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用完了晚食,賀馨芫來到書房,興致勃勃地將其中一冊攤開,麵帶愉悅地讀起裡麵的內容來。
碧衫丫鬟則為她掌燈、添茶。
她不認識幾個字,所以每當賀馨芫讀到興奮之處時,還會將書冊倒扣,暫時停下,為她繪聲繪色地講訴一番裡麵的故事。
可今夜丫鬟卻瞧著,她家小姐的神態有些不對勁。
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展眉。
時而露出驚詫之色,時而又露出怖畏神情。
丫鬟忙問道:“小姐,這本書是不是不怎麼好看?反正天色不早了,不然奴婢伺候您洗漱入睡罷。”
賀馨芫卻蹙眉,搖了搖頭。
她知道《西都雜俎》是誌怪集,跟她平日看的話本風格完全不同,或許還會帶些驚悚的情節。
卻沒成想,這裡麵的許多故事,竟然如此恐怖!
可不知是為何,雖知它恐怖,賀馨芫卻忍不住想要將它們看下去的**。
及至府裡的更夫打了梆子,賀馨芫才麵色凝重,若有所思地將那冊書卷闔上。
待平躺在床,賀馨芫忍不住回想起書裡的內容——
附於秀才大腿上的人麵瘡,不僅五官能動,也能跟人一樣,會說會笑,主人吃肉時,它也會變大。*
村戶夫婦好心收留一妙齡少女,可雷雨夜裡,那少女卻化身青麵獠牙的厲鬼,將他們的小兒子啃食的隻剩一具軀乾殘骸。*
再就是,太守床底下,每晚都會伸出的那隻鬼手……
賀馨芫神情驚恐地躺在床上,眼前雖是大片大片的漆黑,卻未閉眼。
正在心裡默默念著“鬼手”兩個字,忽覺枕旁好似劃過了什麼物什,她雙眼驀然瞪大,屏著呼吸,纏著纖手,朝它方向探了過去……
摸上去的觸感,竟像是一隻人手。
果然是隻手!
——“啊!!!!!!!”
賀馨芫即刻將那隻手鬆開,歇斯底裡地尖叫起來。
碧衫丫鬟也被驚到,忙命人掌了燈,關切詢問道:“姑娘…姑娘,您是不是做噩夢?”
賀馨芫滿頭大汗地做起身來,方才恍然,適才原是她自己嚇唬自己,哪來的什麼鬼手,原是守夜的丫鬟幫她掖被罷了。
回過神後,賀馨芫一想起自己竟然花了六兩銀子,將那精抄的《西都雜俎》都買了下來,就氣不打一處來。
裡麵的故事一點都不好看,還一個比一個恐怖。
她心疼自己的銀子,更對作者貽笑散人怨恨至極,卻想著這兩卷書到底是不能退了,錢不能白花,她總要將這幾冊書讀完的。
******
轉瞬便到了怡親王擇選正妃的吉日。
參選的世家貴女們個個提起了百倍精神,從妝容到衣發,無一不用心準備。
進宮的,普遍都希望能被選上。
因著怡親王隻擇正妃,不納側妃,所以這名額,也隻有一個。
賀馨芫是這些世家貴女裡,年歲最大的一個,其餘的姑娘們不過十五六歲,姿色個個鮮妍明媚。
她們按照宮中女官的指引,聚在一處,在禦花園裡靜候著宮裡那三個娘娘、還有在宮外單獨開府的怡親王的到來。
宮女備好了茶果,在貴主們沒來之前,不拘著這些世家貴女們隨處走動,所以相熟的幾個姑娘們,已在石桌旁交談起來。
與賀馨芫交好的姑娘們普遍都已嫁為人婦,自然不會一起應選,沒什麼認識的人,她倒也懶得交際。
約莫著皇後和太後還要幾柱香的功夫才能來到,乾脆繞過假山,尋了個僻處坐定。
見著四周無人,賀馨芫小聲問:“書帶來了嗎?”
丫鬟小心翼翼地將賀馨芫沒看的那最後一冊《西都雜俎》,從衣襟裡拿出遞給她,不解地問:“姑娘,您不是說這本書難看嗎,怎麼連來這種場合,還要帶著它來。”
主仆二人對話時,並未覺察出,假山後站著幾道身影——正是霍樂識及其隨侍。
皇後和太後還沒過來,霍樂識竟是到早了,他本來就對選妃這事意興闌珊,大抵也把江太妃跟她說的那幾個姑娘的底細弄清楚了。
有的外表嫻淑文靜,在家卻苛待庶妹庶弟。
有的原本是有相好的,為了當個親王正妃,立即就跟從前的郎君斷了。
霍樂識瞧過她們的畫像,卻覺她們模樣千篇一律,他提不起任何興致了。
惟其中一個姑娘有些麵善,經由江太妃提醒,他才得知,這人原是他大哥霍平梟的遠方表妹,也是他二哥前妻的妹妹——賀馨芫。
見著霍樂識正透過假山的空隙,悄悄觀察著裡麵那對主仆的一舉一動,身側的侍從壓低了聲音,在他耳側道:“王爺,那就是賀家的二姑娘。”
霍樂識頷了頷首,卻瞟見了丫鬟手中的那卷書冊——正是他命人精抄的《西都雜俎》。
《西都雜俎》是他花費多年,才攥寫而成的誌怪。
而常樂坊的樂酩閣也不僅是間書肆,也是霍樂識平素羅織收集天下秘聞的地方。
前日他去樂酩閣,便聽那裡的夥計說,有個年輕的姑娘,將《西都雜俎》的精抄本全卷買下,還對它愛不釋手的。
當時,霍樂識便對這姑娘的身份起了些好奇。
卻沒成想,這姑娘竟然是賀家的這位二姑娘。
他似乎聽到,那丫鬟說了些,來這種場合,還要帶這本書來之類的話。
看來她是極喜歡他寫的這本書了。
這廂,霍樂識的唇角不易察覺地有了淡淡的笑意,準備聽聽這賀家姑娘,對他寫的這本書有什麼看法。
另廂,賀馨芫將那冊書卷接過後,沒帶好氣地說:“那麼多銀子都花出去了,還退不了,我能不將它看完嗎?”
她說這話的聲音不高亦不低,霍樂識恰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一咯噔。
賀家這二姑娘,不喜歡他寫的這本書嗎?
這時,賀馨芫姣好的麵容難能露出了些不豫之色,嘲諷道:“反正他寫得已經挺爛的了,我就是要看看,這貽笑散人還能寫得多爛。”
侍從眼見著,霍樂識的麵色驟然一青。
賀馨芫自然沒發覺有人站在她身後,自顧自地點評道:“我看啊,這人八成是什麼高官家不爭氣的子孫,聽這名字像是個四十歲的老頭,約莫著是有些錢財,或是跟書局的人有些關係,才將這麼難看的一本書都印成了冊,還能請夫子製成精抄本。”
侍從又見著,霍樂識的手在顫。
賀馨芫這回乾脆不控製聲音的大小了,又說:“還有,這人一看便沒有能駕馭完整故事的能力,六冊書裡,全都寫的兩三百字的鬼故事,我看的時候便覺得雲裡霧裡的,反正他文采是不怎麼樣,還不如我寫的好。”
話音落地,侍從瞥見,他們的怡親王殿下仿佛僵在了原地。
而霍樂識在聽完賀馨芫說的那些話後,雙耳如被針刺,亦仿佛聽見,他那顆脆弱的心臟,劈裡啪啦碎了一地的聲音。:,,.