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二更合一(1 / 2)

冬日黎明,天蒙蒙亮。

及至外朝鼓樓響起悠沉的鐘鼓之聲,晨風將蔽日的積雲撥散,日光方才穿透雲層,撒向西京大地。

霍平梟在稱帝後,曾定下每月朔日在皇宮舉辦大朝的規製。

是日,穿戴統一的金吾禁軍和黃麾儀仗隊一同拱衛著浩闊宮宇,文武百官則從兩側似神龍擺尾的九折坡道攀梯而上,神情肅穆地通往大朝舉辦之地——安慶殿。

簷牙高啄的殿閣高踞於崇台,形製沉雄峻峙,壯麗宏大,瓦色雖為漆黑,卻未帶任何沉朽之氣,反是隱隱透著獨屬於盛世王朝的朝氣和祥瑞。

霍平梟端坐殿閣之下,硬朗俊美的麵部輪廓隱於額前泠泠垂旒,他身著一襲矜貴的袞冕,頭戴充耳懸縝的通天長冠,玄色下裳佩大帶敝紋,足踩華貴赤舄。

遙遙望去,儘顯帝王威壓,氣勢淩厲迫人。

繁冗禮樂終畢,舉朝文武百官持著笏板,神態恭敬地等待著霍平梟問政。

先開口的,是戶部尚書。

“今歲舉國豐收,倉廩充實,臣已讓度支清算過國庫餘錢,算上北地溟、竭兩國派使臣奉上的朝貢,還有七萬兩黃金,可供陛下調配。不知這筆銀錢,陛下想如何使用?”

萬兩黃金,相當於十萬兩白銀,七萬兩黃金,可不是筆小數目。

霍平梟看向群臣,淡聲問道:“諸位卿家,都有何見地?”

官員們麵色未變,依舊保持端肅,存的心思卻各異。

雖說國庫頗豐,可朝中需要用銀子的地方不少。

這筆錢,可用來修繕水利漕運、也可向東宛買戰馬,充作軍餉、再便是修繕陵寢或是邊境城牆哨塔,以彰顯國威。

不過眼下皇後剛有身孕,後宮禁廷中,無一嬪妃,更無人能侍奉帝王枕席。

陛下寵愛皇後不假,可他到底也是個盛齡男子,是以,家中有適齡女郎的中年官員們,在這兩個月裡,心思也開始活泛起來。

過幾年的事,誰都說不好。越早入宮,越能俘獲君心,將在後宮的地位坐穩。

幾個官員陳訴完意見後,禮部員外郎持著笏板,恭聲道:“啟奏陛下,後宮按製,當有四妃六嬪,其餘妃嬪人數不限,而今後宮妃位多有空懸,陛下的龍嗣也隻有太子一人。皇後娘娘腹中的子嗣,尚不知男女。陛下當以後嗣為重,不妨用這筆多餘的銀錢,在初春選秀,納選一批適齡官家女,充入宮帷,好為陛下開枝散葉,延綿後代。”

禮部員外郎距離龍椅上霍平梟的距離較遠,並未覺察出,他的神態不易察覺地陰沉了許多。

“選秀?”

霍平梟慢條斯理地撥弄了下玉扳指,嗓音低低沉沉,使人莫辯情緒。

禮部員外郎聽罷,還以為霍平梟對選秀這事提起了興趣,畢竟聽完適才那些官員的提議後,他的態度多為緘默。

有那反應遲鈍的官員,已在心中醞釀,該如何培養自己女郎,好能在選秀中被霍平梟看上,最起碼在進宮後能做個美人,幸運的能被封為嬪或貴嬪,再爬到妃位、貴妃……

站在龍椅一旁的王福海最擅洞察君心,他頗為敏銳地覺察出了霍平梟的不悅。

暗覺這員外郎簡直是不想要腦袋頂上的烏紗帽了,連太後高氏都不敢對霍平梟提起納妃嬪的事,他膽子倒是大,硬要去觸陛下的逆鱗。

再說陛下對皇後的寵愛,這些人又不是不清楚,為了能將人娶回來,霍平梟甚至要率兵滅掉邏國,就連彤史都為了皇後廢了,這員外郎怎麼還敢說納妃嬪的事?

“臣附議……”

某個蠢蠢欲動的官員剛要開口附和,就被霍平梟厲言打斷:“四妃六嬪?如按前朝儀製,後宮中單一嬪位,就要安排十幾個宮人侍候,還要興修殿宇,供她穿華衣美服,一個小小的嬪位後妃,每月的俸祿就能養至少十個三品地方大吏。”

——“國庫今歲固然充裕,卻不代表年年都會充裕。這筆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合該用在刀刃上,而不是後宮的女人上。”

帝王說話的嗓音,質感冷沉,字字鏗鏘又誅人心。

他雖未震怒,卻惹得適才提議選秀的員外郎和想要附和他的官員們雙腿直打顫,汗水幾乎打透了他們的官服。

霍平梟是武將出身,可卻不糊塗,既強勢又有手腕,精明強乾,心思也很縝密。

多年的戎馬生涯,使男人在斥責臣子時的語氣都透著淡淡的殺氣。

在霍平梟這樣強權君主的統治下,壓根不會有權臣存在,更不會有宦官或佞臣弄權。

那些沒開口的官員暗自舒了口氣,幸虧他們沒附和禮部員外郎說的話,不然仕途就要至此斷送。

霍平梟半斂漆黑眼睫,麵色恢複平淡,又問:“誰還有提議,接著說。”

工部右侍郎邁前一步,道:“啟奏陛下,陛下年初在京郊命人興修的福田院和安濟坊都已修繕完畢,工部和太醫署的人也將傷殘兵員都安頓妥當。大靖國運昌盛,但天災無眼,保不齊哪年就會有水旱兩災,或是突發人疫。臣覺得,莫不如用這筆錢來防微杜漸,大興醫政。”

聽到“醫政”這兩個字後,王福海的心緒稍寧。

這工部的右侍郎看著雖不起眼,說的話卻戳到了陛下的心坎,先前兒他在禦前侍奉時,總能聽見陛下和娘娘談起醫政的事。

因著皇後原就是醫女,陛下對醫者格外重視,甚至在大朝之前,就在私底下召集過戶部的官員,準備在舉朝的戶籍類目裡,再添個醫戶,民間的女學也可不必拘泥於刺繡和詩文,大可鼓勵女子學醫,還要在太醫署增添數十個女官的職位。

民間的女郎們,也對學醫熱情高漲,畢竟皇後早年在劍南的事跡,早就被裕親王霍樂識編撰成了話本,在國內廣為流傳。

前陣子戶部尚書還讓下轄的吏員在民間做了番統計,因著對皇後的崇敬,誓要學醫的女郎人數也越來越多。

“醫政。”

霍平梟用修長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龍椅扶手,又道:“展開說說。”

王福海穩了穩手中拂塵,知道霍平梟在做這種動作時,不是在深思熟慮,便是心中起了愉悅或玩味。

工部在六部的地位最低,這個工部的右侍郎又是副官,平日不得重視,好不容易得到聖上重視的機會,自然要好好表現,他很快將對醫政的想法侃侃而談。

霍平梟神情寡淡地聽著,卻覺這右侍郎的提議,遠不及阿姁在私底下同他提起的有建樹。

這一世的他比前世登基早,按照前世的軌跡,來年初春,西京將會有大肆蔓延的天花疾疫。

就算這右侍郎不提,他也同阮安商議好,要提前命內藏庫的人大量采辦紫草和胡荽,還要推行人痘之術。

他冷冷看向一眾官員。

這些個官員裡,確實有不少愚蠢東西。

且先用著,等來年春闈放榜,他誓要在殿考中選拔出真正有才乾的能人來。

至於這些不太中用的官員,或貶或廢,到時再依勢而定。

巳時三刻,大朝終畢。

此番朝會,霍平梟共宣旨傳召三件事——

其一,要在舉國各地推行人痘之術,若某戶舉家都種人痘,酌情減免稅賦。

其二,嶺南曆來為災害頻發之地,戶部會撥款給各州,並廣修安濟院和福田坊。

其三,最後的那些銀兩,撥到翰林醫署,用於培養醫者。

文武百官散朝後,儀仗隊帶著鑾駕鹵簿和金八件,已然恭候在殿閣外。

霍平梟出殿前,淡淡瞥向王福海,冷言叮囑:“大朝上,官員提起選秀之事,絕不能讓皇後知曉。”

王福海趕忙應:“嗻。”

“還有,派人遞話到吏部,尋個由頭,將那員外郎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