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1 / 2)

池翊音還未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自己身邊,還有另外一道呼吸。

他躺在宣軟的床鋪裡,周圍的空氣乾淨溫暖,已經不再是停車場帶著發黴氣味的陰冷血腥。

淡淡浮動的紅茶香氣混合著蜂蜜的香甜,安全感湧上來,溫柔將他包裹其中。

就算閉著眼,池翊音也能感受到昏黃的燈光落下來,房間裡安靜而溫馨,令人昏昏欲睡。

甚至有那麼一刻,池翊音都想要就此放任自己沉下去,墜落進最深的睡眠。

但他還是強撐著自己的意識,強行讓自己從昏睡中脫離出來,想要睜開眼確認周圍的環境。

可直到這時,池翊音才真切感知到,疲憊有多深入骨髓,讓他連睜眼這樣簡單的動作都難以完成。

他甚至無法命令自己抬起手,就連手指的顫動都艱難。

那不僅是疲憊到極致後,身體上的脫力。

更是來源於靈魂,像是被榨乾了僅剩的每一滴水的海綿,比不眠不休連續工作學習十年還要疲累,甚至茫然到一片空白。

池翊音無法回想起在停車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他努力去回憶,卻隻是頭痛欲裂,令他深深皺眉,沒忍住痛呼出聲。

纖長濃密的眼睫劇烈顫抖,像是被蛛網粘住的蝴蝶在劇烈抖動漂亮的羽翼。

黎司君注意到了池翊音的痛苦,他快步走過來,單膝跪地在床邊,修長的手掌包住池翊音的手,低低喚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像是要將已經沉溺於深海的人,重新拽回溫暖人間。

池翊音隻覺得有一股溫和輕柔的力量湧進血管,在四肢百骸間遊走,將嚴重虧空的體力精力重新補足,剛剛的痛苦也逐漸和緩,緊皺的眉眼慢慢舒展開。

黎司君隻覺得池翊音的手指勾了勾,滑過他的掌心,激起一陣顫栗,像是劃在他心間。

他愣了下,眼眸幽深,似有無數情緒翻滾,驚濤駭浪。

但最後他還是強製自己克製了下來,冷靜溫柔的俯身去查看池翊音的情況。

就在黎司君的手掌剛伸向池翊音的脖頸時,池翊音猛地伸手,死死攥住了黎司君的手腕。

匕首的刀刃已經架在黎司君咽喉。

隻要再向前一寸,就會血濺當場。

黎司君的喉結上下滾動,卻沒有躲,隻是維持著這個姿勢,眼眸沉沉的垂首看向身下的池翊音,一雙長腿跪在柔軟的床鋪上,卻小心的避開了池翊音,不讓自己壓到對方。

即便意識不清的池翊音想要殺了他,但他的第一反應,卻隻是……彆傷到他的音音。

“音音。”

他磁性的嗓音低低喚了一聲,滿是克製。

修長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完全將池翊音籠罩其中,沒有半分光亮。

像是要把新的神明,拽入舊日墮神以愛為名的地獄。

在池翊音的力量空耗至此的情況下,黎司君想要壓製他,不過易如反掌。

但他什麼都沒有做,隻是安靜的等待著池翊音清醒。

不論池翊音對他的殺意是真心實意,還是本能的防禦,他都……將選擇的權力,悉數奉給池翊音。

任由他決定自己的生死。

池翊音在恍惚中,聽到誰在親昵的喊著自己的名字。

那本不應該是他會接受的親近,可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那呼喚聲的時候,卻讓他本能的放下了戒備。

握住刀的手微微鬆開,重新跌落在床鋪上。

從來不會真正信任誰的池翊音,卻在確認了黎司君的身份之後,大腦先於身體的認可了對方進入自己的地盤,信任他不會傷害自己。

即便是他自己最為虛弱的時候。

黎司君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那雙金棕色的眼眸漫上笑意,像是融化的蜂蜜流淌。

他慢慢伸手,將匕首從池翊音手掌中輕輕拿出來,儘可能的不去驚動對方的休息,然後熟練的讓胸針下麵的匕首縮回去,重新變成漂亮的寶石胸針,再細致的放在池翊音手邊。

他擔心池翊音會在意識不清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刀刃,傷到自己,更擔心池翊音手邊沒有武器,無法保護他自己。

而池翊音在做出這樣的判斷,本能的信任了黎司君之後,才有疑問從心頭升起。

他為什麼……會有一種,已經與黎司君共度過漫長歲月的感受?

明明記憶裡,並沒有黎司君。

但是靈魂裡,卻有他。

池翊音慢慢睜開眼睛,疲憊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但他隻是看了黎司君一眼,對方就已經知道他心中所想,默契的給出了答案。

“你暈倒在了停車場,我本來是想要上樓來找你說新書的事情,敲門沒人回應,所以去找你,將你抱了回來。”

黎司君麵不改色的編了謊言,讓自己的所有行為話語都符合小世界的運行規則,沒有讓池翊音繼續因為疑問而耗費精神。

在遇到池旒之後,黎司君已經清楚了池翊音在與自己一同墜落之前,到底做出了多少布局,又是怎樣忍著刻骨的痛意,強行讓自己的意識降臨進小世界,落進軀殼中……

他為池翊音而驕傲,滿眼都是他的光輝。

可同時,他更心疼他的音音,已經習慣了獨自行走,獨自承擔一切,不肯向他尋求哪怕一丁點的幫助,執著的要自己咽下所有的痛苦,在不可能的封鎖中,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

隻要想想池翊音的痛苦,黎司君就感同身受的痛苦,甚至連垂在身側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意識的降臨使得池翊音耗費了太多精神,他現在就像是一口乾枯的井,所有的力氣和生命力都用來在神力中迎接自己的意識,為此不惜抽調四肢百骸乃至靈魂中所有的力量。

向死而生。

瘋狂且乾脆,狠厲得連自己都利用,不放過一絲一毫勝利的可能性。

黎司君想起,池旒對他說——“不要誤會,那是怪物,不是漂亮但脆弱的鶯鳥。任何膽敢以愛情或美麗去衡量怪物的人,都將以死亡獲得告終的答案。”

池旒在昏暗停車場裡笑著說的話,似乎還裹挾著煙霧,低低響起在黎司君耳邊。

“池翊音是比我還要果決狠厲的人,他對彆人不留情麵,對自己,卻更狠。沒有他不能利用的東西,即便是他自己,也是他棋盤上的一顆棋子。黎司君,你敢說,池翊音是愛你,而不是利用你?”

那時,黎司君沒有回答池旒。

可是現在,當他深深注視著近在眼前的池翊音,心中卻隻有一個想法。

——就算利用,那又何妨?正因為他的音音愛他,所以才會利用他啊……那是,來自音音的信任。

如果神明需要信徒的死亡踏上神位,那黎司君,不惜身死,捧起他的神明。

發絲從耳後散落下來,擋住了黎司君的眼眸,以及他眼中的情緒。

他雙手撐在池翊音兩側,將池翊音蒼白沒有血色的唇,與憔悴疲憊的俊容,儘數看在眼裡。

黎司君心中隻有疼惜。

他甚至有種衝動,不想讓池翊音為了一個破神位傷神,更不在乎世界存留與否。如果他的音音想要,那他送給他就好。

神明擁有整個世界,卻不及愛人的笑顏。

“音音……池教授,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黎司君低聲溫柔的問他:“有沒有哪裡難受?”

池翊音虛弱的搖了搖頭,抬起手慢慢覆蓋在自己的眼睛上,疲憊的長長歎息。

“我……”

他的嗓子沙啞得厲害:“我記不起來之前發生的事情了,還有停車場。”

池翊音腦海中一片空白,像是那段記憶全被抹去了一樣。

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停車場,更對黎司君所說的,自己暈倒在停車場的事沒有印象。

“沒關係,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你先休息好再說。”

黎司君起身,從旁邊端來水,動作小心翼翼到輕柔的扶起池翊音,讓他靠在自己懷裡,耐心的一口一口喂水,讓他可以滋潤沙啞的喉嚨。

像是對待易碎的瓷器一般。

池翊音覺得這樣過分親密的姿勢有些不自在,已經嚴重突破了他的安全社交距離。

更何況,黎司君的心跳,就從自己身後堅實的胸膛強有力的傳來,源源不斷的溫度也順著後背渡過來。

也許是溫度太高,池翊音覺得自己的耳廓,在慢慢升溫,就連臉頰也燒了起來。

“不用,我自己來。”

從未有過這樣情緒的池翊音,狼狽的想要逃避,試著伸手將瓷杯從黎司君手中拿過來。

但奈何他一丁點力氣也沒有,就連抬手這樣簡單的動作,都令他剛剛好轉一點的臉色重新變得慘白,頭痛難忍。

在池翊音記不起來的那段記憶裡,為了搏一個不可能的奇跡,他已經壓上了一切,以生命賭輸贏。

早早布局的池翊音,正如池旒所說,瘋狂到不惜搏命。

他贏了。

池旒不得不承認,這一局,是她在棋盤上,被對手將死。

不過池翊音也並不好受。

與世界意識和池旒這樣的瘋子對弈,他是唯一一個不僅贏了所有對手,還成功活下來的。

代價就是此時的虛弱與疼痛。

池翊音隻要稍微動一動,就覺得自己每一束肌肉,每一塊骨骼,都在發出“咯咯”的響動,疼得像是被大車反複碾壓後的複建。

簡單一個動作,都能讓他冷汗直流。

黎司君無奈又心疼,難得違背了池翊音的意誌,抬手按住了他的掙紮,不由分說的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你在躲避什麼,池教授。”

他輕聲問道:“如果你對我沒有任何理虧,何必躲我?”

池翊音本能的想要否認。

但黎司君輕笑著道:“我還以為,我們已經算熟人了。不知道池教授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躲躲藏藏,會更顯得心虛。”

黎司君沒有把話說透,如果真是一位純粹的數學教授,或許還要些時間反應。

但對文字格外敏銳的池翊音,已經立刻明白了黎司君在說什麼。

他在問他……是不是,對他,有感情。

黎司君的問法很巧妙,進退皆可,就算池翊音否認,也不會讓兩人陷入尷尬的境地,不過一個玩笑就能輕鬆揭過。而如果池翊音肯定……

對黎司君來說,就是意外之喜了。

池翊音喉結滾了滾,看向黎司君的眼眸逐漸帶上探究,覺得不僅自己的信任很古怪,這位本應該是自己同事兼任鄰居的黎司君教授,也親昵得過分。

黎司君就像沒有看到池翊音的眼神一樣,若無其事的喂水,又貼心的拿來乾淨的居家衣服,示意池翊音換上。

“池教授你應該是今天簽售會太勞累,又在為新書頭疼,才昏倒在停車場。天色不早了,趕快睡吧,多休息。”

黎司君遞得坦坦蕩蕩,好像一點私心也沒有。

池翊音看著放在自己身邊的衣物,卻一時無語。

“…………”

對方能看出自己連一個水杯都端不住,卻看不出他現在的力氣連換衣服都困難?

池翊音懷疑黎司君是故意的,但他沒有證據。

他抬頭看向黎司君的時候,對方一臉正氣,一丁點彆的想法都沒有,甚至已經準備轉身離開。

如果是平常,池翊音不會覺得有什麼。

但今天……

不僅是他確實已經累得半點力氣也無,更因為他身上的汙臟。

雖然黎司君在送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幫他脫掉了外套,但是襯衫和西裝馬甲上也算不上乾淨,甚至還能看到些許血漬。

池翊音不知道自己在停車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看他衣服上的慘烈汙漬,簡直像是從死人堆裡打了個滾回來的。

他嫌惡的歪了歪頭,遠離自己的襯衫。

像是跑去泥漿裡打滾後又嫌棄自己皮毛的小貓咪,可愛得讓用餘光注視著他的黎司君忍不住笑了起來,心中發癢,隻想要上手揉一把。

“你……”

在穿著臟衣服休息和求助他人中,池翊音還是抵不過自己的潔癖,選擇了向黎司君求助。

“你要是稍後沒有急事要處理,也可以留下來。”

池翊音生平第一次求人,話說出口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耳朵燒得慌。

他的聲音硬邦邦的,聽起來強勢自如,卻掩飾著不自在,假咳了一聲才道:“能麻煩你,幫我……換一下衣服嗎?”

黎司君差一點就沒忍住笑出來。

不過池翊音並沒有看到黎司君外泄的情緒,他偏過頭去,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想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羞恥。

卻反而把自己透紅的耳朵送進了黎司君的視野裡。

黎司君的視線慢慢落在池翊音的耳朵上,又緩緩向下滑去,笑意愈發加深。

失去真實記憶的池翊音不知道,對於黎司君來說,這並不是麻煩,而是驚喜。

就算池翊音不說,他也很願意代勞。

誰能拒絕音音呢?

反正黎司君沒成功過。

黎司君第一次看到池翊音害羞的這一麵,本來溫和疏離的青年,現在卻像是一塊熱氣騰騰的蛋糕,看上去要熟透了。難得一見的弱勢,卻可愛到讓黎司君心跳加速。

他貪戀的還想再多看幾眼,再逗一逗自家音音。

不過同時他也很清楚,自己的小信徒並不是有太多情緒的人,能露出這樣一麵都已經是意外之喜。再逗下去,可能惱羞成怒的貓咪就要逞強了。

黎司君挑了下眉,努力收斂了自己的情緒,緩步走向池翊音。

“當然。”

他笑著彎下腰,手掌落在池翊音的肩膀上,修長的手指慢慢滑下去,像是一縷不經意吹過的風,從肩膀,到腰腹,指腹輕輕按下。

池翊音隻覺得微涼的肌膚上劃過一連串的火花,令他忍不住想要後退,肌肉在微微抽動,帶起顫栗。

像是一路落進他心底的火光。

“以我和池教授的交情,這一點小事,當然要幫的。不用在意,池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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