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更(2 / 2)

等霍羲一行人離開後,虛空手持禪杖,望著男孩遠去的瘦小背影,靜佇在原地,久而未動。

由他一手養大的神鹿則站在他身側,仿若雕塑般,靜止不動,隻在偶爾眨眼時,才能讓人辨出,它其實是個活物。

“九歲。”

“二十九歲。”

虛空淡聲念著,亦用拇指撥弄了下左手持的檀木佛串。

兜兜轉轉,阮羲也走上了與他前世截然相反的路。

卻說上一世,在阮安和霍平梟接連去世後,蕭聞乘機登基,還複舊朝。

虛空在辭去驪國佛子後,一邊羈旅,一邊在中原尋找阮羲的蹤跡。

但孩子的下落隻有李淑穎知道,蕭崇在世時,本就與蕭聞不睦,是以在蕭聞登基後,先皇後李淑穎的處境也極為尷尬。

她自然不能再同太妃住在禁庭,而是被蕭聞安置在了行宮,隨時隨地都有眼線盯著。

出乎虛空意料的是,實際在李淑穎人生的最後一年,阮羲那孩子一直都在她的身側。

那年阮羲十三歲,已被培養成武藝高強的少年刺客,隻李淑穎雖然在阮安生前,一直拿阮羲的性命作為要挾。

可在阮安進東宮做了女官後不久,李淑穎也很快失去了阮羲的下落,並不知他被蕭聞手底下的人發掘,並作為暗樁培養了起來。

李淑穎被困行宮後,仍未死心。

因著傅貴妃的幼子仍在她手中,她一直有在暗自謀劃,想讓那幼子將蕭聞取而代之。

阮羲自幼就心思深沉,一般人識不破他到底在想什麼,他被蕭聞派去行宮,盯著李淑穎的一舉一動。

李淑穎以利誘他策反,讓他為她做事,當她和蕭聞的雙麵暗樁,卻不知阮羲隻是佯裝同意。

他從來沒忘記,到底是誰,讓他和她的母親分彆。

更沒忘記,害他生母慘死宮中的罪魁禍首到底是誰。

在取得李淑穎的信任後,那個外表冷漠的少年,在她每日用的餐食裡動了手腳,並在裡麵一種慢性毒.藥,吃下幾劑後,這輩子都會難以安眠。

李淑穎夜夜被夢魘折磨,生不如死,短短半年就形如枯槁。

阮羲卻依舊佯裝,要幫李淑穎和傅貴妃的孩子複位。

李淑穎也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頗為信任。

是這個少年給了她全部的希望。

又是這個少年,將她的希望儘數湮滅。

李淑穎是在極度的痛苦下,得知了這個少年的背叛。

也眼睜睜地看著,阮羲麵無表情地持著佩刀,力道凶狠地將它插.入她的心口。

她聽見鈍器擊骨的脆音,耳旁亦劃過少年情越低沉,似無任何情緒的嗓音:“娘娘,您還記得我死去的母親麼?”

鮮血飛濺,李淑穎驀然瞪大雙眼。

這才意識到,為何她在初見阮羲這個少年時,心中就莫名產生了一種熟悉感。

李淑穎死之前,阮羲就收集了她要策反的全部證據,並憑此在蕭聞麵前立下大功,成為了蕭聞手底下最為得力的爪牙。

僅用十餘年的功夫,就憑出色的才能,未經科舉,成為了驪國地位最尊的權臣。

但阮羲在民間的名聲卻極差,都說他是讒言媚上的奸佞之臣,而真正對蕭聞忠誠的大臣,不是被他用離間詭計與君王離心,就是在他狠辣的手段下死於非命。

阮羲之才,可謂經天緯地。

翻手,可使山河無恙,國運連綿。

覆手,亦能讓朝堂腐敗,民不聊生。

他雖位極人臣,卻是一代佞相。

那麼信任他的蕭聞,也死在了他處心積慮的謀劃下。

阮羲扶持他的幼子為帝,繼續做著隻手翻雲覆雨,禍亂朝綱的佞臣。

虛空在前世見到阮羲的最後一麵,阮羲已近而立之齡。

而虛空也是知天命年的老者,他看著阮羲戴著枷鎖,坐在囚車中,沿途押送他的官兵神情肅穆,周遭的百姓一臉憤恨地朝他扔著菜葉,斥罵著他所有的奸惡之行,說他禍國殃民,定會遺臭萬年。

阮羲雖衣著破敗,受著萬人唾罵。

虛空卻在人群中,看見了他唇邊的一抹諷笑,帶著十足十的輕蔑,亦對死亡毫無畏懼。

他在四歲,就被迫與親母分彆。

人生於他而言,就是一條漫漫的複仇之路。

隻他的複仇,殃及了太多無辜之人的性命。

他恨極了蕭家人,更恨他們統領的這個腐敗王朝,他就是想讓這個王朝爛得不能再爛。

他並不在乎自己的名聲,隻是將自己,當作這個王朝的一個符號罷了。

簷下鈴鐸隨風輕曳,韻律和鳴。

站在虛空身側的神鹿歪了歪腦袋,純良盈水的眼睛看上去竟有些呆怔。

虛空亦將思緒回圜,看向了身側的神鹿。

說它是神鹿,其實隻不過是經由馴化的麋鹿罷了。

日暮西沉,遠方男孩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虛空麵上露出釋然的笑意,對身側的鹿說:“走吧,也到了該閉寺的時辰了。”

他相信,這一世的霍羲,定能成為一代明君,為百姓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