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二更合一(1 / 2)

靖朝建立後,禮部的官員並未將這座古都曾經的坊市重新劃分,各個民坊依舊延用著之前的名稱,是以長安城的常樂坊,在西京亦被喚做常樂坊。

隻不過在年初,常樂坊多了間名喚樂酩閣的書肆。

午時剛過,賀府的馬車就停在了這家書肆的大門之外。

盈盈夏風將被掀開的車帷吹拂,隨行的碧衫丫鬟動作小心地將車廂內的妙齡女子攙扶而出。

姑娘穿了襲淡青色的三襇裙,兩側的領緣處繡著簇簇的清蘭花樣,腰間係著的垂旒禁步隨著她下車的動作泠泠作響,如此雅淡穿著,在夏日裡瞧上去格外清爽舒意。

姑娘正是賀家的二小姐——賀馨芫。

新朝建立後,賀馨芫的父親依舊在朝中禮部任左侍郎一職,母親房氏在多年前由妾抬正,成了賀府的正室主母。

以往像賀馨芫母親這般被抬正的正室,或多或少會在世家中遭受些另眼,可如今的天子霍平梟是房氏的親外甥,霍平梟自幼又多受房氏這個姨母的照拂,有了這麼一層關係,京中的這些世家貴妻們不會再沒有那個眼力,再敢去詬病房氏曾為妾室的過往。

前段時日,朝中更是將房氏封賞為了朝中的二品誥命夫人,賀馨芫平日低調處事,不喜熱鬨,不顯山不露水的,可旁人提及她這人時,態度都算禮重。

賀馨芫出身不凡,衣著亦不俗,隻她清秀的眉眼間,偶爾會流露出淡淡的溫怯之色,身上毫無世家貴女常帶的矜氣,年歲瞧著十七八歲,可又似比待字閨中的少女大了些。

炎夏的午後,暑日格外打頭,樂酩閣的周遭並無多少過路行人。

書肆雙扇木門朝外大敞而開,外觀古樸又考究,頗帶魏晉風流。

夏風伴著氣味曠遠的沉水香,拂麵而來,主仆二人隱隱聽見內裡傳出沉厚的古琴音韻。

碧衫丫鬟的心中不禁起了疑慮,小聲問道:“姑娘,奴婢怎麼覺得這裡不像書肆呢,倒像是什麼隱世的鴻儒,於鬨市取靜的僻處。”

賀馨芫心中也有些不太確定,遲疑道:“我適才往裡麵望了望,看見了許多擺著書籍的烏木書架,應該就是書肆,隻是裝潢彆致了些。”

說罷,賀馨芫提裙邁過門檻,往懸在小池的曲橋走去。

方才發現,這樂酩閣果然內藏乾坤,曲橋通長不過十丈,兩側置布的奇石、築塢、蘭芷皆洵美彆致,而那些亭閣也比尋常府園裡矗立的要袖珍許多,一看就不是給人來乘涼的,應是這家的主人,想圖個意趣罷了。

及至從曲橋通行而過,賀馨芫方才意識到,她來這兒,是來買書的。

一月前,西京最大的書局發行了一本名喚《西都雜俎》的誌怪集,此書一共刻印了八百冊,在西京各個書肆都有販售。

《西都雜俎》剛一發行,就有文人在邸報上為它寫書評,並對此書大加褒獎,這八百冊的刻印本短短幾日,就被搶售一空。

賀馨芫剛聽了個書名,覺得裡麵的內容應當有趣,就得知了這誌怪早就在各大書肆售罄的噩耗。

而後輾轉多番,才派人打聽到,常樂坊的樂酩閣還有此書在售。

隻不過,樂酩閣中賣的《西都雜俎》卻是極其昂貴的抄本。

等進了闊堂,賀馨芫同書肆裡的夥計打聽了一番,卻又從他這兒聽得,他們書肆販售的《西都雜俎》還是個請書法名家來謄抄的精抄本。

抄本的價格,原就要比普通的刻本高上多倍,而這精刻本,更是要價高昂。

書肆的夥計道:“這《西都雜俎》一共兩卷,每卷有三冊,因為我們書肆賣的是精抄本,所以姑娘若想買,不能僅買一冊,而是要兩卷都買。”

他邊說,邊將那套裝奩精美的《西都雜俎》拿到她眼前,亦頗為講究地帶著薄布手衣,小心翼翼地翻著頁,示意賀馨芫細看。

賀馨芫嗅見了上麵的書墨香後,心跳的頻率比之前快了些,暗覺若想兩卷都買,定然是要將她荷包都給掏空了。

書肆的夥計觀察著賀馨芫的神情,詢問道:“怎麼樣?姑娘打算買嗎?”

賀馨芫故作淡然地清咳幾聲,道:“那這兩卷六冊,一共要多少銀子。”

書肆夥計同她比了個數:“一冊一兩,兩卷六冊,一共六兩。”

賀馨芫身側的碧衫丫鬟頗覺驚詫,難以置信地道:“這套書竟然要六兩銀子?你們要的價格也太貴了吧?一個正五品外官的月俸才六七兩銀子,你們一套書就要六兩,怪不得生意不好,沒什麼人來!”

書肆夥計倒也不惱,慢條斯裡地將拿套精抄的書卷一一放回了木盒中,徐徐又說:“奇貨可居啊,這套可是京中林棲書院有名的張夫子親抄的精抄本,姑娘若是不要,那小的就收回去了。”

“等等。”

賀馨芫將那夥計攔住,咬了咬牙後,道:“六兩就六兩,我買下它就是了。”

“好嘞,那小的這就幫姑娘把這套書卷包起來。”

“不過事先說好,本書肆裡的書一經售出,概不退換。”

買到了《西都雜俎》,賀馨芫心中又覺歡喜,又覺肉痛。

六兩銀子幾乎是她幾個月的月錢,賀馨芫平素很少在吃穿上花銀子,惟喜買些話本子看,以此麵對寂寂長夜,打發無聊時間。

在她看來,抽空看個話本,讀些新奇的故事,可比參加那些世家宴事,和那些不相熟的女郎們虛與委蛇要有趣多了。

賀馨芫抱著那兩卷《西都雜俎》,眉間藏不住欣喜,已經迫不及待將它拿回去讀了。

一側的碧衫丫鬟卻嘀咕道:“姑娘,奴婢還是覺得這套書太貴了,它又不是什麼聖賢書,雖然裡麵的故事多了些,可跟路邊兒賣的話本子也沒什麼兩樣。”

聽罷這話,賀馨芫也漸漸覺出了事情的不對勁來。

是啊,《西都雜俎》又不是什麼思想深刻,引人發省的聖賢書,而且寫它的作者她之前也沒聽過,叫什麼貽笑散人,偏它一發行就有人在邸報稱讚,還有人給它寫精抄本。

確實挺蹊蹺的。

思及此,賀馨芫回道:“等我回去好好看看它,若是寫的真好,那這六兩銀子花的,也不算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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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賀馨芫回到賀府。

剛回到自己閨房,就見母親房氏已麵帶薄慍地在此候著她了。

房氏沒說什麼,賀馨芫的心尖卻是重重一跳,顫聲道:“娘……”

她竟是忘了,三日後就是怡親王霍樂識的選妃之日。

屆時剛剛出月的皇後、高太後和太妃江氏會在宮帷設宴,霍樂識也會在此,親自相看各家貴女,再定下王妃人選。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賀馨芫自從和邱瑞退婚後,就對各類向她示好的官家子弟都頗有抗拒心理。

邱瑞那事出了不久之後,正趕上長安出了天花疫情,她長姐賀馨若和先前的嫡母為了一己之私,喪儘天良地想將天花傳給霍羲,最後自作自受,在種痘所接連去世。

雖說賀馨芫的父親那時已將賀馨若的母親休棄,也對賀馨若這個長女徹底失望,可在這對母女去世後,賀府上下的氣氛也是沉凝了良久。

因著這件禍事,賀父和房氏也沒心情去為賀馨芫的婚事再做打算,賀馨芫倒是因著這個契機鬆了口氣。

如今的她已年滿二十,放眼整個京中的世家,這等年齡的女郎,早已嫁為人婦,而她卻仍未將滿頭烏發盤綰成婦人發髻,依舊待字閨中。

賀父和房氏近來都對她婚事頗感惆悵,賀馨芫卻一點都不急。

她倒是沒覺得嫁人這事有多美好,眼下她生活富庶,不愁吃穿,每日不是看些話本,就是去茶肆聽先生說書,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苦心經營府務中饋,日子過得好不快哉。

前陣子,房氏正為她婚事發愁,皇後那頭就派人來遞了話,詢問她是否有意讓賀馨芫也參加親王擇正妃的宴事。

房氏想起曾經的那位相府三公子,現在的怡親王霍樂識,覺得這剛加冠的郎君人如其名,是個脾性好的。

而今他是親王,在朝中鴻臚院也任著要職,不一定就能看得上她女兒,但賀馨芫總躲在家裡,天天看話本打發時間,也不是件好事。

房氏這麼一想,立即著人去宮裡給皇後回了話,準備也讓賀馨芫也去湊湊這個熱鬨。

“昨兒個為娘就跟你說好了,這幾日不要出府亂走動,好好在府裡保養皮膚,多跟嬤嬤學學禮儀。你雖不一定能被怡親王看上,但這畢竟是皇家的宴事,可不能在宴上失態,丟了你父親和賀家的麵子。”

賀馨芫這姑娘在做了錯事後,態度倒是極好,立即對房氏誠懇認錯:“娘,我知道錯了,這幾日女兒也將宮裡的禮節學了好幾遍,一定不會出錯的,娘您就放心吧。”

房氏不免又對賀馨芫絮叨一番,賀馨芫乖巧地一一應下,沒頂撞半句。

待房氏終於離開這裡,賀馨芫略微鬆了口氣,心裡仍想著剛買的那幾卷《西都雜俎》,想著今晚就要讀完一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