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215章(1 / 2)

“池翊音——!”

一聲飽含不可置信的怒吼,猛地在池翊音耳邊炸開。

本已在黎司君身邊昏昏欲睡的池翊音,立時被驚得猛然睜開了眼睛,睡意蕩然無存,隻剩下撥開霧氣的銳利,沉穩像是持劍之人,早已知道棋局上的下一步。

恍然不是“池翊音”。

而是那個被擋在小世界之外的,真正的池翊音。

在一團柔軟中,劍鋒展露鋒芒。

他隻借著“池翊音”的眼看了眼這世界,就又再一次沉沉睡去,意識抽離。

黎司君將這一幕儘收眼底,本來握著池翊音手臂的手掌僵了僵,卻什麼都沒說,隻是眼不錯珠的盯著池翊音,在兩個重影交疊的瞬間,那雙金棕色眼眸裡不可克製的愛意奔流湧動,將有關於愛的字句訴說到刻骨。

池翊音注意到了。

在那短短一秒的降臨中,他將餘光分給了他。

從來眼中隻有自己理想與真相的人,第一次,將自己的注意力分給了一個鮮活的血肉之軀。

仿佛是曾經被整合成數據,冰冷書寫的人間觀察,終於從虛幻籠統的概念,變成了具體的人。

不懂愛的池翊音,永不會再忘記那在世界間隙透過來的愛,金棕色的眸光像是夕陽下波光粼粼的海麵,令他伸手,想要握住。

從此以後,有關愛的研究,有了具體的模樣。

意識的降臨對身軀而言是難以承擔的巨大負荷,池翊音隻來得及向黎司君勾了下蒼白唇角,就已經抽身離開。

池翊音的手指輕輕抽動,劃過黎司君的小臂。

他垂下頭去,發絲隨之散落,昏死過去。

片刻,池翊音重新睜開眼,慢慢抬起頭時有些迷茫。

“我……”

他喉結滾動,想要說什麼,問題卻最終沒能說出口。

他隱約能感受得到,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似乎世界有什麼變了,意料之外的人出現。一直空缺的記憶重新被填補,他忽然變得完整,好像隻有剛剛的“錯覺”,才是真實。

什麼數學教授,什麼循規蹈矩的愛情家……都隻是掩飾真相的謊言!

池翊音的內心有一種衝動,在瘋狂叫囂,想要將他從平靜的理智中拖入沉沉無光的深淵。

發一次瘋,向世界怒吼,將所有假麵下的真實,都血淋淋的掏出來給世界看,質問這無聊的平靜。

但搭在手腕上的溫度,將池翊音從一晃神的錯覺中,重新拉回了這個世界。

“還難受嗎?”

黎司君若無其事,他抬起手,輕輕包裹住了池翊音的手,溫暖他微涼的指尖。

在人群中挺拔氣勢十足的池翊音,在黎司君麵前時,看起來硬生生小了一圈的體型差,當黎司君將他抱在懷中時,可以輕易將他保護在自己堅實的臂膀之間,不會再遭受外界任何風雨。

而當黎司君包住池翊音的手掌時,他骨節分明的大手,也將池翊音漂亮修長的手牢牢握在手掌裡。

似乎隻要他想,就能緊緊攥住池翊音,一輩子不可逃離。

可他的力道那樣輕,唯恐驚擾了一隻蝴蝶。如果池翊音拒絕,隨時都可以抽手離開。

愛與自由,全部給予。

於無聲中,將選擇的權力,悉數放在他掌心。

黎司君溫和笑著,深深望向池翊音,沒有將自己心間的洶湧愛意儘數說出來,克製的隻露出一點,如海麵上的冰山一角。

池翊音還沉浸在剛剛的古怪錯覺中,一時間沒有發現黎司君的不對勁。

當他抬頭時,黎司君也已經收斂了過多的外泄情緒,笑著的模樣和往日似乎沒什麼不同。

池翊音不疑有他,隻猶豫著道:“我剛剛,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你今天太累了,剛剛睡過去了。”

黎司君麵不改色,將池翊音已經包紮好的手臂輕輕放回床鋪上,然後細心的放在被子裡,又為他掖了掖被角。

“是夢到了什麼吧?”

他笑眯眯的安撫著起了疑心的池翊音:“會是你新書的選題嗎?”

黎司君抬手指了指旁邊桌子上放著的信封,道:“我找到你的時候,看你手裡還拿著那些,就一起帶了回來。”

池翊音疑惑的順著黎司君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黃溫暖的落地台燈將光亮灑在窗邊,也落在了窗邊寬大整潔的書桌上。

鋼筆下壓著幾封顯得破舊的信封。

那信封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甚至它自己本身,背後也有一段故事。

信封上麵尚帶著乾涸的水漬,或許最初的顏色是紅色,但時光令它褪色,像是枯萎的玫瑰,依舊在舊時光中頑強的撐住自己的美麗,將老舊也變化成不可觸摸的美。

池翊音有些遲疑,他不記得自己在停車場發生了什麼,更不記得這些信封。

但黎司君既然說它是當時唯一被自己帶在身上的,或許,也能從中一窺自己之前的經曆。

這樣想著,池翊音就想要開口,讓黎司君幫自己將信封拿過來。

以他現在連呼吸都困難的脫力狀況,實在是難以移動。

但不等池翊音說話,黎司君就已經了然他的想法,起身將信封拿到他的手邊。

池翊音疑惑的翻看了一下,發現這確實是年代久遠的老信件,上麵無論是郵票還是郵戳都俱全,手指拂過時,還能清晰感受到上麵的鋼印。

隻是,這是空信封,裡麵並沒有信紙。

唯有信封上,寫著幾個字。

——《四月來信》。

池翊音將信封湊近自己眼前,借助著身邊的燈光,仔細查看了一下信封上僅有的那幾個字跡。

他不知道這信原本是要郵寄給誰,也不知道寄信人當時想要表達的,究竟是什麼。這一封信封上麵,能夠透露出的信息,實在太少。

不過,池翊音還是眯著眼,在光影的參差下,看到了鋼印上的時間。

這封信的來源,是二十三年前。

剛好是他出生的那一年。

池翊音愣了下,看向身邊的黎司君時,眼神有幾分迷茫。

“你當時,隻看到信封,沒有彆的嗎?”

他在思考,是不是遺漏了關鍵的什麼東西,以致於讓他無法明白在昏迷之前的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

池翊音不知道當時的自己究竟在想什麼,那段時間對他而言隻有一片空白。但他可以很肯定,如果隻是簡單的簽售會,不應該讓他疲憊至此。

這種從精神一直蔓延到靈魂最深處的疲憊,讓他慢慢對那段空白記憶起了疑心。

以及,眼前的黎司君。

他狐疑的目光從黎司君身上滑過,艱難的想要把今晚發生的事情全部串聯起來,但斷了線的珠子卻缺少了最關鍵的線索,無法把所有的一切串起來。

黎司君將池翊音的眼神看得真切。

他的音音……一如既往的敏銳啊。

即便音音接受了他的存在,在自己身邊給他留出了一個位置,將信任交付給他,但感情永遠也彆想腐蝕音音的理智。

在池翊音麵前,所有的不對勁都無所遁形,即便是再被信任的人,也會因為合理的推測而被懷疑。

蘋果的甜,永遠也不會令池翊音遲鈍。

黎司君心下感歎,垂眸輕輕笑了起來。

“你手裡,確實隻有這幾封信。但是。”

他笑著看向池翊音:“雖然我並沒有看到,但以當時的情形看,你似乎,剛剛見過什麼人,在車裡。”

黎司君將池翊音在停車場裡的真實經曆一刪再刪,剔除了所有與遊戲場和世界有關的細節,將所有危險和陰暗都換成光明的語句,使得那場與秦氏黃鼠婆的對峙,仿佛一場最不值得一提的會麵,輕描淡寫便可略過的尋常。

“我不知道你和對方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許對方想要傷害你?或許,對方是為你的新書提供素材的?”

黎司君攤了攤手,無奈道:“那就是隻有你知道的答案了。”

“不過在我看來,你現在最需要的不是這些,而是休息。”

黎司君站起身,彎腰湊近了池翊音。

池翊音瞬間繃緊了肌肉,眼眸微微睜大,注視著黎司君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黎司君的唇邊仍舊噙著若有若無的淺笑,那張本應該鋒利的俊顏,在池翊音身邊卻像是蜂蜜般甜蜜柔和,看不出一丁點危險之感。

他一手攬住池翊音的腰身,將脫力到連抬手都艱難的人向自己懷裡帶去,讓池翊音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後就著這個如同擁抱一般的姿勢,他伸手,將原本墊在池翊音背後的靠枕抽了出來,放到一邊。

池翊音這才恍然大悟,黎司君隻是想要幫他整理好枕頭。

但他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卻也意識到自己剛剛想的,似乎有些冤枉黎司君了,真的隻因為一點小懷疑,就否定了對方的所有,不信任對方。

這使得池翊音深深自省。

在他的人生中,從未對誰有過愧疚,往日裡除了冷靜漠然的觀察之外,就隻有為完成目的而付出努力,步步計算,冰冷理智得像個機器人。

但在黎司君麵前,失去了真實記憶的池翊音,卻在虛幻的身份中,體會到了真切的愧疚,甚至有些慌亂的想要彌補。

他的呼吸也因此不再平穩。

感受到落在頸側的氣流,黎司君微微垂下眼,在池翊音看不到的角度,卻輕輕笑著,像是目的成功達到的狐狸。

人以什麼開始愛?以好奇的探索為開端。

人以什麼加深這份淺薄的情感?以愧疚,以念念不忘,難以忘懷的陪伴。

黎司君不畏懼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給池翊音,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私心。

如果,他的音音,可以多愛他一點,再多一點,再多……他為此不惜奔跑。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

近到池翊音可以清晰聽到耳邊黎司君的呼吸聲,看到對方的身軀,在襯衫下繃出的漂亮肌肉線條。

這樣的親近讓他不習慣,本能的防禦與信任在互相拉扯著,爭搶著大腦中的主導地位,想要讓他適應或推開。

但在這個過程中,池翊音的耳廓,已經慢慢紅透。

黎司君卻若無其事,好像故意靠近池翊音的不是自己一樣。

他的大手托著池翊音的後脖頸,以半環抱的姿勢將他慢慢放下,落進柔軟的枕頭裡。

像是已經做過幾萬遍那樣的熟悉與自然。

池翊音本來想要抬手推開黎司君,但在黎司君這樣尋常的反應下,他做出這樣的舉動就反而顯得不對勁了起來,好像多想的是他。

他隻好強製將未出口的話吞了下去,隻能任由自己的視野被黎司君占滿,不論向那個方向望去,都是黎司君。

當黎司君替他掖好被子然後後退一步時,池翊音甚至覺得自己鬆了口氣,剛剛打了一架那樣。

“睡吧。其他的不用擔心……在我身邊,你可以放心入睡。”

……音音。

黎司君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在抬眸時,就已經重新將自己洶湧的情感收斂,唯恐嚇到還一無所知的小信徒。

池翊音點了點頭,並沒有拒絕。

事實上,在他沾到床時,也察覺到了他自己究竟疲憊到了何種地步,再多說一句話,都已經難以負荷。

他就像是駱駝,隻差最後一根稻草。而在極限之前,是黎司君將他拽了回來,讓他不至於墜落進黑暗的深淵。

困意湧上來,池翊音已經眼皮打架,連睜眼看黎司君都困難了。

但他還是強撐著想要和黎司君說再見。

可問題是……

“你怎麼還不走?”

池翊音看到黎司君拿起旁邊的書,一副要起來的架勢,不由得疑惑。

黎司君卻微笑著抬手,側身調暗了燈光。

室內的光亮慢慢減弱,柔和而溫暖,安靜在流淌,是令人心安的睡眠氛圍。

“睡吧。”

黎司君低沉磁性在溫柔之下,醇厚得像睡前的牛奶,守衛的劍與騎士,令人足夠心安的沉淪。

“我在這裡陪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

尤其是池旒。

“要我唱搖籃曲嗎?音音。”

見池翊音還是盯著自己看,黎司君開玩笑的說了一句。

池翊音:“……滾。”

黎司君低低笑了起來。

他翻開書,並沒有唱搖籃曲,而是低聲輕念起了書中的詩句,極儘溫柔的輕輕哄睡他的愛人。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個小鎮,一起飲用無儘的黃昏,與連綿不絕的鐘鳴。黃昏,窗口盛開著大朵大朵的野薔薇,紅與褪色……”

在低緩的聲音中,池翊音終於慢慢放開了所有戒備。

他閉上眼,逐漸沉入溫柔的海水,意識向下落去,墜入夢鄉。

黎司君靜靜注視著池翊音,以目光描繪著他的睡顏,不肯錯過一眼。

此刻的溫馨如此難得,他們彼此走了太多路,萬水千山,跨越生死,穿行了億萬人潮,才終於換來了片刻的相處。

他舍不得。

一秒也舍不得。

曾經毫不猶豫揮刀向他的池翊音,終於也能像是小貓咪一般,在他身邊安睡。

被信任的感受,熱烈的充盈在黎司君的心臟裡,令他不舍得放手。

黎司君輕輕前傾身軀,在池翊音的額頭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晚安,我的……”

“神明。”

……

公寓樓內的廝殺和爭鋒,完全被黎司君隔絕在了這方公寓之外。

無論是血腥的氣味,還是憤怒的嘶吼聲,全都傳不進來。

公寓門外,卻與公寓內的安詳溫馨截然不同。

鮮血與刀光交相輝映。

顧希朝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林雲雨一刀刺中胸口。

他本能伸手去擋,卻反被鋒利的刀刃割傷手掌,滿身滿手都是鮮血,浸透了西裝,迸濺到了金絲眼鏡上。

“你!”

顧希朝咬緊了牙關,下頷線緊繃到淩厲:“池翊音,為什麼會給你下這種命令!他怎麼敢!”

這是完全在顧希朝意料之外的發展,不論他怎麼想,也絕對想不到池翊音竟然會毫不猶豫的對他露出殺機。

對擅長於人心,身處幕後操縱全局的顧希朝來說,這是完全痛擊到了他的薄弱處。

身邊空無一人,對麵是欲殺他的刀,而他的敵人在此之前完全沒有顯露出這樣的趨向。

在顧希朝的認知中,池翊音絕對不是這樣的行事風格,比起大開大合的殺招,池翊音同樣更熟稔於操控與布局,早早就準備好一切應對方法,才是池翊音的行事之道。

還是說……池翊音現在麵對危機的方式,就是殺了他?

分明弊大於利!

在林雲雨敏捷向後退開的短短兩秒中,顧希朝已經在腦海中迅速過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大腦高速運轉,卻無從得到答案。

直到,他的視線下落,發現被林雲雨握在手中的匕首,如此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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