶娃娃。

娃娃棕色的頭發和黑色的眼睛在燭光下閃閃發亮,微笑時看起來好看極了。

而在其他各個角落裡,娃娃也漸漸多了起來。

逐漸從激烈昂揚轉變得溫柔低沉的鋼琴聲,就像是最好的安眠曲,玩家們都像是重新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在母親輕柔的晃動和拍打中,眼皮越來越沉,困意湧上來。

然後,他們微笑著閉了眼,橫七豎八的倒在沙發上,呼吸均勻。

鋼琴聲也已經到了結尾。

長裙女子站起身走出吧台,向鋼琴前彈奏的女人走過去,從後麵輕柔的擁她入懷。

“睡吧。”

她溫柔低沉的聲音帶著可靠的安心感,輕輕響在咖啡館中:“睡吧,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是你的錯。到現在為止,一切都辛苦你了。”

“然後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吧。”

長裙女子慢慢彎下腰,將懷中的女人越抱越緊,低聲耳語道:“你可以放下一切,安心睡去了,再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是你喜歡的模樣。”

女人顫了顫眼睫,一行淚流了下來。

然後,她在長裙女子的懷中,慢慢閉了眼。

“我恨她們,更討厭這個世界,我希望自己沒有出生過。”

女人低低的囈語。

長裙女子並沒有半分忽視,依舊溫柔的回應她:“嗯,我知道。”

“我都知道,你的一切……”

女人終於閉了眼睛,臉上猶帶淚痕,唇邊卻帶著笑意。

長裙女子垂下眼眸,口中低頌著韻律古怪的調子,像是在進行某種詭異的儀式。

而隨著她的懷抱越來越緊,懷中的女人終於在一個瞬間,消失不見。

一隻人偶娃娃落進了長裙女子的懷裡。

那娃娃穿著顏色豔麗的半點裙子,紮著兩個麻花辮,笑起來時還能看到可愛的小虎牙,可愛又明媚,令看到的人也忍不住有好心情。

長裙女子微微笑了起來。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她輕聲哼著歌,帶著娃娃走向窗戶一角,動作輕柔的將娃娃放在了繁花之間。

而當她回過身時,咖啡館的大門已經打開了一條縫,陰冷帶著雨水腥氣的風吹了進來。

“呼”的一下,所有的蠟燭都在瞬間熄滅。

咖啡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當水蠟燭再次亮起來時,原本躺在沙發上的玩家們都已經消失不見,連帶著他們的私人物品和桌上的咖啡,甚至是池翊音和白藍打鬥時的瓷器碎片,還有白藍滴落在地板上的鮮血。

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像是這裡從未有人來過一樣。

隻有白藍坐在吧台後麵,輕輕叩著眼前的桌板,向長裙女子微笑起來:“請給我一杯咖啡。”

……

池翊音記得很清楚,自己應該是在教堂孤兒院長大的。

但是當他睜開眼時,卻錯愕的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床上,周圍的一切都那麼像他十二年前的家。

——那個早已經被他刻意遺忘的地方。

他翻身坐起,卻在瞥到旁邊的鏡子時皺起了眉,有些錯愕。

印象中,他應該是銀灰色的頭發才對……但現在,他的頭發是棕色的。

“你醒了。”

冷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池翊音側身看去,一雙鋼藍色的眼眸,猛地撞入他的視野內。

他瞳孔緊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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