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1 / 2)

電梯的密閉空間裡,黎司君溫柔的笑意幾乎溢出眼眸,平和的注視著池翊音,無論他問什麼及時回答,不肯讓他等一秒。

態度很好。

唯一且最嚴重的問題,就是全都是假話。

幾乎是黎司君說到第二句的時候,池翊音就已經反映過來了不對勁。

黎司君竟然說,這棟公寓樓他們已經住了很多年,從結束學業之後,就留校任教,也順理成章的搬進了這棟離學校最近的公寓,然後做了很多年的鄰居。

他說這話時神態輕鬆,完全看不出任何說謊的痕跡。

但池翊音太了解自己了。

那股從初遇時就盤旋在心間的疑惑,現在在不斷的加強,像是劈開虛幻夢境的一聲呼喚,讓他察覺到了周圍世界的古怪。

池翊音很清楚,自己絕對不是會在某一處長久停留的性格。

讓他永遠呆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裡,麵對一群蠢兮兮的問題……那不如殺了他來得乾脆。

他本能的在向往更廣闊的天地,渴望去親自走遍每一寸土地,見一見人,與人的故事。

他或許會在巷口的桂花樹下閒坐,笑著聽旁邊的奶奶懷念著講年輕時的故事。也會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與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交談,觀察每一個變化的細微表情。

也許還會在漆黑的夜裡,與非人的影子並行在長街。

但無論怎樣,他都更喜歡去與人打交道,與每一種最複雜險惡的人性周旋,觀察世間的春風雨雪,也走過人的喜怒哀樂。

卻絕不會是這樣的生活,日複一日的熟悉。

池翊音抿了抿唇,以為自己將情緒掩藏得很好。

但是在電梯鏡麵倒映出的他的側臉上,黎司君已經看出了他所有的低落情緒。

他在池翊音身邊太久了,從宿敵到同伴,再到現在,他對池翊音的所有反應,都足夠熟悉,很清楚他一挑眉一抬眼時,心中的真實所想。

“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池教授。”

黎司君斂眸輕笑,低眉時無限溫柔:“不論你問什麼,隻要我知道,就都會回答你。”

池翊音掀了掀眼睫,湛藍色眼眸不複最初的陌生和迷茫,他定定看了黎司君半晌,隨即緩緩搖頭,什麼也沒說。

既然問了也是謊言,那又何必浪費口舌?

黎司君的公寓在池翊音樓下,他比池翊音要先下電梯。

但在池翊音想要與他道彆的時候,已經一隻腳邁出電梯的黎司君,卻忽然頓住,骨節分明的大手拍在電梯上,擋住了電梯門的閉合,然後扭過身看向他,輕笑時眼波輕柔,像是晚霞下的海麵。

“池教授如果忘記帶鑰匙,我不介意你來我家借宿。”

池翊音皺了下眉,剛想要問什麼,黎司君就已經一觸即離,悠閒的搖晃著手轉身,電梯門慢慢閉合。

密閉的空間裡,隻剩下了池翊音一個人。

他看著鏡麵電梯門上倒映出的自己的麵容,明明應該是早就看習慣了的臉,卻忽然讓他覺得陌生。

不僅是長相,更是所有的身份信息,以及周圍人對他給出的反應……矛盾得令人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

黑與白互相糾纏,無法分割。

頭頂的燈泡忽然開始閃爍,滋滋啦啦的電流聲,伴隨著明明滅滅的光亮,就連本來運行良好的電梯也出了問題,在噪音中顛簸,忽上忽下。

像是就要墜下去。

在明暗交界之間,池翊音有一瞬間看到鏡子上的自己變成了惡魔,頭頂螺旋彎角,麵目猙獰。

但一眨眼之後再看去,又什麼都沒有。

他手裡還拎著簽售會回來時的公文包,西裝長大衣垂在身側,修長身姿儒雅紳士,安靜的站在燈光閃爍顛簸的電梯裡,卻連一絲懼怕慌張也無。

冷氣從身後慢慢吹過來,似乎是有人從身後靠近他,嬉笑時呼出來的氣息冰冷,令人汗毛直立。

可鏡子裡,卻沒有另外的身影。

密閉的電梯空間裡,卻越來越擠,就連空氣都不暢通起來,好像一個個看不見的人走了進來,將池翊音團團圍住,死死盯著他嬉嬉笑笑,指指點點。

池翊音就像是被惡魔盯住的羔羊,下一秒就會被撕碎吞噬入腹。

他微微垂眼,看向自己的腳邊。

沒有影子。

連他自己的影子也沒有。

似乎……他應該是一個死人。

池翊音下意識抬手伸向自己的西裝內側,想要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卻摸了個空。

他愣了下,然後才意識到,並非是他真的攜帶了筆記本,而是,肌肉記憶。

應該有這樣一本筆記的。

被他時刻隨身攜帶,記錄他看到的故事與感受,將所有駭人聽聞的故事,全都寫進筆下,變成黑暗冰冷的字句,令人在深夜裡哭泣恐懼。

……不對。

他的介紹,是愛情作者。

但一個愛情家,為什麼會要記錄這樣的東西?他的大腦為什麼會留下這樣的本能行為?

轎廂裡,空氣已經緩緩向池翊音聚集。

他的肩膀徒然下沉,被猛然壓過來的重量壓得抬不起來。

冰冷的呼吸落在他在動作間被扯開的襯衫衣領,激起冷戰。

‘留下來吧,留下來陪我們。’

陰冷的聲音像是從地獄吹拂的風:‘你想要往哪走?既然進來了,就已經哪裡都去不了,回不去了。’

透過眼前的鏡子,池翊音看到隱約的身影在自己身側凝實,看不清臉,卻能勉強看清咧到耳根的怪異笑容。

不僅僅是一道身影。

影影綽綽,無數道身影在調笑,在伸手向他,似乎想要將他拉進他們之間。

好像整個世界都被隔絕在外,隻剩下了這小小轎廂裡的無數鬼魂。

明明隻有一層樓,可電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抵達。

池翊音眸光暗了暗,卻依舊平靜沒有波動,他隻是勾了勾唇,冷聲反問:“我為什麼要留下來?”

身邊那些東西愣住。

轎廂中的氣氛一時間壓抑凝固起來。

那些鬼魂根本沒有想到池翊音不僅不怕,甚至還敢主動與他們對話,並不畏懼神鬼。

“雖然不知道這些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啊……”

池翊音歎了口氣,隨手將手裡的公文包扔向角落。

他抬手鬆了鬆領帶,將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結實流暢的手臂,在閃爍的冷白燈光下顯得更加白皙,簡直如吸血鬼一般,散發著瑩瑩微光的漂亮。

“今天真是漫長的不妙一天,我不是很高興,心情不太好。不,應該是很不好。我想,任何人在經曆了這麼莫名其妙的記憶,完全陌生與認知對不上的環境,都不會覺得舒適吧?”

池翊音抬眸,平靜看向自己身前。

即便那裡在空氣裡什麼都沒有,但是在旁邊的鏡麵裡,卻能看得到那些擠擠簇蔟的影子,反而沒有池翊音在鏡子裡。

“所以。”

他唇角勾了勾,禮節性假笑沒有半分溫度:“你們一定也會理解我想要發泄情緒吧?”

轎廂裡的綽綽影子麵麵相覷。

莫名的,寒意從池翊音身上向四周擴散而去,將所有鬼影籠罩,令他們打了個寒顫,竟然覺得自己才是被盯上的那個。

池翊音微笑。

下一秒,他的眼眸猛地銳利起來,用儘全力揮出去的拳頭呼嘯帶起風聲,肌肉緊繃的線條漂亮有力。

“砰!”

轎廂重重一顫。

巨大的聲響回蕩在電梯井裡,就連電梯門外,都能清晰聽見狼哭鬼嚎的求饒聲。

本來還坐在輪椅上與猴子交談的顧希朝“唔?”了一聲,詫異轉身,看向電梯的方向。

他推了推眼鏡,掩唇沉思。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了18層,緩緩打開了門。

轎廂裡隻有池翊音一人。

他站在轎廂中央,胸膛劇烈起伏著,額角帶汗,像是剛打過拳回來。

池翊音仰著頭喘息,眼眸裡凶戾之氣未褪,在冷白的光線下那雙湛藍眼眸顯得過分銳利,令人不敢靠近。

而他慢條斯理的抬手整理襯衫,重新將袖子放下來,抻了抻劇烈動作後的皺褶。

再回眸時,他臂彎間搭著外套,微笑起來依舊是那個溫和的西裝紳士。

隻是彎腰去拿公文包時,池翊音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電梯外的人,他頓了頓,然後慢慢直起身,沉靜看向電梯外坐在輪椅上的人。

顧希朝放下掩住嘴唇的手,好奇問:“我沒想到你還有這一麵,池翊音。我以為比起體術,你更喜歡以筆為刀。”

池翊音皺了下眉,在記憶中搜索失敗。

他很確定,自己的記憶裡並沒有這位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這樣氣質特殊危險的人物,令人見之不忘,不會是他能忘記的人。

但對方與自己說話時的態度,又過於熟稔……

池翊音緩緩踏出轎廂,沒有再給自己身後一個眼神。

“我並不清楚你對我到底都了解多少,又是什麼身份。不過對你這個問題。”

在經過顧希朝的時候,池翊音腳步微頓,平靜道:“我一般並不喜歡動用拳頭,我更偏好於大腦。不過當有人不願意聽我說話的時候,我會用實際行動,讓對方聽到我的話。”

電梯門緩緩閉合。

卻在中間無法繼續向前,像是卡住了什麼東西一樣,反複的開關。可在那裡,卻隻有一片空氣。

隻是,在轎廂裡的鏡麵中,卻是屍橫滿地的恐怖景象。

黑紅血液順著轎廂頂緩緩流淌,屍體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鬼魂死不瞑目。

顧希朝順著電梯門縫隙瞥了一眼,就平靜的轉過頭,推動著自己的輪椅追向池翊音的背影。

池翊音耳朵動了動,聽見了身後的聲音。

他皺眉回身,看向顧希朝的眼神裡帶著不解和戒備。

顧希朝聳了聳肩,卻從容道:“彆誤會,我隻是你隔壁的鄰居,並不是在跟蹤你。”

他指了指旁邊不遠處的房門,道:“諾,看到了嗎?旁邊就是你家。”

池翊音聞言看去。

那兩道門確實挨得很近,對方就算和自己貼著走,也是合理的。

於是他說了句抱歉,向旁邊讓了讓,準備讓對方先過去。

顧希朝轉動著輪椅,卻剛剛好卡在了池翊音前麵,沒有讓他繼續往前走。

“你準備怎麼做?”

顧希朝轉身向池翊音說話時,視線不經意瞥過池翊音身後不遠處的那道門,眼裡慢慢染上笑意。

池翊音皺眉不解。

下一刻,顧希朝卻反而收起了自己過度的情緒,低低笑道:“我很期待你的新書。”

“寫出來的過程和結局,都務必讓我親眼參觀……彆忘了,池翊音,你還欠我一本沒有完成的書。”

說罷,顧希朝就自顧自的推著輪椅向前。

房門打開又關上,走廊上,隻剩下了池翊音一人。

沒有了顧希朝說話的聲音,環境頓時安靜了下來,棺材裡死一樣的寂靜。

但池翊音卻無法放下情緒直接回家。

他的心臟沉甸甸的在向下墜。

他現在最起碼可以確定一件事——古怪。

從在簽售會驚醒之後,世界仿佛變了一番模樣,陌生得讓他認不出來。

而不論是黎司君還是眼前古怪自說自話的鄰居,以及剛剛電梯裡的異狀,都像是山雨欲來前的最後的平靜。

池翊音在走廊上靜立片刻,然後轉身重新走向電梯。

電梯門已經關上,旁邊的字數提示著電梯在下行,一直到地下負一樓。

過了很久,才重新上升。

在池翊音麵前重新打開之後,他下頷緊繃,嚴肅看了一圈轎廂,但鏡麵的四周卻反映不出任何多餘的身影。

好像那些鬼魂,屍骸,還有拳拳到肉的冰冷手感,都是他回家途中的胡思亂想。

池翊音伸手擋住電梯門不讓它關閉,然後終於放下手,走進了轎廂,重新站到了自己剛剛站過的地方,按亮了負一樓。

電梯下行。

這一次,卻沒有任何鬼魂來騷擾,更不見了剛剛種種詭異,順利的一直下到了最底層。

電梯門打開後,昏暗的負一樓停車場出現在了池翊音眼前。

冷風吹進來,帶著陰冷潮濕的氣味,令池翊音下意識打了個冷戰,身體在本能的提醒他有危險的靠近。

但池翊音抿了抿唇,還是邁開長腿,走出了電梯。

公寓樓已經有了年頭了,停車場也沒什麼人管理,燈泡壞得隻剩下零星幾盞,勉強能夠照亮角落的空間。

昏暗陰冷的停車場看不到遠處的事物,隻偶爾有鐵管被敲響的聲音回蕩,一聲聲,像是打在人的心臟上。

電梯門在池翊音身後緩緩閉合,唯一的光亮消失,停車場徹底陷入了黑暗。

眼睛無法適應亮度的忽然變化,池翊音不得不站在原地,等待轉變的過程過去,像瞎子一樣站著。

但這也給了他更加敏銳的聽力和嗅覺。

血腥的氣味混雜著腐爛的味道從旁邊傳來,像是一個巨型的惡臭垃圾場。

而黑暗裡,有什麼東西在踮著腳走過,呼嘯著從空氣中過去時,會殘留下陰冷的風。

並不是流浪貓。

那更像是……人。

一分鐘之後,池翊音徹底適應了昏暗的亮度,停車場的具體模樣也在他眼中勾勒輪廓。

這是剛剛他在與奇怪鄰居談話時,電梯自行下降去的負一樓。

但是在他重新叫電梯之後,電梯在中途沒有任何停頓,卻也沒帶上去任何人。

那這莫名其妙跑了一趟的電梯,到底是去做什麼?

還有他看到的那些鬼魂屍骸,是被運送到了負一樓嗎?誰的惡作劇,還是……真實的。

池翊音順著空氣中腐爛臭氣向前走,就看到了不遠處的垃圾堆。

正如嗅覺所告訴他的,這確實是堆放著惡臭垃圾的地方散發的臭味。

他忍著自己輕微的潔癖走到垃圾堆旁邊仔細觀察,不過其中都是些尋常的生活垃圾,說不明白它為什麼會這麼臭,但怎麼看都不像是剛剛有人來拋過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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